風過時,你可聽到那串風鈴的聲音
◆文/張好
她是一位母親。她的兒子,曾經跟我一樣,也是一位電臺節(jié)目主持人??墒牵粓鲆馔獾能嚨?,奪去了他寶貴的生命。從此,這位母親萬念俱灰,痛不欲生,整日將自己關在小屋里,捧著愛子的照片默默地流淚。直到有一天,她無意間打開收音機,偶然地,聽到了我的聲音……她打電話告訴我她今年已經66歲了。這讓我很吃驚。我從沒想到我所主持的青春熱線節(jié)目居然還會吸引這么大歲數(shù)的老年人。她說:張好啊,我真的很喜歡你的節(jié)目——每天晚上,我只有聽過你的節(jié)目才可以安穩(wěn)入睡,比吃任何藥都靈呢……
我在電話線的這端矜持地對她說“謝謝”,正如我對成千上萬寫信給我或打電話給我的觀眾一樣有禮貌有分寸而且很客套。
她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是在一個有風的晚上。風將我掛在窗口的風鈴吹得丁當做響。她聽到了,說,那風鈴聲可真好聽,跟你的聲音一樣呢……
那之后她便經常打電話給我,很啰嗦,幾乎每次都會強扭著人東拉西扯地嘮上老半天家常。最初,我還可以耐著性子去忍受她無休止的嘮叨。但久而久之,我便有些不耐煩了。我對她總是沒有時間限制地來占用我的工作時間而感到非常不滿。
有一晚我正在緊張地趕寫雜志社的一篇約稿,她的電話又一次不期而至。我寫作時最痛恨被別人無端地擾亂思路,因此很委婉很客氣地告訴她:真是很對不起,我今晚正忙著,咱們改個時間再聊好不好?
我以為我這樣就可以讓她感受到我對她的拒絕,卻不料她竟死死握著話筒不肯放松,緊追緊問:那改到什么時間?你什么時間才有空?我再打過來……
我覺得這個老太太實在不知趣得很,而我對她的忍耐也的確達到了極限,便只好冷冷地說:以后再說吧。掛斷電話。
沒想到幾分鐘后她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張好,我……是不是很煩人?。?/p>
我極小心地在腦海中選擇著詞句:大媽,我真的很忙啊——桌上有幾百封信要回,雜志社在催稿,而我的節(jié)目還沒選好音樂碟……我真的沒有時間陪您說話的。您……可不可以在您想說話的時候,找您的家人多陪陪您呢?
老太太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地告訴我:我……已經沒有任何家人了。我一下子呆住了。
也就是那天晚上,在溫柔的夜風的吹拂下,我聽到了老人給我講述的,關于她和她兒子的故事——
老人一生命運多舛。她很晚才結婚??墒撬恼煞蛟凇拔母铩睍r卻又被打成了“反革命”,慘死在“牛棚”里。而那時,兒子才剛滿周歲。二十多年艱難而漫長的歲月里,老人那么精心那么細致地哺育著自己的孩子,苦巴巴地供他讀了大學,又成為一家電臺的節(jié)目主持人。誰想到他才25歲,就走了……
而現(xiàn)在,老人隱忍著內心所有的傷痛,緩緩地告訴我說: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在每年清明時節(jié),在兒子的墳前,添一把新土,獻一束白花……
老人在講述這段故事時,語氣平靜得如同夏夜緩緩飄過的輕風??晌摇瓍s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掩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永遠無法抹去的哀傷和疼痛。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也曾眼睜睜看著我的親人們,一個個離我而去。我知道一個人遠離了天倫之樂,孑然一身活在這世上是何等的孤苦和無助。我同樣知道一個白發(fā)人哭黑發(fā)人,又是怎樣的悲酸和無奈。我決定去看看她。
老人的家在距城很遠的一座小縣城。我費了好大的周折才找到她的住處。我沒想到一個才61歲的人竟然已經如同80歲那般蒼老而衰弱了。她顫顫巍巍地站在那里,雙手在空中摸索了好半天才抓住我的手,她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那天我陪她坐了很久很久。當我知道她最喜歡聽郭蘭英的那首《南泥灣》時,我唱起了這首歌。這時,老人悲戚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我多么希望我能抹去她心中所有的傷痛,而給這位孤苦無依的老人換回一個幸福無比的晚年。可我,既沒有任何能力去留住時間的腳步,更沒有絲毫辦法去改寫老人一生的命運。我,只是含著淚,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那首《南泥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希望那溫柔的旋律,永遠地回蕩在老人的心中。
我要離開時,老人又一把抓住我的手:孩子,自從我第一次聽到你的聲音,我就覺得你跟我兒子真是像極了。結果,我猜得沒錯,你果真跟他一樣……心地善良,又聰慧過人。
我說:大媽,如果您兒子還在,他一定比我做得更好。我所做的,不過是所有的兒女都應該做的。只是,我想請大媽答應我,無論咱們的生活中遭遇了怎樣的打擊和不幸,您都要……好好地活著。
老人在小保姆的攙扶下,送了我一程又一程,直到我已經乘上返城的汽車,她才終于喊道:孩子,記著有空時……再來家坐坐啊!
可是,那之后,我整日暈頭轉向地忙乎著我的工作,甚至連電話都很少給老人打了。
而她卻開始掛惦著我的生活我的身體我的一切,好似永遠擔心我吃不飽穿不曖工資不夠用似的,開始頻繁地寄東西給我并警告我說不準退回去。
有一回在電話里我終于向老人說:大媽,您別再寄東西給我了,您的心意我領了,可是東西我是萬不能收的——您聽我的節(jié)目,已經是對我的最大的關心和支持了。
她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孩子,你可以拒絕一個聽眾過分的熱情,可是,你卻沒有理由拒絕一顆母親的心??!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的生活突然間變得異常紛繁,我的新書出版了,朋友又邀我去拍電視劇,還有無數(shù)的晚會請我去做主持人……我成為一只飛旋的陀螺,將那位癡癡地等待著我的消息的老人給忘記了。
再次見到老人已是3個月后,她是來和我告別的,去北京治眼睛。她滿懷喜悅地憧憬著等她把眼睛治好了,就可像正常人一樣給予我生活上的幫助和照料了。她說:孩子,你說得對,無論遭遇怎樣的打擊和不幸,咱們都該好好地活著!可是作為母親,如果不可以給自己的孩子一點幫助的話……又怎么能夠安心呢?
那晚在我的工作間老人又聽到了我掛在窗口的風鈴聲。她笑著說:我那個兒子,也總愛在窗口掛這么一串風鈴的。他總說,當遠方有親人在想他或祝福他的時候,那風鈴便會丁當做響。你倆啊……連這一點都這么像。
走時,我取下那串風鈴,交到她的手中:大媽,以后您在北京就聽不到我的節(jié)目了。我把這串風鈴交給您,當您聽到它的聲音時,那就是我在跟您說話呢……
老人沒說話,但我卻能感受到她內心深處的那份喜悅和滿足。我這才明白,其實,我們的母親,有時就只是需要一串風鈴的。
老人去了北京后給我來電話,告訴我她一切都好,還告訴我在她動手術時,執(zhí)意讓醫(yī)生將那串風鈴帶進手術室里。老人說:孩子,我一聽到那風鈴響,就什么痛也不怕了。
再后來,老人給我寫了封信過來。我才知道她的眼睛手術已經做完了,卻必須繼續(xù)住院,因為除了她的眼睛之外,還有很多可怕的疾病正在侵蝕她的身體——全是這次才檢查出來的。讀到這個消息我的心里非常沉重。這才發(fā)現(xiàn),有一種親情,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深駐我心——那是一位兒子,對一位母親深深的牽掛和憂慮。
寫作的這一刻,正有一陣風緩緩吹過。我心里動了一下。我想,掛在老人窗口的那串風鈴一定響了。而我,只是想告訴老人:或者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已失去了太多的親人,可是只要我們心中還裝著一份不變的真情,那么在我們有生的日子,同樣會找到比親人更親的人和比親情更深的情!
風鈴并不只為親人丁當做響,也許,你、我、他等一切心中有愛、心中有真情的人都能讓它丁當做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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