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小松樹

小松樹的愿望只是想看一看巖石后面到底有什么。

巖石很高大，在方圓百里之內(nèi)首屈一指，也算做是款老爺石了。每當(dāng)小松樹探頭探腦的時候，老爺石都會在它纖細(xì)的小腳上狠狠踩一下，這時，小松樹就會疼得發(fā)出尖細(xì)的叫聲，引來啄木鳥一家和附近幾棵老松樹的不滿。

森林中的一群野豬經(jīng)常在此經(jīng)過，它們翻翻拱拱，拱拱翻翻，把山坡下的一眼清泉糟蹋得亂七八糟，有時也都來到老爺石的身邊，把粗糙的豬皮貼在老爺石的棱角處來來回回地蹭，陣陣難聞的味道讓老爺石和小松樹一齊掩鼻,這時的老爺石很生氣。

老爺石生氣的時候，小松樹就成了它的出氣筒。每天，太陽醒來之前，老爺石會抱怨小松樹松針上的露珠沾濕了它的腰；烈日當(dāng)頭的時候，又會抱怨小松樹躲在它的影子里享受清福；風(fēng)雨大作的時候，它嘲笑小松樹膽小如鼠，一只老鼠聽了，用尖利的牙在老爺石的腳后跟上狠狠咬了一口，結(jié)果兩顆門牙當(dāng)場折斷，老爺石就在風(fēng)雨中發(fā)出特別難聽的笑聲。

小松樹在老爺石的嘲笑和謾罵中生長著，忽然有一天，一陣突如其來的風(fēng)在森林中急速穿過，所有的花草樹木和動物都嚇了一跳，小松樹的手不小心在老爺石的頭上蹭了一下，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老爺石暴跳如雷，幾乎從地上跳起來，它一面用力碾壓小松樹的腳，一面破口大罵。

對于臟話，老爺石的記憶力是驚人的，它可以記住野豬們的臟話、狍子們的臟話、熊瞎子們的臟話、山兔子的臟話，什么獾、貉、鼠、蛇，只要是臟話或者略臟一點的話它都過耳不忘，尤其是它還聽過放山人的臟話，它總是把放山人的臟話留在最后。它用野豬的臟話罵小松樹的時候，一群正好路過的野豬立刻混戰(zhàn)起來；它用蛇的臟話罵小松樹的時候，盤在老爺石頭上的一堆像牛糞似的東西笑得伸直了輕易不肯直起來的腰，一頭栽到地上；老爺石最自豪的是用人的臟話罵小松樹，但不幸的是一個獵人此刻追趕野豬來到這里，在驚魂未定中，他的手立刻扣動扳機，子彈鉆進老爺石的腰里永遠(yuǎn)地安營扎寨了。

雪國的春天總是讓人心醉，老爺石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它正躲在小松樹的身子下沐浴著清爽的朝陽。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被老爺石經(jīng)常踩碾的那只腳開始越來越粗壯，小松樹的愿望不知從何時起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它不僅看到了老爺石的另一面，同時還因老爺石腳下被山洪常年沖刷出的那條深深的溝壑而每日為它擔(dān)憂。如今，老爺石也常感到腳下不穩(wěn)，當(dāng)冰雪融盡、大地松軟的時候，一種恐懼感緊緊壓在老爺石的心頭，它一面攬緊小松樹的腿倚住身子，一面抱怨小松樹的腳硌疼了它的腰。此時的小松樹已不是當(dāng)年的那棵小松樹了，它一面用手梳理著風(fēng)，一面安慰老爺石。雖然它還年輕，不是那么沉穩(wěn)，但它已經(jīng)有了保護自己和幫助他人的力量。

終于有一天，夕陽落山的時候，老爺石戀戀不舍，它掙直著身子努力抬高頭顱。小松樹見它吃力的樣子就想幫它一把，不料腳下用力過猛，嘩啦一聲響，老爺石身下的土石終于坍塌，老爺石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泥巴緊緊封住了嘴，它先是掉到溝里，然后順著溝底越來越快地向山下滾去。

小松樹哀傷了，望著老爺石遠(yuǎn)去的影子深深地嘆了口氣，由于腳上失去了壓力，它居然感到身子有些失去平衡，但是它立刻便站穩(wěn)了腳跟。夜幕像一張大網(wǎng)撒落下來，星星眨呀眨地在爭論哪一個更大。濕氣從泥土中鉆出來，紛紛凝結(jié)成露珠。小松樹有些失眠，過去的事情時常浮現(xiàn)在腦海，而眼前的事情卻總是模糊不清，明天會是什么樣子呢？合上眼睛之前小松樹想，明天仍然會有一個晴朗的早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