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知識的誤解

我常聽神學家說，知識這一類東西需要大加限制與注意才可接受。希望得到過多的知識，是人類墜落的原始的誘惑與罪惡。知識本身也有點和蛇相像，它“咬著”人的痛處，能使人的痛處腫脹?！爸R足以長傲?！彼_門有過這樣的意見：“著書多，沒有窮盡；讀書多，身體疲倦?！痹诹硪惶帲f：“因為有智慧，就有煩愁；增加知識，就增加憂傷?！笔ケＡ_也給過我們警告：“我們不要因虛空的學問而被掠奪了?！苯?jīng)驗指示有學問的人怎樣才是大異端者，學問發(fā)達的時代往往都是傾向于無神論的，人們研究怎樣刺激“自然”的原因的探討，減損對于上帝，即初級的原因的依賴。

要明了上面這種意見的愚昧與錯誤以及在論據(jù)上的誤解，好像這些人并沒有觀察或考慮到那使人墮落的，不是關于自然與普遍性的純粹知識。倚仗知識的光明，人在世界上見到各種生物時，就能依其性質，各個予以名稱。誘惑人類的卻是辨別善與惡的那種驕傲的知識，有了它，人類就想自己制定生活的規(guī)律，不再依賴上帝。知識無論怎樣多，也不能使人的心靈膨脹，因為除了上帝與思想中的上帝以外，沒有事物能夠充滿，更不用說膨脹人的靈魂了。所以所羅門說到在知識獲取上最為重要的兩種器官——耳與目的時候，他說：“眼看，看不飽；耳聽，聽不足。”如果是沒有滿盈的話，那么容者是大于他所容的了。關于知識本身與人的心靈——對于后者，各種器官不過是報告者——所羅門在為各種行為與目的定了它們適當?shù)臅r期以后，他也用這樣的字句來說明，而且是這樣的結論：“上帝使萬物各于其時成為美好，他又將世界安置在人的心里，但是上帝自始至終所做的工作，人都不能知道?！边@很顯然是說上帝把人的心靈做成鏡子一樣，能夠接受宇宙全體的影像，并且這種接受，如同眼睛喜歡接受光明。不但喜歡看種種的物類與時令的轉變，并且還要進一步看出從這種種變動中可以絕無錯誤地看到的規(guī)律。人之所以不能明白自然的最高規(guī)律，是因為有種種的障礙，如同生命的短促、合作的不完美、知識傳授的不得法，人的生活所常受到的各種各樣的不便利。因為這個世界的表面沒有哪一部分是不允許人去研究與發(fā)現(xiàn)的，并且對于有些地方，所羅門還能如他所說那樣判斷：“人的心靈如同上帝的燈一樣，用它可以去搜檢各種秘密的內(nèi)情?！比绻说男撵`的容量是這樣的話，那么無論知識的比例與分量如何大，顯然是沒有一點可以使它腫脹或超過了它正當?shù)南薅取５侵R的性質卻是這樣的，不論它的分量是多少，如果服用的時候不加以適當?shù)南鈩?，它的表面總是有一點毒素或有害的性質，那么吃了這種毒素的結果就是氣脹或腫大。這種可以使知識有這樣特效的解毒劑就是博愛精神，所羅門這樣說：“知識叫人自大，但是愛心是能夠造成人的德行的……我若能說各種人和天使說的話，卻沒有愛，那也不過就同響著的鐃鈸一樣?！边@句話不是說誰能說各種人和天使的話不是一件好事，而是說如果離開了愛而無涉于人類的福利，那他只有虛空與無價值的光榮而沒有切實的好處。至于論到所羅門關于著書與讀書過多和精神因知識的滿溢而不安的那些意見，與圣保羅所給我們的警告：“我們不要為虛空的學問所誘惑了?！蔽覀冎灰靼自谑裁吹胤娇梢詣澢迦祟愔R真正的界限，而仍不至于這樣的縮小了它的范圍致使它不能包括一切事物的普遍性。這類界線，共有三種：第一，我們不要這樣高視了有知識的幸福，致使我們忘記了道德；第二，我們應用知識時，一定要使我們獲得安息與滿足，而不是厭惡與懊恨；第三，我們并不想借研究自然而達到上帝的神秘。關于第一點，所羅門在同一本書中發(fā)表了他很好的意見，他說：“我看出智慧勝過愚昧，如同光勝過黑暗。智慧人的眼目，是常留心里看著的，而愚昧人卻只在黑暗中摸索。但我知道這兩種人都逃不過同樣的命運。”關于第二點，除完全出于偶然外，決無因知識而產(chǎn)生的心理的煩惱與不幸，因為各種知識與知識引發(fā)的好奇心都能使我們得到一種愉快的心情?？墒侨擞盟麄兊闹R來制成的結論，應用于他們自身的處境，當他們有了脆弱的恐懼或廣大的愿望的時候，這就有了上面所說的心理上的顧慮與煩擾了。在那時知識已經(jīng)不是“純粹的”光明了——赫拉頡利圖關于這點曾說過“干的（純粹的）光明就是最好的靈魂，”而不是已變?yōu)闈竦摹皳诫s的”、或是被浸漬了的、被浸漬于各種病癥的濕氣中的光明。至于第三點應該稍加論列，不可略過，如有人以為對凡可以感知與有實質的物加以觀察與思考，便可得到這種光明，而且因此就能夠明了上帝的性質與意志，那么他真是被虛夸的學問所掠奪了。因為思量上帝所造的生物與所成的工作，如果在生物與工作方面都是可以產(chǎn)生知識的，但如屬于上帝方面，那就不能產(chǎn)生完全的知識，卻只能產(chǎn)生驚異了。因此，柏拉圖學派中某人其意在調(diào)和希臘的哲學與摩西的著作時說得最好：“人的官能，很像太陽，它可以燭照天地，同時它卻隱蔽住了星光，同樣，人的官能能夠發(fā)現(xiàn)自然之物，但是卻把那神圣遮蔽了?！彼云浣Y果是有很多大學問家，當他們要想以官能這樣的蠟制的羽翼探索上帝的神秘時，他們已都屬于異端了。至于說到知識太多了就會叫人傾向無神論，與不了解次級的原因將使人更專一的信任，那為初級原因的上帝那些話，我們先要同約伯一樣地發(fā)問：“你們是因要見上帝而為他撒謊，和一個人為要見他人而為他撒謊一樣嗎？”上帝在自然中工作，除用次級的原因外，顯然更無別法。如果要想叫人信為不然，那無非是欺騙，仿佛這樣就可以對上帝表示一種好感似的。也就是對于創(chuàng)造真實的上帝，來貢獻謊言這種不清潔的犧牲。但是，少量或膚淺的一點學問可使人心偏于無神論而再向前進，卻又能將他的心引回到宗教這卻是經(jīng)過證明的事實與根據(jù)經(jīng)驗的結論。因為人開始研究學問的時候，他的心看到了與他的官能最接近的次級原因，可以使最高的原因隱晦，但是當他繼續(xù)前進，去尋求各種原因的互相依賴時，那么，按照詩人的比喻，他是很容易相信自然鏈的最高層，是一定附著在朱匹忒大神的椅子腳上的。最后一句話，凡人不要因他對節(jié)制的意義了解不充分，或是誤用了中和，認為是在上帝的訓示“《圣經(jīng)》”或對“自然”的神學或科學中研究得太深，他們卻應該在這兩者中試求無止境的進步，他們只需留意把二者都應用于慈愛而不是夸大，應用于實用而不是鋪張，最后更需要注意的是不要把這幾種研究混雜或淆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