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是什么?——對圓融觀的反思
□曹 彥
我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并問學(xué)生:這是什么?絕大數(shù)學(xué)生把“○”理解為“圓”:圓環(huán)、圓球、圓餅、車輪、地球,等等。實際上對“○”是什么的回答,不僅代表了人們內(nèi)心中的形象聯(lián)想,而且代表了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甚至是潛意識中的審美趣味和價值取向。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把“○”理解為圓,實際上說明了圓融價值觀、外圓內(nèi)方思想在我們的心中以及在我們的社會上根深蒂固。
說到圓融,《辭源》的解釋是:“佛教語。破除偏執(zhí),完滿融通?!贝_實圓融一詞源自于佛教經(jīng)典。最早為天臺宗所常用,署名慧思的《大乘止觀》中,論述“自性圓融”、“圓融無二”、“圓融無礙法界法門”。智者《觀音玄義》、《法華玄義》等著述中,多次出現(xiàn)“法界圓融”、“三諦圓融”。圓融在華嚴(yán)宗哲學(xué)中更顯重要,有“六相圓融”、“圓融行布”、“三種圓融”等說法。禪宗、真言、凈土等諸宗著述中,也常見到圓融之說。(1)圓融觀在天臺宗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不僅是其世界觀、真理觀,而且是其價值觀。
作為世界的真實相狀,天臺宗提出了法界圓融無礙的說法,如《大乘止觀》卷二云:“如舉一毛孔事,即攝一切事。舉其余世間、出世間中,一切所有,隨一一事,亦復(fù)如是。即攝一切,世出世事。何以故?謂以一切世間、出世間事,即以彼世間、出世間性為體故。是故世間、出世間性,體融相攝。故世間、出世間事,亦即圓融相攝無礙也。是故經(jīng)言: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sup>(2)由此可見,一與多、世間與出世間、事與性的差別與矛盾,實際上都可因為“體融相攝”而消解。
基于法界圓融無礙、體融相攝的實相,天臺宗提出了三諦圓融的真理觀。印度佛教大小乘一般皆說真、俗二諦。天臺宗依據(jù)《菩薩本業(yè)瓔珞經(jīng)》卷上之說,建立從假入空(真)、從空入假(俗、假)、中道第一義諦(中)三諦三觀。據(jù)智者《法華玄義》卷二說,三諦的含義,別、圓二教有別。大乘別教的三諦,真(空)、假(俗)、中各有其定義,真、俗二諦分別破除有、無之執(zhí),為三界內(nèi)法;中道第一義諦雙遮雙照,為界外法;三諦“隔歷”,未能融為一體,故稱“隔歷三諦”,于空、假之外有中,名為“但中”。依此見地修觀,依次觀空、觀假、觀中,為“次第三觀”。圓教之三諦即圓融三諦,“非但中具足佛法,真、俗亦然,三諦圓融,一三三一……即空即假即中,為不但中”。將三諦看作同一真理的三個方面,舉一即三,雖三而一,互相包含,“一真一切真,一假一切假,一中一切中”,本來之實相畢竟不可思議,不可言說;能觀能證之心亦本來三諦圓融,不可思議,不可言說。依此圓滿的見地頓觀圓融之三諦,為“圓融三觀”。此宗圓融說的極致,是于當(dāng)下一念心觀本來具足圓融三諦、圓具一切而無欠無余,名為“一心三觀”、“圓頓止觀”。(3)
圓融作為價值觀,主要體現(xiàn)在天臺宗的判教上。具體來說,便是智者大師提出的五時八教:“言五時者:一華嚴(yán)時,二鹿苑時(說四阿含),三方等時(說維摩、思益、楞伽、楞嚴(yán)、三昧、金光明、勝鬘等經(jīng)),四般若時(說摩訶般若、光贊般若、金剛般若、大品般若等諸般若經(jīng)),五法華涅槃時,是為五時。亦名五味。言八教者:頓、漸、秘密、不定、藏、通、別、圓,是名八教?!?sup>(4)《法華經(jīng)》開權(quán)顯實、廢權(quán)立實、會權(quán)歸實,統(tǒng)攝三乘而歸極于圓滿一乘,故為究竟圓滿之教。就教法而言,《法華》非頓非漸,因其為一乘圓教故;然就開權(quán)顯實的過程而言,圓實之境的顯示乃為漸,《法華》也可稱為“漸圓”;然圓實既顯,便無所謂漸而實,歸于頓,是圓即頓,頓即圓,圓頓合一;既臻圓頓,則又頓漸之義皆泯,由是法法皆實,一色一香無非中道實相,故謂之非漸非頓。約一日而言,此猶日當(dāng)正午,磬無側(cè)影,平川幽谷,無不遍照;約味而言,則是從熟酥而出醍醐。(5)
天臺宗的圓融思想,發(fā)展到華嚴(yán)宗那里,進一步發(fā)展為“三種圓融”:一事理圓融,世界萬象與真如之理圓融不二,有如波之與水,即是此宗四法界中的理事無礙法界義;二理理圓融,一切法真如之理體,皆悉一體不二,如水之與水。此二圓融義,為此宗所判五教中的大乘終教之說。三事事圓融,一切事相、現(xiàn)象皆為同一真如理體所現(xiàn)故,一一圓融無礙,此為五教中一乘圓教獨具的深義,即是此宗四法界中的事事無礙法界義。(6)
總的來說,佛教的圓融觀,主要指的是:圓滿融通,無所障礙。即各事各物從本性上說,是能交互融攝,毫無矛盾的。事物間的差別與矛盾稱為“隔歷”,如果能夠?qū)ⅰ案魵v”融會貫通,那么事物與事物間就沒有矛盾,而且可以各安自足,各種差別的評價因此而泯滅。
中國佛教的圓融觀對中國人的為人處世的影響是很大的。我們總是希望自己在面對各種復(fù)雜事務(wù)、各種利益沖突時,能處理得圓融些。但是此處的“圓融”并沒有上面的天臺宗、華嚴(yán)宗那么有哲學(xué)意味,而主要指的是:能緩解各種矛盾,能包容各種差異,能讓各個利益單位各得其所,特別是不能讓自己受到直接的傷害,自己也不宜標(biāo)新立異。因此,最終會造成模棱兩可,投人所好,隨波逐流,甚至敷衍了事的負(fù)面境地,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圓滑”。
也許有人會說,只有小人才圓滑,君子是圓融。那么到底圓融和圓滑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也許你以你的真誠與努力,周密地把事情做好了,這時你會為你的圓融而贊嘆??墒俏乙f的是:無論你做得多么好,除你之外的所有的人,沒有人會認(rèn)為你做得圓融,大家心底里只會認(rèn)為你圓滑。而且你做得越圓融,別人會認(rèn)為你越圓滑。反過來,如果你做得不夠圓融,別人會認(rèn)為你太笨了。因此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期望自己能把各種矛盾沖突圓融地處理,自己卻陷入了其他人所公認(rèn)的“圓滑”和“笨拙”的兩難境地。由此,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恐慌,害怕自己被人誤解,覺得做人難!而且這種恐慌隨著我們更加努力,更加真誠地追求“圓融”而進一步升級,甚至惡化。在這里,作者稱之為“圓融的兩難問題”。
對于這個兩難問題的處理,中國傳統(tǒng)上采用的方法是用“方”來彌補和制約“圓”。如《淮南子·主欲訓(xùn)》云:“智欲圓,而行欲方?!痹偃缃t哲黃炎培先生總結(jié)道:“取象于錢,外圓內(nèi)方?!边@里所謂的“方”指的是規(guī)矩和原則,即在行為上、人格上保持原則,不見風(fēng)使舵、阿諛奉承、巧言令色。正如孟子所說的,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曲。(7)
但是作者認(rèn)為無論智圓行方還是外圓內(nèi)方,都沒有解決圓融的兩難問題。一者,無論你內(nèi)在的智慧多么圓融,而外在的行為卻是方的,那么內(nèi)在的圓融智慧由于沒有表現(xiàn)、實施出來而喪失了意義,最終會造成心行不一的悲慘境地。二者,對于外圓內(nèi)方來說,如果外圓為輔,內(nèi)方為主,那么外在的圓融一定不會做得很好;如果外圓為主,內(nèi)方為輔,那么方對圓的制約不夠,結(jié)果會陷入圓滑的境地;如果外圓與內(nèi)方兩者平等,那么何為平等?平等的狀態(tài)是什么呢?誰也無法回答。這三種情況共同造成了我們的人格分裂。三者,無論智圓行方還是外圓內(nèi)方,都還是存在著圓,因此都存在著以圓融為價值取向的心理。而實際上,只要以圓融為價值取向,就會出現(xiàn)我上面提到的兩難問題。因此我們內(nèi)心深處擔(dān)心被他人誤解,覺得做人難的恐慌并沒有消失,而只是被“方”壓到了潛意識的更深處了,它像孤魂一樣繼續(xù)存在著,我們依然能隱隱地聽到它的哭泣。
上面的第三點才是最根本的。因為只要我們把“○”理解為圓,就意味著我們內(nèi)心深處是以圓融為價值取向。而無論圓融多么高貴,只要和圓有關(guān),就逃脫不了“圓滑”的染污。這種染污可以說是所有形式的圓的“原罪”——無論是圓潤也好,還是圓通也好——都是如此。
由上可知,我們把“○”理解為圓,所以就死在了圓上,難得解脫。實際上,我們可以把“○”作別的理解。比如《西游記》中的孫悟空,他很有能力,本性聰明且很善良,他很想與天上的神仙搞好關(guān)系,但是所有的神仙都躲著他、瞧不起他。即使他已跟隨唐僧去取經(jīng)了,情況還是如此,且沒和唐僧處理好關(guān)系。直到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送給了他一個禮物之后,他才成了仙見仙愛,大家都樂意幫助的快活自在的大圣。而這個禮物就是“緊箍圈”。因此,其實我們可以把“○”直接理解為“圈”。圓跟圈是有很大差別的:圓是靈動的,圈是收束的;圓給人的感覺是自由、無礙,圈給人的感覺是綁縛、限制。因此,我們從心底里都不愿意把“○”理解為圈,而會很自然、很樂意地認(rèn)為它是圓。圓的引申含義是圓融,但是圓融的人和行為,在所有的外人看來,其實是圓滑。無論你多么努力地進一步去圓融地處理和彌補,別人只會更加認(rèn)為你圓滑,而且還會覺得把你看得更加清楚了。正所謂“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相反,圈的引申含義是自律。你的自律,也會被所有的外人看得很清楚。因為你是個自律的人,所以所有的人都會對你有把握,對你放心,大家都愿意幫助你,因此你與大家的關(guān)系以及大家與你的關(guān)系,自然就很和諧了。
由上可見,為了圓融而圓融,最終會陷入無盡苦澀的輪回中去,永遠(yuǎn)走不出來,而且會喪失自我,喪失原則,喪失力量。而自律與和諧是一種因與果的關(guān)系,而且是正因正果。正所謂:“菩薩畏因,凡夫畏果?!北娚偸呛ε碌玫讲缓玫慕Y(jié)果,而喜歡好的結(jié)果。但常常是不明產(chǎn)生好的結(jié)果的原因是什么,或者是把結(jié)果與原因混同,所以往往是為了追求圓融而圓融。眾生欣樂厭苦,所以即使自律是和諧的正因,也沒人會相信,或沒人愿意去做,因為自律意味著不自在、艱辛。而菩薩則是非常警惕自己的戒律是否持得好,禪定是否專注,行為是否莊重,言語是否柔軟,思想是否正確,修行是否精進,等等。正是通過這種嚴(yán)格的正確的自律,才使得自己獲得大自在、大神通、大智慧、大和諧。因此這種因果是一種“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的關(guān)系。
在佛教中,最高的境界是佛的境界,佛被認(rèn)為是福德圓滿和智慧圓滿的兩足尊。漢語“圓滿”對應(yīng)的梵語詞匯有nis·patti、sam·*pti、paripūrn·a。這些梵文詞匯只有“全面徹底完成”、“達(dá)到”、“完善”、“充滿”等意思,并沒有“圓”的意象。同樣的,漢語“圓融”的相應(yīng)的梵語詞匯parinis·panna、paripūrn·a也只是“完善”、“充滿”等含義,并無“圓”的意象。由此可知,中國人常常會用圓來代表事物的完善、完滿性,所以在佛經(jīng)的翻譯中加上了“圓”字。相反,在印度人的頭腦中,對于完善、完美的東西,并不用圓來象征。即使是圓月,印度人也只是稱為滿月(pūrn·a-candra)。漢譯佛經(jīng)中講的佛的三十二相中的足跟圓滿相、肩圓好相等,其實梵文表達(dá)的是佛陀的身像以隆滿為美。因此在印度人看來,佛是達(dá)到了福德和智慧完滿的兩足尊。而要獲得智慧的完滿,佛教認(rèn)為要由戒生定,由定發(fā)慧。其中戒和定都具有“圈”的意象和特征。
我們知道,防非止惡曰戒。依狹義說,有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等善。如《雜含》(卷三十七·一○四四經(jīng))佛為鞞紐多羅聚落長者說:“若有欲殺我者,我不喜;我若所不喜,他亦如是,云何殺彼?作是覺已,受不殺生、不樂殺生”——淫盜等同。釋尊稱這是“自通之法”,即以己心而通他人之心的同情,近于儒家的恕道。所以身語根本戒的受持不犯,不但是他律的不可作,也是自律的覺得不應(yīng)該作。例如不殺,不使一切有情受殺生苦,也是給一切有情以安全感。進一步,更要愛護有情的生命,戒不即是慈悲的實踐嗎?(8)佛教信徒,正是通過嚴(yán)格的戒律的護持,從而達(dá)到了身心、自他、內(nèi)外的和諧,從而為進一步修煉禪定提供了良好的狀態(tài)和環(huán)境。用世俗的話來說就是: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定”的梵語為sam*dhi,音譯為三摩地、三昧,意譯為等持,指的是令心專注于一對象,從而達(dá)于不散亂、凝然寂靜的精神狀態(tài)。反之,心散亂不止的狀態(tài),則稱為散。表示禪定的用語還有yoga,音譯為瑜伽。瑜伽實際是佛教產(chǎn)生之前印度普遍存在的修行方法,即依調(diào)息等方法而攝心。梵語yoga的語根√yuj是將軛系在馬或車上的意思,因此有束縛、限制的含義。印度古典瑜伽分為八個階段的實踐或八支分行法:(1)禁制,(2)勸制,(3)坐法,(4)調(diào)息,(5)制感,(6)執(zhí)持,(7)禪定,(8)三昧。前五支被稱為外支,著重對道德和身體的限制;后三支稱為內(nèi)支或總稱為總制,著重對精神的約束。(9)由此可見,佛教的定和佛教之外的瑜伽都反映了“圈”的特質(zhì)。
印度用圈的方式來處理矛盾、解決問題的思維習(xí)慣還體現(xiàn)在許多的事情上。比如印度傳統(tǒng)上認(rèn)為要獲得智慧、求得解脫,就必須進行苦行(tapas)——對飲食的限制、對服裝的限制、對姿勢的限制、對住處的限制、對欲望的限制,等等。雖然依苦行而求解脫被佛陀喝斥為邪因邪果,但是我們必須承認(rèn),古代印度人看到了有限和無限、自律與自由的辯證關(guān)系。再比如,在處理印度獨立和英國殖民的矛盾問題上,甘地帶領(lǐng)印度人民采取了非暴力(ahim·s*)不合作的斗爭方式。這種方式既不是賣國求榮那樣的圓滑,也不是武裝斗爭那樣的殘酷,而是傳統(tǒng)瑜伽精神的偉大實踐與升華。
回過頭看天臺宗的圓融“觀”,實際上都是以“止”為背景和前提的。對于一心三觀或三諦圓融之妙理分明現(xiàn)前的法華三昧,天臺宗創(chuàng)始人慧思大師的看法是:“凡是一切新學(xué)菩薩,欲求大乘,超過一切諸菩薩,疾成佛道,須持戒忍辱精進,勤修禪定,專心勤學(xué)法華三昧?!?sup>(10)也就是說,三諦圓融的智慧,乃是持戒、忍辱、禪定的結(jié)果。慧思認(rèn)為,“三乘一切智慧皆從禪定生”,“三智”“三慧”亦“皆是禪波羅蜜功德所成”,隨著禪定工夫的不斷轉(zhuǎn)進深入,其所臻智慧的境界也不斷高妙,故三種智慧即代表了不同的禪定境界。(11)而且就天臺宗而言,禪定的修習(xí),往往與苦行相聯(lián)系?;鬯肌⒅钦呔孕蓄^陀著稱。慧思臨終時曾說,如果有人不惜身命,常修法華、般若、念佛三昧和方等懺悔,常坐苦行,其日常需要,均由他供給,久必有大利。要是沒有人這么做,他就將遠(yuǎn)行。苦行事難,竟然沒有人回答,慧思隨即含恨示寂。智者人滅前,亦哀嘆慧命難續(xù),瀉瓶乏人。智者之后,能中興天臺者,唯湛然一人,因其能于教、觀兩方面,均有顯著成就,得與華嚴(yán)、唯識、禪宗相抗衡。此后,每況愈下,弘揚天臺諸祖師,皆以教理示人,于止觀內(nèi)證鮮有著力者,故自宋以后,天臺宗已與華嚴(yán)、唯識二宗一樣公認(rèn)被歸于教下,而與宗門禪宗相區(qū)別。(12)因此,只是鐘愛智慧的圓融,而缺乏嚴(yán)格的修持,最終只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教派的衰落是必然的。
其實,禪宗的發(fā)展也是在對艱苦修行的強調(diào)與對圓融智慧的鐘愛之間擺動的,前者代表了印度精神,后者代表了中國情懷。先是達(dá)摩祖師的外息諸緣,內(nèi)心無喘,心如墻壁的禪法。接著是慧能的無念、無住、無相的圓頓禪法。之后是臨濟棒喝禪風(fēng)的糾正。然后卻形成了參祖師的圓滑公案的泛濫。之后是大慧宗杲的看話頭禪法的撥亂反正。他提出:千疑萬疑,只是一疑。話頭上疑破,則千疑萬疑一時破。宋代之后禪宗發(fā)展為儒釋道三教的圓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意味著禪宗的衰落。
也許有人會說:把“○”理解為圓,所以會死在了圓上,那么把“○”理解為圈,也就會死在圈上。作者認(rèn)為,圈和圓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從美學(xué)上來說,圓代表的是優(yōu)美,給人的感覺是舒服、和諧,所以討人喜歡。因此我們?nèi)菀装选啊稹崩斫鉃閳A。而圈,我們聯(lián)想到的是捆綁的圈、上吊的圈,所以給人的感覺是不自由,甚至是死亡的恐怖。所以我們的潛意識會阻止我們把“○”往圈上想??墒?,印度人為什么會用圈的方式來解決矛盾,甚至尋求超越呢?也許這與古希臘人喜歡悲劇是類似的。尼采精辟地認(rèn)為,希臘悲劇表達(dá)的是早期希臘人“健康的精神病”,這是種族處于青春期的悲觀主義,準(zhǔn)確地說,這是用悲劇來克服頹廢主義。身體越是強健,毀滅意志就越是強大。反過來,毀滅意志越是強烈,對生命的肯定就越是充沛有力。毀滅,并不妨礙它對“四周產(chǎn)生了一種神秘的、福氣四溢的力量”。印度人的這種悲劇精神,實際上反映的是一種崇高的美。康德認(rèn)為,美的快感是直接產(chǎn)生的,是一種促進生命的感覺,一種積極的快樂;而崇高的快感是間接產(chǎn)生的,經(jīng)歷了一個生命力的阻滯,立刻繼之以生命力的更強烈的噴射,這種快感更多地是驚嘆或崇敬,可以說是一種消極的快樂。印度人面對生老病死等矛盾,面對巨大的無知的世界,面對殖民壓迫,他們確實開始被嚇得退縮回去了,但接著是,他們通過更苛刻、更強大的祭祀、戒律、苦行、瑜伽來藐視困難,克服矛盾。此時,他們所獲得的成就感是驚人的。他們的大無畏精神是值得崇敬的。
圈所具有的悲劇精神和崇高美,還反映在佛教的菩薩精神上。所謂的菩薩是自覺覺他者。他們雖然已經(jīng)獲得了覺悟,但是他們并沒有貪圖享受法喜充滿的感覺,為了救度處在輪回中的有情眾生,他們又重新進入娑婆世界這個牢城,并忍受著種種的苦難。這正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毒S摩詰經(jīng)》中“天女散花”的情節(jié),充分地顯示出了聲聞與菩薩的區(qū)別:花落在菩薩身上,自然就滑落了下來。落在諸聲聞身上,則粘在上面,無法抖落,即使用大神通力也無法去除。對此,天女的解釋是:“若于佛法出家有所分別,為不如法。若無所分別,是則如法。觀諸菩薩華不著者,已斷一切分別想故。譬如人畏時,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聲香味觸得其便也。已離畏者,一切五欲無能為也。結(jié)習(xí)未盡華著身耳,結(jié)習(xí)盡者華不著花也?!?sup>(13)我們知道,聲聞的特點是厭畏生死,欣樂涅槃。從美學(xué)上來說,他們追求的是優(yōu)美。而天女撒落的花朵,代表的是優(yōu)美的事物。所以花朵會粘附在聲聞的身上。而菩薩的特點是不厭生死,不住涅槃,為了救度眾生,他們生生世世會乘愿再回到五濁惡世中來。如地藏王菩薩就發(fā)愿道:“地獄未空,誓不成佛?!逼兴_的勇于犧牲的大無畏精神是屬于崇高美的范疇,所以天女的花朵與菩薩沒有關(guān)系。這里值得一提的是,印度佛教的不二法門在中國發(fā)展為圓融思想,這兩者都是為了解決矛盾的問題。而天女對如何去分別的問題的解答是,通過無所畏懼來達(dá)到斷一切分別想的境界。這是教理熏陶、禪定修習(xí)后的最后一躍,如同鯉魚跳龍門。這實際就是臨濟宗用棒喝接引學(xué)人的全機大用。正如百尺竿頭,更上一層。這“更上一層”,意味著要在竿頂上一躍,凌霄上天。而對普通人來說,這意味著掉下來摔死。因此沒有無畏的精神,一切都白搭。爬上百尺竿頭,是一個有因果過程的漸修;而凌霄上天的更上一層則是超越因果的頓悟;唯有這最后勇敢的一躍才真正實現(xiàn)了不二的辯證統(tǒng)一,這才是中道。這便是天女的不可思議的“無畏中道”。這是生命力的最強烈的噴射,是主動的全體的肯定。作者認(rèn)為,天女的通過無畏而斷一切分別想的方法,也就是入不可思議不二法門的方法,而且是所有入不二法門的方法中最優(yōu)秀的方法,甚至勝過了維摩詰的默然無言。因為默然無言雖然消解了真俗二諦的差別,但其實還是沒有超越真俗二諦的范疇,而“無畏中道”則也可謂是天臺宗建構(gòu)三諦圓融的原型,并且比一心三觀更有可行性。另外,大無畏精神是菩薩道與菩薩行的根本所在。拋棄大無畏精神,而只講不二法門,則不僅入不了不二法門,菩薩也不能稱作菩薩了。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圖案也可理解為枷鎖。但是,即使帶上了枷鎖,我們也要把舞蹈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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