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有過而問之者曰：聞子著《寒溫條辨》，將發(fā)明傷寒乎，抑發(fā)明溫病也？特念無論傷寒溫病，未有不發(fā)于寒熱者，先賢之治法，有以為熱者，有以為寒者，有以為寒熱之錯出者，此為治病大綱領(lǐng)，盍為我條分而辯論焉。余曰：愿受教?？驮唬骸秲?nèi)經(jīng)》云：熱病者，傷寒之類也。人之傷于寒也，則為病熱。未入于府者，可汗而已；已入于府者，可下而已。三陽三陰，五藏六府皆受病，榮衛(wèi)不行，藏府不通，則死矣。又曰：其未滿三日者，可汗而已；其滿三日者，可下而已?！秲?nèi)經(jīng)》直言傷寒為熱，而不言其有寒，仲景《傷寒論》垂一百一十三方，用桂、附、人參者八十有奇，仲景治法與《內(nèi)經(jīng)》不同，其故何也？余曰：上古之世，恬淡渾穆，精神內(nèi)守，即有傷寒，一清熱而痊可，此《內(nèi)經(jīng)》道其常也。世不古若，人非昔比，以病有淺深，則治有輕重，氣稟日趨于澆薄，故有郁熱而兼有虛寒，此仲景盡其變也?？陀衷唬簜园l(fā)表為第一義，然麻黃、桂枝、大青龍每苦于熱而難用，輕用則有狂躁、斑黃、衄血、亡陽之失，致成熱毒壞病，故河間自制雙解散、涼膈散、三黃石膏湯。若麻黃、桂枝、大青龍果不宜用，仲景何以列于一百一十三方之首乎？致使學者視仲景書，欲伏焉而不敢決，欲棄焉而莫之外。夫仲景為醫(yī)家立法不祧之祖，而其方難用，其故何也？余曰：傷寒以病則寒，以時則寒，其用之固宜。若用于溫病，誠不免狂躁、斑黃、衄血、亡陽之失矣。辛溫發(fā)散之藥，仲景蓋為冬月觸冒風寒之常氣而發(fā)之傷寒設，不為感受天地疵癘旱潦之雜氣而發(fā)之溫病設，仲景治溫病必別有方論，今不見者，其亡之也。叔和搜采仲景舊論之散落者以成書，功莫大矣。但惜其以自己之說，雜于仲景所言之中，使玉石不分耳。溫病與傷寒異治處，惟劉河間、王安道，始倡其說，兼余屢驗得兇厲大病，死生在數(shù)日間者，惟溫病為然。而發(fā)于冬月之正傷寒者，百不一出，此河間所制雙解、涼膈、三黃石膏，清瀉內(nèi)熱之所以可用，而仲景麻黃、桂枝、大青龍，正發(fā)汗者之所以不可用也。蓋冬月觸冒風寒之常氣而病，謂之傷寒；四時觸受疵癘之雜氣而病，謂之溫病。由其根源之不一，故脈證不能相同，治法不可相混耳?？陀衷唬喝擞袀醪?，直中三陰，其為寒證無疑矣。又有初病三陽，本是熱證，傳至三陰，里實可下，止該用承氣、抵當，乃間有寒證可溫可補，又用理中、四逆其故何也？余曰：以初本是熱證，或久病枯竭，或暴感風寒，或飲食生冷，或過為寒涼之藥所攻伐，遂變成陰證，所云害熱未已，寒證復起，始為熱中，末傳寒中是也。且人之虛而未甚者，胃氣尚能與邪搏，而為實熱之證。若虛之甚者，亡陽于外，亡陰于內(nèi)，上而津脫，下而液脫，不能勝其邪之傷，因之下陷，而里寒之證作矣。熱極生寒，其證多危，以氣血之虛脫也。客又曰：寒熱互乘，虛實錯出，既聞命矣。子之治療，果何以得其宜，條辨之說，可聞否乎？余曰：證治多端，難以言喻。傷寒自表傳里，里證皆表證侵入于內(nèi)也；溫病由里達表，表證即里證浮越于外也。大抵病在表證，有可用麻黃、桂枝、葛根辛溫發(fā)汗者，傷寒是也；有可用神解、清化、升降、芳香、辛涼、清熱者，溫病是也。在半表半里證，有可用小柴胡加減和解者，傷寒是也；有可用增損大柴胡、增損三黃石膏湯內(nèi)外攻發(fā)者，溫病是也。在里證，有可用涼膈、承氣咸寒攻伐者，溫病與傷寒大略同。有可用理陰、補陰、溫中、補中調(diào)之養(yǎng)之者，溫病與傷寒大略同。但溫病無陰證，宜溫補者，即所云四損不可正治也。若夫傷寒直中三陰之真寒證，不過理中、四逆、附子、白通，一于溫補之而已。至于四時交錯，六氣不節(jié)，以致霍亂、瘧痢、吐瀉、咳嗽、風溫、暑溫、濕溫、秋溫、冬溫等病，感時行之氣而變者，或熱或寒，或寒熱錯出，又當觀其何時何氣，參酌傷寒溫病之法，以意消息而治之。此方治之宜，大略如此。而變證之異，則有言不能傳者，能知意在言表，則知所未言者矣?？陀衷唬鹤又委?，誠無可易矣。第前輩諸名家，皆以為溫暑之病本于傷寒而得之，而子獨辨溫病與傷寒根源異，治法異，行邪伏邪異，證候異，六經(jīng)脈證異，并與時氣之病異，得勿嫌于違古乎？余曰：吾人立法立言，特患不合于理，無濟于世耳。果能有合于理，有濟于世，雖違之庸何妨?？臀ㄎǘ?。因括其說曰：寒熱為治病大綱領(lǐng)辨，尚祈臨病之工，務須辨明的確，或為傷寒，或為溫病，再諦審其或?qū)贌?，或?qū)俸?，或?qū)俸疅徨e出，必洞悉于胸中，然后診脈定方，斷不可偏執(zhí)己見，亦不可偏信一家之謬說，庶不至于差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