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地上想來生

在印度，只要有塊稍微大點(diǎn)的草地，就會有或坐或躺或趴在上面的老百姓。同性朋友、談戀愛的情侶、老夫老妻，一家大小，穿著褪色衣衫的窮人，打扮得很西化的中產(chǎn)階級……大家都怡然自得地把草地當(dāng)成自家庭院，暢快享受著免費(fèi)的藍(lán)天白云。

簡單點(diǎn)的呢，就是席地而坐聊天，要是來個豪華版的，很可能一個人帶了鋪在草地上的寬幅棉布，另一個人提了飲料和杯子，第三個拿了甜點(diǎn)心，就像野餐會一樣，邊吃邊聊能打發(fā)大半天時間。

印度的景點(diǎn)大都是宮殿、寺廟和陵墓，這些地方的草地多，面積又大，樹蔭濃密，而且門票對本國人也很便宜，老百姓買票去景點(diǎn)有時不是為了參觀，而是和朋友度過休閑時光。

一次，我們到巴哈伊寺參觀，寺廟修得很氣派，兩邊是綠油油的寬廣草地，還種有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樹木。怎么說呢，簡直讓人看了就想去坐一坐。有不少來參觀的印度人忍不住誘惑，赤腳踏上了草地，一屁股坐在樹蔭下呵呵直樂。

這樣莊嚴(yán)的地方，草地自然是坐不得，果然沒多久，就有保安人員來攆，他們馬上起來，等對方一走，又安然坐下。再攆，再坐，保安也不粗暴，他們也很配合，大有和你玩貓捉老鼠游戲的感覺。實(shí)在是有趣。

不明就里的游客，看著這些愛坐草地的印度人，總覺得他們大白天也不工作真夠懶的。

印度人的懶散和他們的 文化不可分割，富人有富人的懶法，窮人有窮人的懶法，富人可以慢悠悠地喝一下午的茶也不去工作，窮人在樹下擺開“大”字狀隨處而臥。他們的不知憂慮是因?yàn)橛《冉套屓讼嘈懦錾粗烀?，你的階級種姓都是上天注定且無法改變，但好好修行可以下輩子投胎至好階層。

既然拼搏也不見得能找到出路，不如用懶散表示對現(xiàn)世的輕慢和對來世的向往吧——對于心存這種想法的印度人，你可以說他不思進(jìn)取，卻也可以說他性格平和。

在印度，我們從未看到印度人發(fā)火，Tutu開得那么急，仿佛稍不留神就能撞倒人，也沒見哪個印度人揮舞著拳頭罵娘的。貧民窟里的百姓也沒有時刻眉頭不展，心事重重，而是該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睡覺。就是我將鏡頭對準(zhǔn)窮苦的印度百姓時，他們也會露出安然笑意，甚至?xí)嵵仄涫碌卣嘛棥麄儾恍哂陲@露自己的貧窮。

我們在瓦拉納西時，從旅館陽臺上可以看到不遠(yuǎn)處的貧民區(qū)，低矮骯臟的磚房密密麻麻，屋頂晾曬著不知穿過幾個寒暑的褪色衣物。從常理上想，生活在這里的百姓必定是灰心喪氣的，可到了晚上，住戶們舉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舞會，大家在一臺收音機(jī)的配樂下，興奮地扭動著身體直至天明。

我告訴朋友，在貧窮的印度，老百姓卻洋溢著與生俱來的樂觀精神，就連不少乞丐口中也哼著小曲。他們往往回答，那是印度人有宗教信仰。

宗教信仰并不是最終的原因，在它的背后是印度深厚且未禮崩樂壞的文化，莫臥兒王朝和英國殖民者的占領(lǐng)沒有破壞它，現(xiàn)代文明的侵蝕也沒有占領(lǐng)它。印度種姓制度的弊端雖然顯而易見，但它讓社會各階層帶來了穩(wěn)定感，人們可以各司其職，安貧樂道。

當(dāng)然，也并非所有游客能這樣看待印度。1962年，出生于中美洲的印度裔作家維·蘇·奈保爾（Vidiadhar Surajprasad Naipaul）訪問印度時，就被這里的貧窮落后嚇了一跳，在他著名的《印度三部曲》尾聲部分，他黯然寫道：“印度屬于黑夜——一個已經(jīng)死亡的世界、一段漫長的旅程?！?/p>

移民生活的苦澀孤獨(dú)讓奈保爾有了一顆悲觀的心，他雖然身上流著印度人的血，卻是一個不斷艱辛尋找文化歸屬的人。

失去文化之根，也失去了自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