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芳

一個月圓的午夜，小區(qū)里寂靜無聲。明輝正高一腳低一腳的在小區(qū)里走著，兩排高聳入云的住宅樓黑壓壓的向他擠來，兩旁的路燈發(fā)出微弱的光芒。明輝抬起頭，半睜著眼看著滿天的星斗，那一顆顆星星好像一根根尖利的針，扎得明輝的心生疼，他自言自語道：“怎么還不下雨？”話還沒說完，一個接一個的嗝打開來，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彌漫著周身，他頓了頓，然后繼續(xù)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單元樓走去。

再怎么醉，回家的路明輝永遠都不會忘記。

剛進門，妻子板著臉沖明輝吼道：“你還知道回來，也不看看現(xiàn)在幾點，干脆別回來了。”

明輝踉蹌著走到妻子面前，怯怯地說：“媳婦，對不起了，我以后不喝了?！?/p>

“這話你說了多少遍了，聽得我耳朵都長繭啦！”妻子不耐煩地說。這時的明輝雖然四肢不夠靈活，說話時舌頭有點大，但頭腦還算清醒。借著酒興，他的話多了起來：“今天，省水力廳的‘財神爺’下來了，上次就因為我們在接待方面沒經驗，小型水庫擴建項目被鄰縣給搶走了。這一次，好不容易才把這‘財神’請下來，我是拼了命也要把項目給要下來，你看這都6月了，花山鄉(xiāng)的一塊塊秧田，裂子開得跟大嘴似的……”

“你以為你是救世主，都不當花山鄉(xiāng)黨委書記了，還操那份閑心干嘛？還有你忘了你是高血壓，不能喝酒……”妻子邊哭邊責備說?？吹狡拮涌?，明輝真不知所措。其實他的心里又何嘗不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啊。任花山鄉(xiāng)黨委書記五年間，他就沒好好地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ㄉ洁l(xiāng)是全縣最貧窮的山區(qū)鄉(xiāng)，四面環(huán)山，交通閉塞，經濟落后，也是全縣旱情最嚴重的地方。雖有一水庫——花山水庫，但由于年代久遠，容量又小，蓄水根本無法滿足灌溉需求。近年來全鄉(xiāng)發(fā)展烤煙種植，經濟情況是有所好轉，但水源問題卻成了全鄉(xiāng)最頭疼的事，唯一的辦法只有修繕和擴建花山水庫。明輝任花山鄉(xiāng)黨委書記時，曾在全鄉(xiāng)黨員干部大會上公開承諾：“任期內一定想辦法把擴建水庫的項目拿到手，”但要想立個大點的項目，談何容易??！今年初，明輝從花山鄉(xiāng)調任縣水利局局長，但這個一直沒有兌現(xiàn)的承諾就像石頭般壓在他的心頭。為了實現(xiàn)承諾，更為了花山鄉(xiāng)百姓，明輝在原則與現(xiàn)實面前，身不由己的向現(xiàn)實妥協(xié)了，他開始嘗試著走自己一直鄙視的“為官之路”。

前幾天，明輝專程跑了趟省水利廳，大包小包的土特產塞滿了車子的行李箱，通過多方努力，省水利廳掌握小型水庫擴建項目生殺大權的幾位“財神”總算答應先下來實地察看。今天陪的正是這幾位“財神”。在酒桌上“財神”們說：“項目申請我們先帶回去研究，爭取盡快給你們立項?！?/p>

明輝滿懷憧憬地等著立項的批復，但兩個月過去了，什么消息也沒有。明輝也曾主動給“財神”打過幾通電話，但不是“正在通話中”就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明輝隱隱感覺到：“那一車子的禮品又打水漂了”。他的心真的很疼。

半年匆匆過去，眼看就快到年關了。現(xiàn)在各行各業(yè)都把年關當成疏通關系的黃金時期，明輝也想好好抓住這樣一個機會。他暗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看來得下血本。這天，明輝早早的安排好局里的工作，叫上副局長小李、花山鄉(xiāng)現(xiàn)任黨委書記以及局辦公室的小趙，這小趙別看他平日里沒話，聽說他有門近親在省水利廳工作，這次得好好地去拜訪一下，爭取把項目要下來，讓花山鄉(xiāng)的百姓不在為水而犯愁。想到這，明輝不禁催促小李、小趙，把準備好的核桃、純菜油等土特產品一箱一箱地往車里裝，準備出發(fā)。

正在這時，一輛灰撲撲的車子向院內駛來，從車上下來四個人，明輝抬頭看了眼，個個面生。其中一個年輕人徑直向明輝走來，笑著說：“楊局長，不認識我啦？上次在省城我們還一起吃過飯。”

這樣一說，明輝終于想起來了，這不是省水利廳的小王嗎！小王隨即將一位中年男人介紹給明輝說：“楊局長，這是省水利廳新調來的李副廳長，今天我們來跟你商量件事。”

明輝連忙把幾位領導請進辦公室，忙著添水、倒茶。

李副廳長笑著說：“楊局長，我們省水利廳正在開展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要求領導干部深入基層開展隨機調研工作，對歷年來積壓的各類項目申請認真排查、實地查看，能立項的盡快立項?；ㄉ洁l(xiāng)我們去調研過三次……”

明輝頓時大驚：“三次？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呀？”

“為減輕基層負擔，保證調研的真實性，省上要求隨機調研要輕車簡從，不搞陪同，一竿子插到底。”李副廳長嚴肅地說著。

“經過幾次實地察看，花山水庫完全具備擴建的條件，這個項目我們研究過了，省水利廳已經把它列為第一批立項的項目，我來你這之前，已經和你們縣上的領導溝通好了，明后天你們盡快到省上完善相關手續(xù)，像花山鄉(xiāng)這樣旱情嚴重的地區(qū)，得盡快把水庫建起來?！?/p>

聽到這天大的喜訊，明輝激動得語無倫次：“李副廳長，我們是日日盼、夜夜盼這個項目呀，老百姓們知道這個消息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這時，李副廳長站起身握著明輝的手真誠地說：“楊局長，以前我們工作做得不到位，沒能及時掌握你們基層的真實情況，花山鄉(xiāng)旱情嚴重成這樣，我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聽著李副廳長的話，明輝心里熱乎乎的，此時的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謝眼前的這幾位大恩人。他隨即讓小趙去城里最好的酒店準備一桌飯菜：“今天我要代表花山鄉(xiāng)的老百姓好好地感謝你們！”

李副廳長笑著說：“不用，我們還要去另一個縣調研呢，再說我可不想成為違反中央八項規(guī)定的典型?！闭f完轉身走出辦公室直接上了車。滿車的灰塵隨著清風四處飛揚。

看著漸漸消失的車子，明輝半天說不出話來，小李走上前問：“局長，還去送禮嗎？”

明輝微笑著說：“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