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亞原

因時差關(guān)系，凌晨三點我就醒了，聽窗外鳥兒嘰嘰喳喳，頗有思緒萬千的感覺。這些天，網(wǎng)上的熱門話題“五水共治”，牽動了多少人的心。為讓寧波更加美麗，更具魅力，最適宜人居，市政府不遺余力，動員全市人民，共治五水。由此，近萬名“河小二”脫穎而出，奮戰(zhàn)在治水第一線。倚在床上，我突發(fā)奇想，趁紅日尚未高照，何不去新典公園兜上一圈，見證下泗洲河風(fēng)貌，突破微信觀望的局限，了卻一睹為快的愿望，或許還能遇上“河小二”，聊上幾句。

走出家門，晨曦中滿眼的綠，蓬蓬勃勃拓展開來，直撲人的心胸。泗洲堤岸，微風(fēng)輕拂，楊柳堆煙，水汽氤氳，明鏡似的水面，泛著一個個小小的漣漪，冒泡的魚兒，率性嬉戲，讓靜靜的小河靈動起來，好一個“春來‘河’水綠如藍”，讓我這個遲到的賞春者，怦然心動。

泗洲河是南塘河的一支分流，東起新典橋，西至藕纜橋，中間交匯于秀麗的廟前河，形成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眼前的泗洲河，讓我心動。記憶里，泗洲河的水，從未像今天這樣清澈，河邊的欄桿如盡責(zé)盡職的衛(wèi)士，默默地守衛(wèi)著小河。沿著“蘇堤”往前走，一位七十開外的老人，一手拎一個袋子，另一手舉著帶有鉤子的竹竿探向河邊。拾破爛的？走近一看，原來他是在鉤河里的一團紙巾，不知是誰丟的，我肅然起敬。上前搭話，我說：“老師傅，一大早來河邊清除垃圾，小區(qū)里不是有保潔員？”老人憨然一笑說：“閑著無事，正好活動下筋骨。再說，我對泗洲河有感情，原先就住這，后因拆遷購了房?！甭犓榻B完，我高興地說：“與您一樣，我也是土生土長的河邊人?！遍e話中得知他為保護母親河，晨昏巡視于小河邊，一直堅持至今。好一位令人敬重的老人。

告別老人往前走，我不禁感嘆，江南因水而名、因水而興、因水而美。水是生產(chǎn)之基，水是生態(tài)之需，空氣清凈，樹茂花艷，全是水的功勞，治水就是治家的根本；水是生命之源，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離不開水，工業(yè)生產(chǎn)需要水，治水是民生大事。“五水共治”實屬妙策。為此，有多少男女老少投入了五水治理，條條河流有河長，更有那奮起的“河小二”，維護著河道的潔凈，呵護著流水的通暢。我堅信，經(jīng)過全市人民的努力，寧波將更加美麗。

前天，我還在加拿大，多倫多剛?cè)氪?，正是人間四月天，楊柳嫩芽才上枝頭，少光背陽處的草地，仍處于“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境地。唯有那蒲公英熬不住冬的寂寞，率先拱出沉睡的土地，開出淡黃色的小花，雖也亮麗，終究成不了氣候。林子里的草木仍以灰白為基調(diào)，順手折根枝杈，輕輕一下脆成兩段。此情此景，不由使我憶起江南，“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走在異國的樹林里，我將家鄉(xiāng)的春天一一串起：門前小河波光粼粼，小河邊桃花灼灼，西窗下梨花帶雨，櫻花爛漫，茶花爭艷，捧詩書看落英繽紛，摘青梅談詩詞韻律。異國的春天，哪能比得上江南之春，特別是家鄉(xiāng)的小河，清波粼粼蕩漾在心中，銘刻在我的記憶里。泗洲河，我似乎從沒離開過你。童年的村子離小河不遠，用孩子的步伐行走，也就十來分鐘。

遐想間，不覺已到新典公園。新典公園建在小區(qū)對面，靜靜的泗洲河邊上，園內(nèi)亭臺廊坊，流云棧橋，土堆綠蔭成坡，步行道整潔寬敞；彼岸阡陌縱橫，朝霞初籠，微風(fēng)輕拂。碧波里，那一個個長方形盒子上，生長著蓊郁蘢蔥的水菖蒲、劍蘭，劍樣的綠葉厚重且深沉。好一個依河而建的公園，冬可踏雪賞梅，春來櫻花紛飛，夏夜荷塘月色，秋飄丹桂濃香。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新典公園，在水一方。我信手拈來，脫口而出。

一組群雕映入我的眼簾：十來個少男少女，人手一輛單車，騎車姿勢各異，少年的任性、青春的活力，洋溢在臉上，令人忍俊不禁。風(fēng)兒吹起衣擺裙裾，驕陽曬黑了臉龐，他們一往無前，風(fēng)一樣自由。此情此景，令我心情放飛。

這曾是我上學(xué)的必經(jīng)之地。白駒過隙，現(xiàn)已今非昔比。一切是那么熟悉，但又是那樣陌生。家鄉(xiāng)的河流土地，縈繞著我兒時的夢想。小時候，最期盼去的地方，是廟前河邊的大禹王廟。記得每年六一兒童節(jié)，幾個學(xué)校的師生匯集在大禹王廟，載歌載舞，慶祝節(jié)日。我們小手拉著小手，合抱起紅紅的木柱，撫摸著上邊精致的雕刻。同學(xué)們爭先恐后，登上飛檐翹角的戲臺，跳著排練過多次的關(guān)于水的舞蹈，藍藍的綢帶宛如流水。孩子們辨認著栩栩如生的歷史人物，比賽誰識得的楹聯(lián)上龍飛鳳舞的字最多；我們在長廊前指點山水人物畫，看看誰能叫出他們的大名。

夏禹文化是寧波的傳統(tǒng)文化之一，“大禹治水”的傳說膾炙人口，我自小就聽父親說過，也在姐姐的語文課本上讀過。三皇五帝時期，大禹外出治水，十三年間，三過家門而不入，他的故事感動了整個華夏民族。明州人民為紀念大禹，在城西建造了廟宇，恢宏的大禹王廟離泗洲河僅一公里左右，也就是現(xiàn)在的聯(lián)豐。隨著城市建設(shè)的展開，歷經(jīng)三百多年的大禹王廟未能幸免，于二十世紀末期被拆毀，取而代之的是高入云霄的大廈。好在政府為傳承大禹文化，在泗洲河畔興建新典公園，勉勵人們保護環(huán)境水源，維護母親河的容顏。

為建造新典公園，泗洲河周邊拆除違章建筑1000多平方米，清理河岸垃圾80多噸。公園以“生態(tài)新生活、典藏公園里”為主題，為周邊市民提供了集文化、休閑于一體的好去處。

新典公園，泗洲河?xùn)|西擁環(huán)，廟前河南北穿越，北有高樓林立，下有地鐵橫穿，自西向東分為三個區(qū)段：足跡、活力、共享。公園筑河岸以保水土，修棧橋以示浪漫，造亭廊以供休憩，建廣場以為健身休閑。行走在櫻花成林、梅樹橫枝、郁金香遍坡的小道上，舉目遠眺，那清淺的荷花池，分明是一雙幽深的美瞳。

沿著棧道快步行走，雙眼凝視著對岸風(fēng)景，那拔地而起的高樓，建造在老家舊址上，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早已入住新的家園；那并不顯高的土堆，綠茵蔥蘢，應(yīng)是兒時的樂園——掘菜庵“遺址”。記得小時候，我們總愛往廢墟跑，斷壁殘垣，雜草瓦礫，女孩們在青石板上玩著跳房子游戲，男孩們則掏蚯蚓、捉蟋蟀，官兵抓強盜玩得不亦樂乎。

我喜歡春天的掘菜庵，矮墻上爬滿藤蔓野花，斷壁邊的茅針又嫩又長，抽一根放嘴里咀嚼，甜絲絲的，滿口清香；摘一把草叢中的橡皮根，剝?nèi)ケ砥し胚M嘴里，酸滋滋、甜咪咪，特爽口。最愛矮墻上的野紅莓，撥開刺柴，一顆顆鮮紅飽滿的果子立在綠葉間，邊摘邊嘗，好吃極了。后因平墳造田，掘菜庵成為菜園子，但兒時的記憶每每縈繞在夢中，有時清晰，有時朦朧，有時也變幻莫測。眺望魂牽夢縈的地方，任淚水模糊了雙眼。

忽然，棧橋上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一個背著書包的少年追著一位買菜大媽，奉勸她：“您不能把菜葉子往河里扔，水會被污染的。”大媽強詞奪理：“我這不在喂魚，魚兒正搶得起勁呢。”少年說：“治理五水，人人有責(zé)，別看一菜葉子，能滋生出很多細菌，形成污染源，影響我們的生活?！贝髬岦c頭稱是，說以后再也不扔了。此時，少年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根綁有小兜的竹竿，輕巧地將河中的菜葉撈起。我上前問：“河小二？”少年點頭?！爸窀筒卦谀?？”“樹叢里，每天清晨我坐地鐵上學(xué)，來河邊繞個彎?！鄙倌暧悬c靦腆?！吧蠈W(xué)來得及？”我問?！安痪蜕偎昼姟！鄙倌隇⒚摰乜邕^十字路口，走向地鐵站。望著少年的背影，我感慨，民眾一心治五水，何愁城市不美麗。

向前走，終于尋覓到樹郎橋“遺址”。河塘邊，長滿青苔的橋腳石板猶存，斑駁得令人愴然。這座小橋，我整整走了七個春秋，對她又愛又恨，愛的是，她見證了我從兒童成長為懵懂少年，能識文斷字且能看書讀報。恨的是，在那個非常時期，她沒有拒絕一個落魄人，那人于走投無路之時，毫不猶豫地投向她的懷抱。生性懦弱的我，腦子里每每會浮現(xiàn)泗洲河里慘不忍睹的一幕，致使我再也不想獨經(jīng)此處，因而放棄了學(xué)業(yè)。那個時期的泗洲河，水是混濁的，河灘淤泥堆積，河堤野草荒蕪，連河邊的老牛都是那樣無精打采，仿佛在為非常時期而嘆息。

好在，事情已經(jīng)過去，泗洲河舊貌換新顏。十年前我喬遷新居，回到故鄉(xiāng)的懷抱，過起臨河而居的日子。清晨，踏出單元門，清清的小河橫亙眼前，堤岸一棵桃樹一株柳，梅樹倩影添風(fēng)雅。小區(qū)里濃縮版的“西湖十景”，哪一景不是泗洲河水滋養(yǎng)？晚間，行走在整潔優(yōu)雅的步行道上，任河風(fēng)輕拂著面頰，任思緒隨風(fēng)飛揚。望四周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心里別提有多開心，家鄉(xiāng)終于有了現(xiàn)代化的公園。清晨或晚間，公園里，孩子們游玩，年輕人慢跑，中年人快走，老年人打太極拳。伴隨著節(jié)奏明快的音樂，跳廣場舞的大媽們可盡情發(fā)揮，再也不愁會影響小區(qū)居民休息。

家住泗洲河邊，我知足。泗洲河不寬也不深，但水很綠很清。從記事起，記憶總與她相關(guān)。我有個姑媽，住在城里南門外，即現(xiàn)今的南塘老街。那個時候，奶奶隔三岔五會去姑媽家住上幾天，奶奶去的時候必然帶上我，從家里出發(fā)，到姑媽家有五六里地。我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愛采幾朵野花，捧在手中臭美，尤其是那個毛茸茸、軟綿綿，開黃花，叫“蔓節(jié)節(jié)”的野生植物，它與面粉揉在一塊，嵌上豆沙或黃豆餡，做成青團，鍋里一蒸，糯糯甜甜的很有嚼勁。

沿著長長的河塘，奶奶邁著小腳，拎只籃子蹣跚地踱在后邊，不時叮嚀我小心，不要掉到河里去。我蹲在河堤，邊摘蔓節(jié)節(jié)邊問奶奶：“這條河有名字嗎？”奶奶說：“小孩子家家，挺愛打聽，記著吧，這河叫泗洲河。”從此，這個好聽的名字伴隨我長大了。

冬去春來，我們一大群孩子，背著書包，踩著毫無規(guī)則的石板路，沿著泗洲河往返于學(xué)校與村子之間。我喜歡春天，泗洲河兩岸郁郁蔥蔥，低垂的楊柳伸出美麗的手臂，從清澈的河里沾上綠水，將自己裝扮。河塘邊的野薔薇，綠葉中點綴著純白小花，微風(fēng)吹過，俏生生的倒影在河水中搖曳。一艘小船撐過，歡快的口哨聲滑過水面。蒙著眼罩的老黃牛，拖著年代已久的牛車盤，悠閑地兜著圈子；不算太舊的木質(zhì)水車，任性地將車頭伸到河里，毫無顧忌地將清冽的河水吸進肚里，然后一吐為快，跌落在清淺的小溝里。

泗洲河邊上有一豬榭，豬榭邊有棵桃樹，往右是棵老梅樹，借著清凌凌的河水，桃樹矯健，梅樹橫影。太陽爬到梅樹上，陽光透過細長的梅樹葉子，斑斑駁駁地灑在菜園里，青菜更加嫩綠；桃樹上掛著粉色花蕾，讓褐色枝杈充滿生機。懶洋洋的老母豬，帶著一窩子吃飽喝足的豬崽子，哼哼唧唧地躲在暖洋洋的墻角曬太陽。我們戴著紅領(lǐng)巾歡唱著“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么背上小書包？我去上學(xué)?！惫諒澨みM學(xué)校大門。

那個時候的泗洲河，水很清很綠，河邊村民們做飯洗菜的日常用水，全來自于她。放學(xué)回家口渴的少年，蹲在河邊撩開水面的浮塵，雙手作瓢，一陣猛喝，也沒聽說誰家的孩子飲河水而得病，可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走過碎石小路，踏上棧橋。曉色初開，泗洲河碧波蕩漾，白鷺飛翔。美好的景色，讓我感觸頗深，作為社會中的一分子，不能以旁觀者的姿態(tài)去面對，應(yīng)積極參與污水治理。從我做起，不往水中丟垃圾，杜絕污染源蔓延。人人行動起來，保護母親河，讓祖國大地山青水綠，風(fēng)光旖旎。

我愛泗洲河，她是一條不起眼的小河，沒有洶涌的波濤，更沒有卓越的功績，但在我心里，她永遠是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更何況現(xiàn)在有新典公園相依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