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wèi)·科波菲爾

這是狄更斯的代表作，也是他最動人的作品。述說了身世可憐的遺腹子大衛(wèi)·科波菲爾經(jīng)過艱苦卓絕的努力終于獲得成功的故事，堪稱西方文學(xué)史上最偉大的勵志小說，即使在今天也具有很好的借鑒作用。全書用第一人稱“我”寫成，這也是原著的一個主要特點，基于尊重原著，本章同樣采用了第一人稱“我”來講述這個感人至深的故事。

我的童年

我名叫大衛(wèi)·科波菲爾，據(jù)說我是帶著一層胎膜在半夜十二點整降生的，鐘一敲響，我就開始哭，合拍得很。

我生下來時第一個主要的特點是我是一個遺腹子，在我還沒有看到這世界以前我可憐的爸爸就已經(jīng)去世了。我們家族主要的大人物乃是一個姨婆，她在我來這世界的那天到了我家，用她天生的威儀把我可憐的母親嚇得半死。她本來打算要當(dāng)我的教母，但當(dāng)聽到我是一個男孩子后她拂袖而去，從此永遠(yuǎn)沒有再來。

在我幼年的記憶之中有兩樣模糊然而可靠的東西：一是教堂；另一樣是辟果提，我記得她那帶點兒香味的手指，我們?nèi)齻€在一起十分幸福，因為我們實在相親相愛呢。

1842年4月10日，在倫敦的坎寧頓地區(qū)數(shù)萬名憲章派成員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游行活動。

有一天晚上辟果提好像同我親愛的母親有了一點兒爭執(zhí)，因為她帶了一個黑胡子的男人回來，從這天起那個男人經(jīng)常地出現(xiàn)在家里，他叫摩德斯通先生。又過了一段時間辟果提忽然帶我跟她一起到她哥哥那兒去玩了幾天。辟果提先生的房子是一所多么可愛的小房子喲——竟然是一條實實在在的船！家里還有古米治太太、海穆和小愛彌麗，他們都是孤苦伶仃的人，辟果提先生收養(yǎng)了他們。

我在這里的日子過得多么甜蜜喲，幾乎忘卻了家和媽媽。但當(dāng)我再回到家時，家里的一切都大變了，摩德斯通先生和他的姐姐住進了家里，以他們的嚴(yán)厲控制了一切，我從此失去了母親的愛撫。終于有一天，我被狠狠揍了一頓后，給送往學(xué)校去了。

我坐的公共馬車的車夫巴吉斯先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后來娶了辟果提。經(jīng)過十幾個小時累得要命的顛簸，我像一袋沒人認(rèn)領(lǐng)的行李一樣被扔在了票房，直到一個自稱是薩倫學(xué)校老師的年輕人來接我。他穿得很破，帶我到了一個很窮的老太婆住的地方，我在那里吃了自己買的東西，他吹了一曲笛子后我們?nèi)W(xué)校了。

這里叫薩倫學(xué)校，由一個木頭腿的人管事，到處既臟又亂。我剛到就被迫背上掛了塊白板，上面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當(dāng)心他，他咬人！”每天我都得背著它在校園里到處走。開學(xué)后，我認(rèn)識了許多友善的新同學(xué)，最好的是斯提福茲，他比我大六歲，很英俊，是薩倫學(xué)校公認(rèn)的學(xué)生領(lǐng)袖。他要我把所有的錢交給他保管，然后用它們買來了食品與酒，我們晚上就在寢室里辦起盛宴來。

英國維多利亞女王

第二天上課時校長克里古爾先生來了，他一面跟我說話，一面用棍子在我身上“造”出了道道傷痕，但他并非特別地惡待我，那棍子落在幾乎每一個人身上。所有人當(dāng)中受苦最多的是特拉德爾，他每天都要埃無數(shù)的棍打，但他也是最快樂的一個，每當(dāng)挨了棍子、流過淚之后他很快又恢復(fù)了樂哈哈的天性。不過也有一個人克里古爾先生是絕對不碰的，這就是斯提福茲，我漸漸地同他更為接近，甚至于把他當(dāng)做了我的偶像，他也對我格外好起來。

終于放假了，我又回到了親愛的家。

在客廳里我見到了親愛的母親，她正奶著一個很小的嬰兒，見到我時母親多么幸福呀！辟果提見到我也樂瘋了，一時我們仿佛又回到了遙遠(yuǎn)的過去，家里還只有我們?nèi)齻€相親相愛的人時的日子。但我的到來對摩德斯通們是很討厭的事，摩德斯通小姐每天都會計算我一個月的假期還有幾天結(jié)束，隨著她一聲滿意的嘆息，假期終于結(jié)束了。我又回到了學(xué)校。

這個新的學(xué)期就像夢一樣過去了，只有一件事深深地留在我的回憶之中，就是聽到母親的去世。從辟果提口里，我知道了親愛的母親步步邁向死亡的情景。雖然出自沒有文化的保姆之口，但這一段話是多么地令人感動喲：

“她一直不舒坦，”辟果提說，“有好長一段時間都這樣。她心神不定，也不快活。那小孩兒生下來時，我以為她會好起來了?？伤撊趿?，一天比一天差。小孩兒出生前，她總喜歡一個人坐在那兒哭；小孩兒出生后，她總輕輕對著他唱——唱得好輕，有一次我聽到后都覺得那是天上的聲音，是正在飄著遠(yuǎn)去的聲音。

…………

音樂課
19世紀(jì)中葉，英國畫家萊頓的名作，畫家以絕妙精謹(jǐn)?shù)睦L畫技巧，描繪了老師教授學(xué)生彈琴這一情景。

“在最后那晚，她在夜里吻了我，并說：‘如果我的嬰兒也死了，辟果提，請叫他們把他放在我懷里，把我們埋在一起?！ㄟ@都照辦了，因為那可憐的小羔羊只比她多活了一天。）她還說：‘讓我那最親愛的兒子送我們?nèi)ノ覀兊陌蚕⒌匕?，并告訴他，他的母親曾躺在這里為他祝福過，不只一次，而是一千次。’”

又是一陣沉默，保姆輕輕拍拍我的手。

“那天夜里很晚了，”辟果提又說，“她向我要點喝的。她喝過后，朝我那么溫順地微笑，多可愛！——多美?。?/p>

…………

“‘把你那好心的胳膊放在我脖子下吧，’她說，‘讓我把臉轉(zhuǎn)向你，你的臉離我太遠(yuǎn)了，我要挨近你的臉?！艺账f的辦了。哦，衛(wèi)衛(wèi)！我第一次和你分手時說的話可真應(yīng)驗了，這時候到了——我說過她喜歡把她那可憐的頭放在她那笨頭笨腦又壞脾性的辟果提懷里——她就這么死了，像一個睡著了的孩子一樣！”

母親去世后我終于獲得了自由，摩德斯通們不再逼我學(xué)習(xí)或者做任何事，事實上他們幾乎不跟我說一句話，好像家里壓根兒沒我這個人似的，他們最先下的一道命令就是解雇辟果提。終于有一天摩德斯通先生同我說話了，他帶了一個人來，告訴我我應(yīng)當(dāng)?shù)竭@個世界上去奮斗了。

第二天我就永遠(yuǎn)離開了生我養(yǎng)我的家。

我到了摩德斯通先生有股份的一家公司，主要工作是刷瓶子。在成群的老鼠之間，在骯臟的環(huán)境里，我同那些大我差不多一倍的人一起干活，每天都要挖空心思地籌劃怎樣用我那點可憐的工錢來填飽肚子。

我在這里認(rèn)識的唯一朋友是密考伯一家。密考伯先生窮得可怕，還要養(yǎng)活一大家子，可這一切對于他似乎不是壓力呢，他總是時時要表明他是一個上流人，裝出那種樣子來。密考伯太太生活的唯一樂趣是提起自己的娘家，回憶過去在娘家的美好生活。終于有一天，密考伯先生被抓住了，投進了負(fù)債者監(jiān)獄。密考伯先生被放出來后就離開了倫敦，我再也不愿忍受這種生活，有一天終于下了天大的決心，逃走了，我要去找姨婆。

這是一段什么樣的旅程喲，我身上只有三便士，要去的地方卻是我從來不曾踏足過的多佛爾。第一個晚上我睡在薩倫學(xué)校門外的草堆里，第二個晚上睡在一尊大炮下面，為了一片面包我把外衣和背心賣了，路上還被搶去了圍巾。

第三天我到了多佛爾。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查問，我找到了姨婆的住處，這是一棟精致的海邊小樓。這時我的鞋底已經(jīng)掉了，帽子又扁又皺，破爛不堪的襯衣和長褲上沾著露水、草屑、泥土，總之街上的垃圾都比我干凈。我碰了一下姨婆，告訴她我是她外孫。她吃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哭訴了自己不幸的遭遇：

“我是大衛(wèi)·科波菲爾，從薩?？说牟继m德斯通來的，我出生的那晚你去過那兒，見到了我親愛的媽媽。她死后，我很不快活，我被冷落，不能上學(xué)，被迫去獨立謀生，干不適合我的苦活，所以我逃到你這里來。我剛動身就被人搶劫，只好一路走來，從動身后就不曾睡過床。”說到這里，我的自制力全部喪失，大哭起來，這眼淚已憋在我心里好久好久了。這樣我就在姨婆家住下了，改名叫特洛烏德·科波菲爾。

我的少年

我很快就把這里當(dāng)做了自己的家，還同狄克先生成了好朋友。他是個腦子有點兒毛病的人，永遠(yuǎn)在寫一個呈文，卻永遠(yuǎn)也寫不完。姨婆也越來越喜歡我、寵愛我了。

一天姨婆提起了我的教育，這是我實在關(guān)心的一個問題。姨婆按她一貫的雷厲風(fēng)行的作派，第二天就把我送進了斯特朗博士學(xué)校。同時我住進了威克菲爾先生家，認(rèn)識了他的女兒艾妮斯，她是一個十分可親可愛的姑娘，成了我的指路明燈，我多么敬重她呀。他們家另外一個人是尤利亞·希普，一個長著金魚眼睛的瘦小的家伙，皮膚像青蛙一樣慘白，他不停地聲稱自己十分謙卑。

我在斯特朗博士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與生活可以概括成兩個字：快樂。我在學(xué)習(xí)上進步神速，生活上由于有艾妮斯和威克菲爾先生的照顧也十分的好。我就是同尤利亞·希普也交上了朋友。一天，大概是星期四，到他家去喝了一次茶。希普和他母親以他們謙卑的招數(shù)很快從我這里打聽出了一切他們想知道的事。我像一個泄了密的人一樣越來越不安，這時一個人從希普家門口經(jīng)過，竟然是密考伯先生！他舊貌依然，一副上流人派頭。但第三天密考伯先生一家走了，臨行前密考伯先生寫了一封絕望的信給我，署名是“淪為乞丐的流浪者威爾金·密考伯手啟”。當(dāng)我跑去找他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坐上了腳車，又是一副怡然自得的上流人派頭。

時光飛快地流逝，我在斯特朗博士學(xué)校的生活結(jié)束了。姨婆給了我一筆為數(shù)可觀的錢讓我出去做一次旅行，好歷練我獨自生活的能力。

纏毛線
19世紀(jì)中葉，英國畫家萊頓的名作，讓人感到圖中所描繪的似乎是一個靜穆、單純、高貴的古代世界。

這次的旅行同若干年以前那次有多么不同呀！那時我口袋里只有三便士，現(xiàn)在我穿著嶄新的上流人穿的衣服，口袋里有大把的英鎊。晚上在旅店里我碰到了那個我最崇拜的人——斯提福茲，我是多么高興呀。斯提福茲也很高興，還帶我去他家見了他的母親。我在斯提福茲家度過了十分快樂的幾天，唯一的缺憾是黎提摩，斯提福茲的仆人，一個最體面的家伙，好像時時刻刻在提醒我，我實在是很年輕呢，簡直太年輕了。然后我們又一同離開了，一起去看我那親愛的老保姆辟果提，當(dāng)她認(rèn)出我后要描述出她有多么高興真是太難了，一句話，她樂瘋了。

第二天我又同斯提福茲一起去辟果提先生的舊船那兒。

我們的進來令他們驚愕了幾秒鐘，但很快他們更高興了。辟果提先生高興傻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同我握手，一面猛抓自己本就夠亂的頭發(fā)，發(fā)誓說這是他一輩子最高興的一個晚上。

我得知今晚愛彌麗已經(jīng)答應(yīng)嫁給海穆了。幾天后我收到了姨婆的一封信，問我愿不愿做一個代訴人，據(jù)斯提福茲的口氣代訴人似乎是相當(dāng)高貴體面的職業(yè)呢，我欣然接受了。此時姨婆正在倫敦城里等我，我立即同斯提福茲分手，去看姨婆了。

姨婆見到我時高興得哭起來了，第二天我們便去博士院里見斯本羅先生。我一進去就感覺這是一個像夢幻一樣安靜的地方，立即喜歡它了。唯一令我不安的是我到這里的代價太高了，整整一千鎊。隨后姨婆又替我找到了住的地方，一套窗外就是河的位于頂樓的律師公寓，十分精致。

不久斯提福茲來了，還帶著朋友們，不過我不大確定我們都干了些什么，只記得同斯提福茲和他的朋友們喝呀喝呀喝個不停，又好像有個什么人建議出去看戲，有個什么人在戲院里吵鬧，有個什么人一跨出戲院的門就到了自己的床上。

白日夢
19世紀(jì)拉斐爾前派的核心成員羅賽蒂的作品，畫中的女孩形象頹唐消沉、神情感傷，她的右手無力地挽住樹枝，左手搭在膝間的書本上，掌心放著一枝摘下的海棠花，象征著青春將面臨枯萎。

第二天我醒來時很難說頭與心哪個更痛，我是多么地為自己的行為后悔喲。我這樣痛悔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記起來，在戲院里時遇到了艾妮斯，正是她請求我馬上回去的。我真恨不得自己馬上死了。當(dāng)我還在想著怎樣向艾妮斯表達我的悔恨時，她派腳夫送來一封信，里面根本沒有提及那可怕的事，只是請我去她住的那里做客。

艾妮斯住在她父親的代理人那里，又見到她我真高興呀，她絲毫沒有責(zé)備我的意思，只是當(dāng)我稱她是我的吉神時，她嚴(yán)肅地告訴我提防我的兇神。她指的竟然是斯提福茲，我當(dāng)然不信，我用盡一切努力來向她贊美我了不起的朋友。在這里的另一個收獲是我見到了薩倫學(xué)校的另一個老朋友特拉德爾，他仍然是個頂老實的好人，在倫敦法律界做一個很低等的工作。

這夜唯一令我不舒服的是見到了尤利亞·希普，他還是那么叫人惡心，像只鷹一樣在我與艾妮斯周圍盤旋，不漏過我同艾妮斯說的每一個字。我正式成了斯本羅-約金士事物所的學(xué)徒，斯本羅先生邀我去他家做客。于是我坐上斯本羅先生精致的馬車，去他家拜訪了。

我的兩個愛人

斯本羅先生的府第十分華麗，還有一個漂亮的花園。不過我對那里的印象也僅止于此。我聽到一個聲音說：“科波菲爾先生，這是小女朵拉。”沒有疑問，這是斯本羅先生的聲音，但是我聽不出了，我什么都聽不出了。剎那間一切都過去了，我已經(jīng)應(yīng)驗了我的命運，我是一個俘虜、一個奴隸了，我愛朵拉·斯本羅愛到失了神！

這段時間里我唯一做過的分心事是見了特拉德爾，他告訴我他同一個最可愛的女孩訂婚了，我還見到了住在他樓下的密考伯先生。他不久又破產(chǎn)走了。斯提福茲又來拜訪我了，他竟然是從辟果提先生那邊來的。不久后我就知道他為什么去了，他是去找愛彌麗的，他還拐走了她！

這件事多么致命地打擊了誠實的辟果提先生一家呀！辟果提先生快瘋了，一夜之間愿意為他而死的海穆則傻了。辟果提先生打定了主意要去找自己的甥女，不管找到什么地方，也不管找到什么時候。他說，他不在的時候，船屋里那盞燈要永遠(yuǎn)在那個窗口上亮著，以備哪天愛彌麗悄悄地回到家里來。古米治太太保證用她的生命來完成這個神圣的使命。您也許會奇怪我怎么這么長時間沒有提朵拉了呢？我不是愛她愛得發(fā)瘋了嗎？是的，我是的！我的確愛她愛得發(fā)瘋！瘋得不能再瘋了，要是世界上有任何人敢說曾經(jīng)像我愛朵拉一樣愛過或者說朵拉同任何其她女人一樣平庸，我一定會像辟果提先生一樣找遍全世界同他決斗呢。

要是能再見到朵拉我什么樣的代價不愿付出?。∫欢螘r間后我終于得到這個機會了，斯本羅先生邀請我參加朵拉的生日聚會，我高興得發(fā)了癡。

閑話少說，在朵拉的好友密爾斯小姐的幫助下，我不久得到了機會，向朵拉宣布了我的愛情，朵拉竟然接受了，我們是多么相親相愛啊。對了，自從巴吉斯先生去世后，我親愛的老保姆又與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這天晚上我同辟果提回到住處時發(fā)現(xiàn)姨婆已經(jīng)威風(fēng)凜凜地坐在那里了。她平靜地告訴我說：她破產(chǎn)了。我決心盡一切可能去幫姨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斯本羅先生，請求他讓我結(jié)束已經(jīng)開始的學(xué)徒期，把1000鎊的款子退一部分給我，但斯本羅先生一口拒絕了。

我頹喪地回去，在路上碰見了艾妮斯，此前我已經(jīng)寫信告訴她我同朵拉的愛情。一見到她我所有的煩惱頓時煙消云散，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看見了指路明燈一樣。

艾妮斯又同我一起回家去見姨婆，不久威克菲爾先生也來了，他變得多么無神呀，仿佛已經(jīng)是半個死人了。他后面緊跟著尤利亞·希普，看得出他已經(jīng)被希普牢牢地控制了。艾妮斯又幫了我的大忙，她告訴我斯特朗博士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休，住到了倫敦，需要一個秘書，問我是否需要這個工作。我當(dāng)然愿意！這對正處于困境之中的我和姨婆是多大的恩德呀！她永遠(yuǎn)是我的吉神！真是好特拉德爾，他明智地建議我掌握速寫的技巧，這是做一個好秘書首要的技能。然后特拉德爾轉(zhuǎn)給我一封密考伯先生的信，與以前的信大不一樣，這次密考伯先生意氣風(fēng)發(fā)，對未來充滿信心，原來他被雇傭了，而雇傭他的竟然是尤利亞·希普！

狄更斯故居的花園

一天，在博士院，斯本羅先生叫住了我，原來他發(fā)現(xiàn)了我與朵拉的秘密，來問罪了。但第二天發(fā)生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斯本羅先生死了，他是昨天同我談過話后回家時從馬車上跌下去摔死的。我遵照艾妮斯的話，給現(xiàn)在監(jiān)護朵拉的兩個姑媽寫了一封信，她們回了信，邀請我去訪問。她們是兩位像老小鳥一般的婦人，待我很好，不但讓我看朵拉，甚至準(zhǔn)許我每周兩次去拜訪她們。

我同朵拉的愛情就這樣有了希望之光。不過，這時候我的生活多么辛苦呀，白天我要到博士院中去做事，晚上還要步行到斯特朗博士那兒去做秘書，同時還要繼續(xù)花費無窮心力去征服那可怕的速記?，F(xiàn)在又要每星期兩次步行去更遠(yuǎn)的朵拉姑媽家，這不是負(fù)擔(dān)，但同樣辛苦吶！

現(xiàn)在，到我寫作這部小說之時，回顧我這段時期的生活，我知道是什么令我取得了成功。我把它記錄下來，希望我的成功經(jīng)驗對親愛的讀者也有一點作用：

我這一生無論做什么，總是全心全意去做，無論我投身于什么，總是完完全全投入。事無巨細(xì)，我都認(rèn)真到底。我從不相信，任何先天或后天的才能可以不需堅定、坦誠和努力的品質(zhì)而獲成功，世上并沒有那樣的成功。某種可喜的才能，某種可慶的機會，可以形成某些人往上攀的梯子的兩側(cè)，但那梯子的一級級橫木必須是用耐磨經(jīng)拉的材料制成。完全徹底、熱誠堅韌的真本領(lǐng)是沒有什么可以取代的。凡值得我獻上全身心的事，我決不只獻出一只手；無論我做什么，都決不自暴自棄；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這已成了我的金科玉律。

我也將艾妮斯介紹給了朵拉，朵拉一見到艾妮斯就像見到遠(yuǎn)別的老朋友一般摟住了她的脖子，而平時她在陌生人面前是多么羞澀喲。

這晚臨別時朵拉默默地看著我，然后告訴我她很奇怪我為什么竟然會愛上她而不是艾妮斯。就在這時我接到了一封信，竟然是密考伯太太的，信中她告訴我密考伯先生現(xiàn)在完全變了，變得對她和家人冷漠異常。還有，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悄悄地喜歡上了一種職業(yè)，我開始寫一些小文章，并且試著寄給雜志社，讓我大為驚喜的是它們竟然很快得到了發(fā)表，這大大地鼓勵了我，使我寫得更多，也漸漸地從這上面得到更多的報酬了。

以后的日子就像夢一樣了，因為我和朵拉結(jié)了婚。婚禮那天誠然是熱鬧的，艾妮斯來了，特拉德爾那位最可愛的姑娘也來了，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不過我都記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結(jié)婚啦！

但從第一天起我們的家政就成了一切不幸的根由。我們請的每一個仆人似乎都在算計我們，我們花了大量的錢，可是從來沒有吃過一頓好的，房子里到處是東西，經(jīng)常絆倒人，但要找任何一件東西時卻是那么的難。

我的寫作越來越多，漸漸以作家著稱了。這時我住的地方距斯提福茲的家不遠(yuǎn)，因此我常打那兒路過。這天，當(dāng)我路過時，接到了達特爾小姐的邀請，她背后站著那個險惡的、有最體面舉止的小人，黎提摩，他告訴了我有關(guān)愛彌麗的消息，好壞參半。好的是我們知道愛彌麗終于離開斯提福茲了，雖然是被他拋棄了。壞消息是她失蹤了，生死不明。

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終于出版了，它為我贏得了大量贊美。然而我知道一個有正當(dāng)理由信任自己的人永遠(yuǎn)不會在別人面前炫耀，以使別人信任他。

與我事業(yè)的蒸蒸日上不同，我的家政依然不如意，也許更糟了。我原來想，一個新生命的降臨或許會令她更成熟，然而沒有，并且朵拉的生命也似乎在變輕，現(xiàn)在她只能終日坐在椅子中了，然而她是快活的，當(dāng)我抱著她上樓下樓時她發(fā)出最快樂的大笑。

我卻分明地感到胳膊中的重量日漸輕了，眼淚偷偷涌出了我的眼。

一天我接到一封奇怪的信，是密考伯先生寫來的，他約我某天晚上去重游我們很多年以前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和他曾經(jīng)呆過的監(jiān)獄。同一天特拉德爾也接到了密考伯太太的一封信，訴說密考伯先生近來的改變，他變得狂暴而冷酷。我們一合計，決定一同去赴密考伯先生的約。

我們的會見準(zhǔn)時進行，密考伯先生挽著我同特拉德爾重游故地，他的內(nèi)心顯然像伏著一座火山。后來我們?nèi)ヒ娨唐?，火山在那兒爆發(fā)了，密考伯先生大哭起來，他痛哭流涕，大罵了希普一頓，然后約我們下星期天早晨一同到坎特伯雷的旅館去，他要在那里清算一切。就在我等待那個星期天的來臨時我在一棟破樓的一間破房子里見到了愛彌麗，一會辟果提先生也來了，一見到他，愛彌麗喊了一聲“舅舅”就暈過去了，他一把抱起她，用一塊手帕蓋在她的臉上，走了。

第二天早晨我同姨婆在花園里散步時辟果提先生來了，他告訴我他要把愛彌麗帶到那沒有人能認(rèn)出他們的遙遠(yuǎn)的澳洲去，現(xiàn)在他準(zhǔn)備回老家去告?zhèn)€別，我打算同他一起回去。到了密考伯先生約定的那天，我們到了威克菲爾先生家，密考伯先生好像頭一回見到我們一樣，把我們引進去。我們見到了端坐在自己辦公室里的尤利亞·希普。

一會之后，密考伯先生的火山終于爆發(fā)了，他拿出一沓紙，把尤利亞·希普這些年來所做的惡事一一公布，包括他一次就侵吞了威克菲爾先生為數(shù)達1.2萬余鎊的巨款，他用盡各種卑劣手段奪去了威克菲爾先生的名譽、財產(chǎn)，甚至最后威克菲爾先生要把事業(yè)全部交給他！

密考伯先生各種宣告都有根有據(jù)，希普立刻完蛋了，被迫接受了我們的建議，吐出了從威克菲爾先生那里詐走的東西。在完成這個偉大的宣告之后，密考伯先生要我們?nèi)ヒ娮C了他與太太之間恢復(fù)信任的感人一幕。

接下來，深知自己已經(jīng)一無所有，并且再也無力供養(yǎng)龐大家庭的密考伯先生絕望地準(zhǔn)備讓他的孩子們?nèi)ソ诸^賣藝為生。還是我姨婆，在這關(guān)頭提出了一個再妙不過的主意：她建議密考伯先生一家移居澳洲，因為辟果提先生也準(zhǔn)備這樣做呢，他們不是有伴兒了嗎！至于費用，那好辦，既然他幫了我們那么大的忙，我們?yōu)槭裁床荒軒退?/p>

密考伯先生接受了這個好主意，心情即刻好了起來。我妻子的病并沒有如原先料想的一樣漸漸好起來，我感覺她在我的懷里越來越輕，后來我是多么輕易地抱她上去喲！她說她想見艾妮斯，非常想，我答應(yīng)馬上寫信給她。這天晚上，艾妮斯已經(jīng)來了，朵拉說想單獨同她說話。我在樓下等待，那晚的月光多明亮呀，如水般傾瀉在大地上，我坐在火爐邊。朵拉的愛犬吉普哀號著，爬向樓梯，想要上樓，又慢慢地爬向我，舔了舔我的手，哀嗚一聲，死了。艾妮斯出來了，淚如雨下，雙手指天。

完了，我眼前一片黑暗。此后若干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我都忘記了。當(dāng)我漸漸回過神來，這里的一切只能使我想起親愛的亡妻，我要出國了。在我走前，密考伯和辟果提兩家移民澳洲的日子到了，朋友們都去送行，那真是有趣、熱鬧而又悲哀的場面。

查爾斯·約翰·赫芬姆·狄更斯（1812～1870），英國維多利亞時期著名小說家，以人道關(guān)懷和批判現(xiàn)實著稱，對英國文學(xué)發(fā)展起到重要影響。

他們到那遙遠(yuǎn)的大洲去后我也到大陸去了。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旅行呀，現(xiàn)在想起來有如一場夢，我夢見自己在外國的城市、宮殿、教堂、畫廊、城堡、墓地、千奇百怪的街市中走過，我仍背負(fù)著痛苦的重?fù)?dān)，心如槁木死灰。

我收到了艾妮斯的來信，這時我的妻子離開我差不多一年了。現(xiàn)在我知道我本來可以愛她的，甚至她也可能曾經(jīng)對我懷抱某種愛情，只是我不經(jīng)意地忽略了它?，F(xiàn)在一切都晚了，我永遠(yuǎn)失去了她。

我又回到了英格蘭，又到了多佛爾，被姨婆和辟果提用眼淚洗了個澡。次日我騎馬去看艾妮斯，見到我她多么高興呀！她仍一如既往，那么美麗、溫柔、善良，仿佛人間天使。

我告訴她，她永遠(yuǎn)是我的指路明燈，我要終生仰望她，她永遠(yuǎn)是我最親愛的妹妹。我看到，高興之余，她的眼角似乎閃過一道陰影，一絲憂郁。我也同樣不快樂，憂傷像網(wǎng)一樣罩著我。時光飛逝，圣誕節(jié)近了。我經(jīng)常見到艾妮斯，她也對我一如既往地友好，然而我并不快活。

我相信艾妮斯已經(jīng)心有所屬，但她從沒向我公開這個秘密，我決定揭開它。我永遠(yuǎn)不能忘記，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我騎著馬去見艾妮斯。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我說：“艾妮斯，你懷疑我對你是忠實的嗎？”

她有點吃驚地說：“不！”

“你有一個秘密，”我說道?！案嬖V我吧，艾妮斯?！?/p>

她垂下眼睛，周身顫抖了。

她含著一種祈求（幾乎是責(zé)備的）的眼光從窗前站起，好像不知要去哪里一樣跑到房間另一頭，用雙手遮起臉，好像打在我心上一般地痛苦起來。這眼淚在我心中喚醒了一種東西，引起了一種顫動，這是希望的顫動呀！

插畫作者喬治·克魯辛格為《霧都孤兒》所作的插圖。

當(dāng)她要走開時，我已經(jīng)把她攔住，緊緊地抱住了她，我喊道：“艾妮斯，假如我真有一絲新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用親于姐妹的、十分不同于姐妹的東西稱呼你！——”

她淚如泉涌。但這已經(jīng)是愉快的、幸福的眼淚了。在幸福的狂喜中我說了許多話，當(dāng)然是——我有多么地愛她！

“我只有一句話，”艾妮斯把柔和的雙手放在我的肩上，平靜地注視著我的臉，說。

我含著熱淚道：“我不敢猜那是什么。告訴我吧，我親愛的！”

“我從來是愛你的！”

英國社會的風(fēng)景畫家

狄更斯作品最大的特點有三個：

一是語言幽默風(fēng)趣。即便講述悲慘的故事也是如此，因此當(dāng)我們閱讀他的作品時，雖然其中描述的是一個悲劇的世界甚至是一些邪惡的人物，但這個悲慘的世界并不令人壓抑，而邪惡的人物也并不令人惡心，都有其有趣或者說滑稽的一面，例如本書里典型的狄更斯式的反面人物尤利亞·希普就是如此。這乃是狄更斯式幽默最大的優(yōu)越之處。

二是情節(jié)動人。狄更斯作品里的情節(jié)與角色往往并不會那么驚天動地，但卻總是能夠感動人，令人難以忘懷。例如《大衛(wèi)·科波菲爾》里生活在一條船上的船夫辟果提一家子，他們之間那種無私與偉大的愛，狄更斯用許多細(xì)膩動人的小情節(jié)刻畫得入木三分，令人動容。

三是富于社會正義感，令人敬佩。狄更斯是一個極具社會正義感的作家，他的作品總是同情下層人民，對社會的不公平現(xiàn)象大加鞭笞。在他的作品里，窮人往往都是好人，哪怕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例如本書里的密考伯先生就是這樣的典型人物；而政府常常不干好事，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例如在本書里，克里古爾學(xué)校里可憐的學(xué)童生活是何等悲慘，受到何等的虐待！而犯了罪的尤利亞·希普在監(jiān)獄里的生活又是何等的舒適！

正是這三個特點結(jié)合起來，使狄更斯的作品成了英國社會一幅凄美動人的風(fēng)景畫，成了整個西方文學(xué)史上最偉大也最具特色的小說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