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酣把筆，驀地記起了《易經(jīng)》上的“載鬼一車”這句話。

在我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以歷史人物為題材的占了不小的比例。對這種起死人于地下，同鬼魂打交道的做法，文雅一點說，叫作生者對于逝者的叩問。逝者也好，鬼魂也好，往往葆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他們所具有的原型屬性，不僅沒有因為歲月的汰洗湮沉到忘川中去，反而由于歷史的積淀，踵事增華，頭上還會罩上一種神秘的光環(huán)，從而獲得很高的知名度。誠如美學家朱光潛所言：“年代久遠常常使最尋常的物體也具有一種美”，“‘從前’這兩個字可以立即把我們帶到詩和傳奇的童話世界”。而歷史題材的多義性、不確定性，可以提供更多的“空白”，更具備一般現(xiàn)實題材所欠缺的文體的張力。

活躍在我的筆下的古人，或者叫鬼魂，如果分頭把他們安頓在中巴車上，那么，秦始皇、趙匡胤、成吉思汗等封建帝王可以載滿一車，曾國藩、李鴻章、張學良等政要可以載滿一車，死去的族內(nèi)、族外的親屬以及老師、朋友，足夠載滿一車，而為數(shù)最多的還是各類文人，不過，一個大巴也就能夠裝下了。他們多數(shù)為作家、詩人，兼及少數(shù)知名學者。就中有男性，也有女性；資格最老的，已有兩千三四百年的冥壽；而最年輕的作古也在十年以上了。

蒲留仙寫鬼，是“料應(yīng)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我這里搬出鬼來，不過是一種召喚，一種呼吁，一種寄托。古代文人的那種風范，那種氣節(jié)，那種追求，現(xiàn)世中再也難以找到了。消費社會里盛行的是消費主義文化，生活領(lǐng)域中呈現(xiàn)的是美的泛化，藝術(shù)領(lǐng)域中表現(xiàn)為美的消解，最后導(dǎo)致了審美主體的人的異化——人們欣賞的是物品外觀的美，追求的是純感官的享受，而缺乏一個精神超越的維度。既然現(xiàn)實中找不到了，那么，就只好起死人于地下?，F(xiàn)在缺乏的不是文人，缺乏的是文人應(yīng)有的氣質(zhì)、志趣、情操、節(jié)概。寫他們，本身也是一種精神的靠攏，審美藝術(shù)的回歸。在精神境域里相知相重的重逢，無疑也是一種大欣賞、大歡慰。

（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