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最后一段

三位學生各自給我一篇作文，內容各不相同，都寫得流暢清晰，讓人一口氣讀完而不感覺累，因為都是寫各自生活中經歷的事情，有真情。然而，等我全部讀完，卻發(fā)現了一個共同毛?。何恼碌淖詈笠欢?，即結尾，都沒有寫好，全是清一色的口號、決心、檢討。作文中原有氛圍和意境，被結尾那糟糕的一段破壞殆盡。

比如《我愛浦東》，介紹了爺爺、爸爸和我一家三代人都居住在浦東楊家渡的簡況，細膩的筆觸描繪了楊家渡的昨天和今天，是一篇情景交融的好文章。可是，最后結尾一段，完全是另一種筆調和口吻：

啊，浦東！我的家鄉(xiāng)太美了！我愛我的浦東，我愛我的楊家渡！將來我長大了，一定要用我的雙手把浦東建設得更加壯麗！

以鏗鏘有力的“豪言壯語”結束全文，中心點了，主題明了，似乎很符合作文的要求，然而美感消失了，變成了口號式和標語式的結尾。

這是什么原因呢？我們日常的作文指導和評改以及考試作文的等級標準，是否有意無意地提倡這類的寫法呢？作文要“首尾呼應”，要“突出中心”，要“篇末點題”，等等，對這類的作文術語是否應該反思呢？

第二篇作文《記一次數學競賽》。作者是數學尖子，思路敏捷、開闊，各級數學競賽自然少不了他，而獎項卻很少有他的份。原因很簡單，粗心大意、丟三落四。最近的一次競賽，他竟然漏答了試卷反面的所有題目，以致名落孫山。此文便是記敘了這次競賽的經過。場景描寫和心理刻畫很準確，其中一段寫道：

不到一小時我全答完了，心想這次一等獎非我莫屬。我得意地抬起頭，環(huán)視賽場，好多人在咬筆桿，搔頭皮或望著黑板發(fā)愣。

……

我跌跌撞撞走出賽場，淚水已蒙住了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了家里，一頭倒在床上大哭起來……

全文詳略得當，起伏有致?？墒俏恼戮挂詸z討結束：

我永遠忘不了這次數學競賽。它又一次說明了我身上的最大毛?。捍中?、輕敵。我以后一定要克服。

第三篇作文《奶奶最后說的話》，記敘了奶奶病危期間，仍關心我的學習：

臨終那夜，奶奶斷斷續(xù)續(xù)地和每個親人說了幾句，最后顫顫地拉住我的手，問：考試成績出來了嗎？上課聽懂了嗎？這些日子功課耽誤了嗎？待我一一作了回答后，奶奶吐出了最后的一句話：“好好讀書！”

這是一篇感人肺腑的好作文，簡短的臨終囑咐刻畫出奶奶對“我”的愛。然而，結尾則顯得生硬：

這是一個普通的夜晚，卻是我永生難忘的夜晚。奶奶臨終時對我的殷切期望將永遠鐫刻在我的記憶里！

毛病發(fā)現了，可是病因在哪里呢？我直截了當向三位學生指出了最后一段的不足：“盡是決心或檢討，缺乏美感?！?/p>

他們卻異口同聲地說出了相同的感受：“最后一段最難寫！不寫吧，好像文章沒寫完；寫吧，又沒有更多的內容。于是……”

于是就用所謂標準的結尾方式來結尾了。其實，古人早就說過“文無定式”，結尾要“余音不絕”，追求“言盡而意未盡”……可這些古代文論中的金律，如何讓眼前的他們也能理解、領悟呢？

我們仍然采用談話方式共同探討。我首先指出了產生這類糟糕結尾的幾種原因：

1.寫作時間過長，產生了疲倦，結尾時就敷衍了事了；

2.寫作前缺少對全文的總體構思，文章的開頭和整體都想好了，而如何結尾卻沒有細想，于是拼湊一段；

3.片面理解“結尾點題”，以為點明中心的唯一方法只有直抒胸臆。

我向三位學生各提了一個問題，請他們思考如何把自己文章的最后一段改得含蓄一點。我說：“《我愛浦東》寫了浦東的昨天和今天，那么明天呢？明天還沒來到，但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燦爛的明天。你心中的明天是怎樣的呢？《記一次數學競賽》中寫到回家后‘我’大哭一場，后來怎樣啦？數學老師批評了你還是鼓勵了你？你在那次競賽后是垂頭喪氣了還是重整旗鼓？《奶奶最后說的話》挺感人的，而難忘的僅僅是‘好好讀書’四個字嗎？”

三位學生明白了我的要求，他們改寫了最后一段，感覺完全兩樣了。

《我愛浦東》的結尾改成幻想式：

2000年的春天來到了，楊家渡成了浦東最繁華的鬧市中心之一。清晨，我乘高速電梯從22層的家里下樓，駕駛著微型轎車去外高橋上班，又有一批外商正等著與我談判呢。

《記一次數學競賽》采用對話式結尾：

第二天，我剛走進校門，數學老師見到了我便說：“怎么樣？這下該把你摔醒了吧！”老師冷冰冰地說了一句，我正想溜進教室，他又拍拍我的肩膀，打開手中的講義夾，讓我看下個月的另一次數學邀請賽通知：“好好干！爭取下一次！”我的淚水又流了下來。我擦了一下眼淚，對數學老師“嗯”了一聲，跑進了教室。

《奶奶最后說的話》的結尾最短，僅僅一行字，不過在我看來，也改得最好：

那一夜，是2012年12月21日，一個永生難忘的隆冬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