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的河埠

陸云松

如果把家鄉(xiāng)的四季風貌比作一幅幅或淡或濃風景畫的話，那么，一座座造型各異，或窄或寬，或陡或坦，或彎或直的河埠，就是畫面上的落款和印章了。

家鄉(xiāng)的河埠，它的權屬大致可分為三種：一種族中河埠，也稱大家河埠。這類河埠，有寬、坦、直的特點。我們家鄉(xiāng)的大家河埠，坐落在浜里的一條蕩灣里，用清一色青石條鋪成，從上到下共十六級石階，中間還有一個十米見方的大平臺。大家河埠除了供村人取飲用水、洗滌、裝卸貨物外，還承擔迎送全村新娘的重任，不知是哪朝哪代定下的規(guī)矩，不管自家河埠比大家河埠氣派，也不管離大家河埠有多遠，村里若有男婚女嫁，大伙都會自覺從大家河埠下船上船。不過，有一種人出嫁，是萬萬不能從大家河埠下船上船，只能從別處去爬河灘，否則，眾人會發(fā)怒的。這種人，就是再婚女，俗稱二婚頭?？梢姡莻€時候，家鄉(xiāng)的封建意識還很強烈。

另一種就是門中河埠了。所謂門中河埠，就是氏族門中幾個哥兒兄弟合用的河埠，大多用不長不短的“書包”石砌成。

再一種就是自家河埠了，大多坐落在單門獨院的房前院后，河埠的造工如何，則要看主人家的地位和富裕程度了。考究的自家河埠，是與住房連接在一起的，晴天曬不到太陽，雨天落不著雨。也有的自家河埠，只用幾塊亂石頭鋪鋪。

家鄉(xiāng)的河埠還分上身河埠和下身河埠。上身河埠專供人取飲用水、淘米、洗菜、淋浴等；下身河埠專供人洗馬桶和女人下身之物等，一般都砌在上身河埠的下水頭。至于下身河埠的下水頭還有上身河埠，則顧不得這些了。家鄉(xiāng)人有“眼不見為凈”之說。

家鄉(xiāng)的河埠旁，大多有樟樹香香、楊柳依依的景色。“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家鄉(xiāng)的河埠頭，也就成了家鄉(xiāng)少男少女談情說愛的佳地。對水鄉(xiāng)姑娘來說，河埠頭既是她們情竇初開的花園，也是她們張揚美麗的平臺，那時的水鄉(xiāng)農村，最靚麗的畫面，莫過于河埠頭三五成群正在洗衣、洗菜，柔情似水的媳婦和姑娘了。聽老輩人講，家鄉(xiāng)有戶大戶人家的二少爺，在城里娶了一位穿旗袍戴眼鏡的姑娘，可謂新婚燕爾。未過夏，從城里娶來的二少奶奶嫌鄉(xiāng)下蚊蟲、蒼蠅、百腳蟲多，叫一條小船從河埠頭落了腳，再也不見她回來。二少爺發(fā)誓再也不娶城里人，要娶古運河畔最漂亮的姑娘。最漂亮的姑娘怎么找？管家終于想出了一條妙計，吩咐大小長工每天早上到四鄰八鄉(xiāng)的河埠頭找。果真，不久就在義橋河埠頭找到了一位令二少爺十分滿意的姑娘。這位來自河埠頭的二少奶奶，陪嫁雖不多，但當村里的花籃戲班趕廟會缺少漂亮的戲裝時，新來的二少奶奶二話不說，就拿出綢緞面料的陪嫁衣，送給花籃戲班快快去趕廟會。時值“土改”時期，有人要斗地主婆二少奶奶，全村的貧下中農出面坦言：二少奶奶是好人，她和我們心連心。

在我的記憶中，家鄉(xiāng)的河埠頭當然也有慘事發(fā)生過。那是1947年夏，村里的一位伯伯在賭場輸光了錢，半夜回到家里，要妻子把戴在耳朵上的金耳環(huán)摘下來給他去翻本。妻子不肯，就逃出了家門。妻子往外逃，丈夫后面追。妻子逃到了河埠頭，一句我死給你看，就“撲通”一聲跳到了浜兜里，等到鄰居隔壁聽到動靜爬起來救人，救起來的已經(jīng)是一個沒了氣的死人了。

光陰似箭，歲月流逝。如今的家鄉(xiāng)人，早已用上了來自苕溪的自來水。不用也不能到河埠頭去淘米洗菜洗衣裳了。那些或窄或寬，或陡或坦，或彎或直的河埠，有的已蕩然無存，有的已被雜草垃圾覆蓋，幸存的，也都成了下身河埠了。面對家鄉(xiāng)河埠的荒廢的現(xiàn)狀，我時?；叵肫鸷簳r期河埠所給予我的種種樂趣，船櫓劃過一埠河水，浪拍河埠石，煞是好看；久晴水清能觀魚翔河底，驚喜不已。待到春暖夏熱時，約三五同伴，在河埠頭打水漂，摸螺螄、釣魚蝦、玩“狗爬式”……至今想起，還是那么有滋有味。

人說四十不惑，年過花甲的我，面對家鄉(xiāng)河埠的功能不再，美景不在，卻是十分困惑：是家鄉(xiāng)的文明程度、生活質量高了，還是低了？或許，是我這個老頭兒太背時了？但我認為，家中有了開開水龍頭就來的自來水，家旁還有一埠碧波蕩漾的好河水，家鄉(xiāng)一定會變得更加美！好在近來有跡象表明，家鄉(xiāng)人正在為此努力。期待著家鄉(xiāng)河埠頭“活水源頭清如許”的這一天早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