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詩現(xiàn)場

現(xiàn)在，我要讓你們猜一猜——

一跳一跳、圓滾滾、小小觸須，

一個食指摳出來、長長走道，

喔，這到底是什么小東東和小西西？

我知道，我知道的洞……

無非……就是……洞洞的秘密，

這個嘛，請看《愛麗絲漫游奇境記》：

走啊走啊，“撲通”一聲，

掉進那個著名的古老的兔子洞里——

嘿嘿，千萬要跟緊那只哼歌的兔子啊，

還有名叫愛麗絲的人人知道的小淘氣。

或許，你還會遇到懶洋洋的青蟲，

還有抖著腿的、玩世不恭的蜥蜴。

看看撲克牌女王，從始至終都鐵青著臉，

無論那些消毒水和蘑菇怎么變幻馬屁，

她始終還是那個壞得要命的脾氣：

“來人呀！來人呀！士兵們！

快給我砍掉那個公爵的頭和手臂，

不許流血，不許流淚，

更不許流哈喇子和一點點的鼻涕……”

至于那些生活里最平常的洞洞，

難道你從來就沒有留意——

比如你不小心感冒了，不停地打噴嚏，

比如打著打著，打到第十一個噴嚏，

鼻子洞洞保不準就會爬出兩條白胖蟲，

慢慢吞吞，彎彎曲曲……

哎呀，好可怕！大王救命！

快想起那些最最家常的洞洞，隨便提及——

有時候它是字母，是餅干，

是落在氣球上的毛毛雨，

要么蹦高蹦低，要么滾來滾去；

高興的時候，它是紅燈的左邊眼睛，

不開心呢，又成了綠燈的右邊眼皮；

今天呢，剛剛變成了汽車輪子，

明天就變成了裝死假睡的紅毛刺猬老弟。

嘖嘖嘖，洞洞呢還是那些東東——

一會兒是小狗項圈，一會兒是香蕉皮，

不管你怎么看，它們無非就想——

無論何時何地，我只要快活第一！

沐陽講述

我們的爭吵好像就是從“洞”開始的。

你問我和誰吵？還有誰？和我老媽唄！咳，你說還有誰！

不過這個洞呢，并不是你想的真的什么洞——它只不過是一本書。它就叫《洞》。千真萬確！

《洞》，書名——“洞”。

而且，它是真的洞——因為那個洞，標準地、立體地、實實在在地在那本書上。

可是，這有什么稀罕的？我小時候就看過比這個立體得多、深刻得多、搞怪得多的書。這有什么稀奇的？況且，現(xiàn)在的我，早已經(jīng)過了被這些花里胡哨的外表所吸引的年齡。

現(xiàn)在，我站在我媽旁邊，大聲對她說：“老媽，請問你幾時能寫完？”

老媽沒吭聲。

我知道她不高興我的大聲。可是我必須這樣，才能引起她的注意，不然我扯著嗓子喊什么？

“老媽，你幾時寫完？幾時？喂，老媽老媽——”我又問了一遍，比原來聲音還大。而且最后一句，我好像自己開始譜曲自娛自樂。

她還是不說話。

我心里好煩，又沒什么辦法，誰讓我攤上個整天寫字的老媽！

我的手指開始閑不住了，就在桌子旁邊開始敲敲打打，我順手拿起桌上一本打開的書，我用手指快速翻那本書，翻完了，又用手指去掏那個封面上的洞——那就是一個洞嘛！

“老媽——幾時？??？”我又問，走近一步，又問一遍。

我媽“嗯”了一聲，但眼睛不抬，我看到屏幕上的兩個字“導(dǎo)讀”——好吧，又是導(dǎo)讀！真煩人！

導(dǎo)讀導(dǎo)讀，無非就是有什么人來指導(dǎo)你閱讀?？墒钦f良心話，要是我，我可根本不想要什么人來指導(dǎo)。因為我發(fā)現(xiàn)，如果讓什么什么人來指導(dǎo)的話，又要憑空多出來好大一堆的字，而且看起來比原來的文章要復(fù)雜好多倍！

所以，我干嗎要導(dǎo)讀？我自找麻煩啊？我傻??？

可現(xiàn)在，我的老媽，就在做這些讓簡單變復(fù)雜的事情——她的眉頭是皺起來的，有個“川”字在眉心，埋頭在電腦里，好像那些字粘住了她的眼睛。我真是特別討厭和氣憤她不搭理我的樣子。

哼哼，不就是個導(dǎo)讀嗎？關(guān)于《洞》的導(dǎo)讀。

我知道這個《洞》。我早看過了，是挪威的。它就是一本書，很好玩的。整本書沒有幾個字——可那才是真正的洞啊，可是傻乎乎的編輯居然要我老媽寫導(dǎo)讀，難道要用來填滿這些洞？

洞難道不該是空的嗎？

洞難道不該讓讀者用想象力去填補嗎？

唉，好端端的《洞》，毀了……

上面這些，都是我的心理活動，我的心理活動劇烈得很，可是我是不會講出來的。

可惜啊，真正好玩的東西，大人是看不出來的。因為他們本來就不好玩！

大人的思維和我們的完全不同——我們覺得好玩就是好玩，大人卻總覺得好玩是用來好玩的。

就比方說這本《洞》吧——其實第一眼看見這本《洞》，我就喜歡它了，只是因為這本書的封面上，有——個——洞！

我順手拿起這本《洞》，把手指穿過去，書就套在我的食指上了，我現(xiàn)在可以轉(zhuǎn)，轉(zhuǎn)，手指不停地轉(zhuǎn)。我越轉(zhuǎn)越快，我一邊轉(zhuǎn)一邊看我老媽，想：這下，八成該發(fā)火了吧？

可是，我還想火冒三丈呢！

你想想看，既然我的期末成績不錯，既然寒假，那么休閑的時刻來到了——老媽老媽，你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不是“導(dǎo)讀時刻”，而是“兌現(xiàn)時刻”了！

你說過的，獎勵我“蘭博基尼”啊！

你答應(yīng)過的！答應(yīng)過的！

那個仿真的玩具跑車，帶漂移功能的，可以翻跟頭的，而且可以和真車相撞的！可以被撞得飛起來七八米，落下來卻毫發(fā)無傷！

對??！對啊！對啊！

……

但，我們吵了起來！

因為我轉(zhuǎn)的書飛了起來，而且，砸了下去，正中……我老媽這個愛書狂人。當然吵死了！

“有什么了不起？一本小破書！”我小聲說。

“什么？什么？你給我再說一遍！”我老媽叫起來很嚇人，她的書簡直就是她的命。

那么我呢？我也叫起來：“你干嗎那么兇？你自己說話不算數(shù)，本來答應(yīng)得好好的，現(xiàn)在又不兌現(xiàn)！”

“我答應(yīng)你什么了？你別狡辯！就事論事！現(xiàn)在是書！我的書破了！惡劣！”這就是我老媽的回答。

“憑什么？你就知道書、書！你之前答應(yīng)我的呢？是你有錯在先的！……你早就答應(yīng)給我買的，現(xiàn)在又不兌現(xiàn)！”我的眼淚涌上來。

“我不是在寫東西嗎？馬上就要交稿的?！蔽覌寫B(tài)度緩和了一些，可是依然千篇一律地說。

“什么時候都是‘寫東西’！永遠都要‘馬上交稿’！”我終于沒忍住眼淚，憑什么啊，老是這樣——

“你們大人，永遠——都比——我們小孩重要！”這句話，我大聲地說出來。

不爭氣的眼淚唰地全部沖了出來。

老媽望著我，沉默了。她想了一下，喃喃地說：“好吧，我好像是忘記了。如果這樣，我道歉。沐陽，你說，你剛剛跟我說的，要什么？”

你有沒有這種體驗，就是吼來吼去心腸硬了，習慣了，當老媽突然變得溫柔，你就覺得好委屈啊，“淚奔”啊，喉嚨哽得不行，說不出話來。不過我這個人還是很理性的，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遙控蘭博基尼……”

到這里，要是你覺得這就是今天美好的大結(jié)局，那你真是想錯了。

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拐彎和曲折，每次我都覺得我們馬上就要在溫馨的氣氛、道歉的氣氛、委曲求全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最好就像電影里那樣，說著“兒子，我永遠愛你”之類……可是真正的生活里卻不是這樣——

因為接下來，我們又吵得不可開交！

起因還是那個“蘭博基尼”——我們一起上淘寶看視頻，比較鑒別那個我要的款式。

“發(fā)瘋了，為什么要撞？”我媽指著視頻說，“還專門制造個噱頭，這個消費導(dǎo)向有問題?！?/p>

她指的是視頻里拍攝的小蘭博基尼和大吉普相撞，結(jié)果遙控蘭博基尼被撞得飛起來，卻極其輕松地落地——這就是我要買的唯一理由！

我說：“為什么不要撞？我想要的遙控蘭博基尼，就是這樣！好過癮！”

我媽叫起來：“神經(jīng)吧？剛買回來就撞？或者……你該不是為了撞而買吧？有你這樣的嗎？”

我也叫起來：“你好好看看哪！你看你看！嘖嘖嘖！注意它和大車對撞，而且空中翻跟頭，看見沒有？這是真正厲害的車！我想想就激動！”

可是我老媽完全不這么認為，她認為這一切簡直是發(fā)瘋：“見鬼了吧，李沐陽，這怎么可能？這簡直就是誤導(dǎo)消費者！我不相信！”

“什么誤導(dǎo)？我就相信！”我立刻說，“為什么不能撞？老媽，你好好看那個視頻，明明那個遙控車就是和真的車撞！”

“肯定不能，傻兒子，”我媽一字一頓地說，“你還以為是真的撞??？那些商家都是故意這樣做的，好吸引你去買啊！怎么可能？不可能！”老媽堅決地說，“而且，退一萬步說，即便是真的撞，他們大不了損失一輛遙控車，可是，他們卻可以因為虛假廣告賣出一百輛！一千輛！”

“怎么可能！老媽，我清清楚楚看見這個車完好無損，開得比原來還快?！蔽掖舐暦瘩g。

“你傻啊，視頻有可能技術(shù)性剪輯過的，你以為真的撞？小傻瓜，簡直被洗腦了！好了好了，別鬧了，自己去玩吧，我還有事情要做?！蔽依蠇層珠_始三心二意地打發(fā)我。

我煩不過，火氣也大了起來：“本來就是真的撞，就是真的撞！誰是傻瓜？哼！老媽，我宣布我就要做這個實驗！就要撞！”

我一邊說，一邊踢著桌子腳，結(jié)果堆得老高的書和筆筒嘩啦一聲落到地上，而且砸中我媽的腳，她氣呼呼騰地站起來：“你干嗎？又不是三歲小孩！我可以答應(yīng)你，那么你后果自負，你自己看著辦——第一，買，以后不會再有類似玩具；第二，不買，以后還可以有更好的玩具，你自己選擇！”

“為什么不能撞？為什么啦？你說好我期末考好就給我買的，你憑什么說話不算話？……你要是說話算話，就是我的車，你管我撞不撞啊……我就是想撞，撞了才好玩啊，視頻里都說了，不會撞壞，他們保證，我就是想撞撞看，不撞有什么好玩的啊……”我邊哭邊說，越說越傷心。

“你哭吧，哭吧！沒出息！哭出來的眼淚，自己打個洞，埋起來！”我老媽冷酷地說。哼哼，氣死我了，女魔頭，我心里想，冷酷起來簡直就是……比洞還深的洞……憑什么?。恳磺甑呐ь^?。?！

……

以上起碼省略一萬個字來描寫我當時的委屈和憤恨，要知道，既然是我的玩具，憑什么我不能做主？！

……可是，還是我妥協(xié)了。

雖然我的心里有一萬條毛毛蟲在撓我癢癢，說：“去和真的車撞一回吧！”但是我知道，后面等著的是三個月乃至一年的禁賽期，想想，那才真是悲慘！

總之，當兒子永遠都是這么倒霉！

我現(xiàn)在就躺在沙發(fā)上，眼睛望著天花板，只能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

1.以后我要對我的兒子好一點，再好一點——具體就是講信用。

2.買很多很多玩具車給他，讓它們撞來撞去，隨便。而且一起玩！

3.玩具車最好撞不爛，但撞得稀巴爛也沒關(guān)系，照樣高高興興！

4.我絕不會寫什么《洞》的嘮叨導(dǎo)讀，我就讓我的兒子、我的孫子、我的曾孫、我的玄孫直接去沙灘上掏洞，去棉鞋上掏洞，去蛋糕上掏洞，去寫了字的書上掏洞……

我無比氣憤地想著長大以后的事情。結(jié)果我老媽走了過來，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停住，沉默地看了我一眼，聲音低沉地說：

“我改主意了——決定了，聽好：第一，沐陽，我答應(yīng)給你買，因為我要兌現(xiàn)承諾；第二，你是對的，你自己的東西該由你自己決定，撞不撞都是你的事情，自負全責；第三，你把我的某本書弄壞了，得賠償——”

我的耳朵豎起來，心也跳起來，我得知道我用什么賠啊！

“你有兩個步驟做賠償，沒有選擇余地——第一，你用膠水認真粘好我的書；第二，你現(xiàn)在就聽一下我寫的導(dǎo)讀，好好聽，提意見……”我老媽說。

“OK.”我松了口氣，順便瞥了一眼老媽的電腦，只見那上面寫著“洞……這個東東”。

老媽日記

今天很奇怪，我在寫文章，沐陽卻在旁邊搗亂。我就忍不住發(fā)了脾氣。他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小孩，為什么這么渾？其實，我應(yīng)該想到他的胡鬧根本就是個幌子，他要引起我的注意。可是我今天一開始為什么沒想到？

很顯然，他是喜歡書的，而且喜歡《洞》，可是卻完全不打算表現(xiàn)出喜歡，而是要表現(xiàn)出反感——只是因為他要引起我的關(guān)注。

說實在的，他可不關(guān)心我的什么勞什子導(dǎo)讀，他只想提醒我注意買禮物的時間截點。他只想用這些亂七八糟的行為表達：看哪，你的兒子已經(jīng)放——假——了……

而我呢？偏偏忽視了這些本該注意的細節(jié)。為什么？因為我著急。

因為我急著完成我自己的事情，急著往前趕自己的路，急著自己趕到下一件事情……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孩子往往有與我們成年人完全不同的想法，這應(yīng)該是絕好的事情。這種爭執(zhí)，正是相互溝通的絕佳時機。但因為急躁，我們往往看不到這個好事情，而是用成人的權(quán)威手段達到暫時的“鎮(zhèn)壓”目的。

當然，欲速則不達，結(jié)果往往是情緒糟糕、結(jié)果糟糕，兩敗俱傷。而我們有沒有想過，成長中的孩子之所以不買你的賬，往往是因為我們成人自己的心態(tài)出了問題？我們急躁，先亂了方寸。

尤其是在沐陽這樣半大不小的年齡，強壓是萬萬要不得的，冷靜、反思、換位思考、以理服人，才是上策啊。

那么什么是理呢？

在他們這個年齡，有時候最煩的也是理，因為頭緒的繁多，立場的不同，有時候越“理”越亂——的確得想一些迂回的辦法。

這個道理，也讓我聯(lián)想到寫導(dǎo)讀這件事情：《洞》本身是無字書，我一上來理所當然地要用成年人的方式洋洋灑灑寫一通，甚至很得意自己讀出了其中的深意和禪意。

可是沐陽就覺得煩，覺得迂腐和可笑。

在他看來，這本書之所以是無字的，就是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字解釋，而導(dǎo)讀更是畫蛇添足——看書就是玩書，過程就是結(jié)果，不然，想出一堆深意，還要憂心忡忡，簡直無趣至極！

去看，去感受，親自去參與。這就好比他要拿玩具車去和真的車相撞——孩子和大人的根本區(qū)別就在于，他們真心實意地將價值建立在玩的現(xiàn)實上，更簡單，更直接，也更加無私無畏。

現(xiàn)在問題的關(guān)鍵是，如何讓孩子天生的破壞性、惡作劇的天性釋放，同時引導(dǎo)出一種珍惜珍視的情感體驗？是不是破壞性在前，優(yōu)先滿足“破壞性”？因為它是打碎，而珍惜的情感是一種呵護，是一種建立性的情感方式，是更復(fù)雜的體驗？

很欣慰，我最終懂得了家長放手的重要性：通過破壞讓孩子體會失去——當沐陽看到視頻里小玩具車和真車相撞，他認為玩具車的安然無恙是件很過癮的事情，而只有當他親身通過現(xiàn)場實驗，看到小玩具車真的癟頭歪腦、粉身碎骨了，他才會意識到事情的偏差所在。

“視頻里都是騙人的！唉！原來……老媽，害我白白損失了……”

好吧，沐陽君，言簡意賅，獲得事實讓我告訴你，你的玩具車爛了，但依然值得祝賀——吃一塹長一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