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海囡,還是海南妹
二、是上海囡,還是海南妹?
陶宗儀的筆記和王逢的詩并序雖然點燃了黃道婆巨燭的光輝,但因為敘述過簡,留下的疑問和遺憾也特別多。有關(guān)黃道婆的籍貫問題,就是眾多謎團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黃道婆究竟是何方人氏?學(xué)術(shù)界爭論的焦點是:黃道婆是烏涇囡,還是崖州女?是上海姑娘,還是海南椰妹?
目前較為普遍的說法是,黃道婆是松江府烏泥涇人。其主要依據(jù)就是王逢的詩《黃道婆祠并序》。王逢第一個認定黃道婆是上海人,他在《黃道婆祠并序》的序中說:“黃道婆,松之烏涇人?!彼浭鳇S道婆“少淪落崖州,元貞間,始遇海舶以歸”。稱贊“道婆異流輩,不肯崖州老”,“道婆遺愛在桑梓,道婆有志覆赤子”。人們認為王逢和黃道婆是同朝代的人,王逢又曾經(jīng)住在烏泥涇,所以他的記錄應(yīng)當(dāng)是真實可信的。
但是,將王逢的詩和陶宗儀的文進行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確有許多相左的地方。比如陶宗儀只說:“有一嫗名黃道婆者,自崖州來。”并沒有明確認定黃道婆是上海人。有些研究者說,陶宗儀實際上已經(jīng)肯定黃道婆是上海人了,因為“自崖州來”的這個“來”字,在古文中就有“回來”的意思。這種說法不僅讓人感覺牽強附會,簡直是斷章取義。
這里有一個細節(jié)很值得注意,那就是陶文雖然寫在王詩之前,但成書卻在王詩之后。其時,陶宗儀也居住在烏泥涇附近,陶、王兩人過從甚密,又相互敬重。既然王逢已明確認定黃道婆是上海人,是烏涇囡,那么后來成書的陶文為什么不作明確的更改和認定,而保留了原樣流傳下來呢?這難道是陶宗儀的一個筆誤或疏忽?
再說,僅“黃道婆,松之烏涇人”一句,就能確切地說明黃道婆是出生在烏泥涇的人嗎?若是出生地,當(dāng)不會是她的婆家,而是她的娘家。在古代社會里,“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在森嚴的封建禮教之下,黃道婆會作“以歸”之望嗎?人們會允許她“以歸”,會讓她歸住娘家嗎?況且黃道婆“少淪落崖州”,這“淪落”必是受苦殊深,恐怕黃道婆躲還來不及呢,豈敢“以歸”?還有,“黃”是否黃道婆的本姓?這在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的《黃道婆研究》一書中是眾說紛紜的。楊嘉佑先生說“黃”是她婆家的姓,胡志新先生卻說黃道婆的婆家姓顧,她本人姓黃。所以姜銘先生說,黃道婆究竟姓甚名誰,是應(yīng)當(dāng)存疑的。
我們都知道,“道婆”乃女道士或入住道觀的老年婦女的稱呼。既是道人,尤其是到了老年之后,已經(jīng)看破紅塵了,還會還俗回到娘家生活嗎?也許那時她這個出家修道之人,只不過是云游四海,后來才落腳在烏泥涇而已,這怎能說是返歸故里呢?
對于“黃道婆是松江府烏泥涇人”的說法,學(xué)術(shù)界有不少人持否定的意見。這里面有兩種見解:一種說黃道婆是海南黎族姑娘,一種說黃道婆生于海南漢家。海南省《樂東縣少數(shù)民族古籍》第一輯有文章說:“很久以前,在崖州的水南村住有一戶漢族黃姓人家,膝下有一女子名叫黃道婆……”水南村中的《瓊南黃氏族譜》也載:黃道婆是族中元代女紡織技術(shù)革新家。
1986年出版的《廣東民族研究論叢》第一輯有篇題為“黃道婆籍貫考辯”的文章,非常明確地指稱:“黃道婆,原籍崖州,是位黎族婦女。”文章認為:“關(guān)于黃道婆的出籍,《梧溪集》說,‘黃道婆,松江烏涇人。少淪落崖州,元貞間,始遇海舶以歸?!遁z耕錄》則說:‘國初時,有一嫗名黃道婆者,自崖州來’……一曰‘歸’,出籍在烏泥涇,一曰‘來’,出籍卻在崖州?!痹诮?jīng)過一番分析論證之后,文章認定陶宗儀的《黃道婆》是可靠的,而王逢的詩及序是失實的。因而文章的結(jié)論就是:黃道婆是崖州人,是位黎族婦女。
海南出版社2OO4年出版的《海南旅游導(dǎo)趣》一書,也是明確地指稱黃道婆是海南人。該書在介紹“古崖州城”景觀時這樣說:“黃道婆是崖城的水南村人。水南村是唐朝寧遠縣的舊址,坐落在流經(jīng)崖城的寧遠河畔,風(fēng)光明媚迷人。在這里發(fā)生的唐代高僧鑒真和尚的故事和元代女棉紡織革新家黃道婆的傳說,令游人聽得入迷……造訪黎家,參觀婦女們使用黃道婆時傳下來的彈花機、織布機彈花、紡紗、織布,眼看著她們靈巧的雙手織出一件件色彩鮮艷,布滿奇花異草、飛禽走獸等花紋的筒裙、被面等,真讓人贊不絕口。七百多年前,得譽‘崖州織女’的黃道婆,不僅把她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先進的棉紡織技術(shù)傳授給家鄉(xiāng)海南各族人民,她晚年時,還應(yīng)請前往廣東的潮汕和福建、江蘇等地傳道授業(yè),因年高客死于江蘇境內(nèi)。”
三亞市崖城鎮(zhèn)前不久修葺一新的“崖州文廟”里,安放著一尊模擬黃道婆織作的塑像,同時具體介紹了黃道婆的人生經(jīng)歷和主要功績。其展館文本非常確鑿地認定黃道婆就是海南崖州人,生在此地,長在此地。說她是在崖州學(xué)會了當(dāng)?shù)氐募徔椉夹g(shù)之后,才于晚年赴上海松江傳播先進技術(shù)的。
最近,又有更多的人贊同黃道婆是海南人的觀點。他們認為:如果黃道婆是上海人,為什么十來歲就獨自千里迢迢地來到海南島?語言不通,環(huán)境條件不適應(yīng),又如何學(xué)習(xí)紡織技術(shù)?既然在海南思鄉(xiāng)心切,那又為何等到將近4O年后才回烏泥涇?唯有她是海南當(dāng)?shù)厝耍藕媒忉屗绾螌W(xué)藝和北上傳藝……
如此一來,黃道婆究竟是松江姑娘,還是崖州黎妹?是陶宗儀的記述真實可信,還是王逢詠頌的符合事實?孰是孰非,眾說紛紜?!凹瀱栴}”于是就變得復(fù)雜起來了。
持“上海人說”的一方,以王逢的詩并序作為依據(jù),又有幾百年來不斷建祠奉祀的傳統(tǒng),還有古今各地的大量詩文為之佐證,當(dāng)然是穩(wěn)操勝券的了。但是,人們不禁要問:既然黃道婆是上海人,她的最后的歲月是在上海度過的,對上海的棉紡業(yè)貢獻又那么大,為什么僅隔五六十年,陶宗儀就不明確說她是上海人了呢?為什么要繞一個圈子說她“自崖州來”?這不是在隱約告訴我們黃道婆不是上海人么?王逢的詩后來說到了,但“烏泥涇人”的概念是可以相對而言的。如果黃道婆已經(jīng)在烏泥涇住上十年八年,把烏泥涇當(dāng)成自己的家鄉(xiāng),把自己的技術(shù)和生命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烏泥涇,她身邊又別無子女和其他親人,又何嘗不可以說她是“烏泥涇人”呢?說她年紀小小就“獨闖”崖州,甚至說是為學(xué)本領(lǐng)而自愿去的,誰會相信呢?都近4O年了,她還能那么清楚地記得找回老家來嗎?她逝世時眾人“灑泣而共葬之”,那家族的人對她又如何?……所有這些,現(xiàn)代的人能說得明白么?
持“海南人說”的一方,只憑陶宗儀的一句“自崖州來”做抓手,除一些口傳的記錄之外,沒有太多的史料旁征博引,底氣當(dāng)然就顯得不足了。但是,要說黃道婆是海南人,也不是一點可能性都沒有。因為陶宗儀并未說黃道婆不是海南人,也不說黃道婆老家在上海,所以就不排斥黃道婆是海南人的可能性。不過,只要我們多打幾個問號,持論者們恐怕也就很難招架:你說黃道婆是黎族姑娘,那在風(fēng)燭殘年之后她為何還要遠赴松江?即使到了松江,語言不通,習(xí)俗差異,她又如何生活下去,如何“教他姓婦”?你說黃道婆是海南漢人,海南話與上海話差異同樣很大,風(fēng)土人情也相去甚遠,她能很好地與當(dāng)?shù)厝藴贤??她會愿意呆在上海等著老死么?/p>
從元、明、清直至現(xiàn)代,人們憑借大量的詩文傳說而普遍認定黃道婆是上海烏泥涇人,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間上的事物總是由必然性和偶然性相互作用而產(chǎn)生的,并非一般的規(guī)律就能把所有的問題都說得清楚?!叭f一”的情況萬萬千千,誰也不必死死執(zhí)著一念,一味否定別人的見解。也許黃道婆真的就是黎家妹,在她咿呀學(xué)語的時候就給抱到崖州一戶沒有子女的人家當(dāng)了養(yǎng)女。也許是在她長成大姑娘,甚至當(dāng)了黎家的媳婦以后,也就是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一手很好的黎家紡織技術(shù)以后,因為生活的變故她又逃到或者是再嫁到崖州來。因為有了原先的織造功底,她一到崖州便如同魚兒得水,將漢、黎技術(shù)整合起來運用,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這就為她此后遠渡重洋到上海去發(fā)展奠定了非常厚實的基礎(chǔ)。也許還有也許……
正因為這樣,我們在普遍認同“黃道婆是松江烏泥涇人”的同時,不必一口咬定“黃道婆不是海南人”,留些余地給我們的后人吧,讓他們拿出更加充足的證據(jù)來說明孰是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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