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清清的早上
翻身?誰沒有在床上翻過身來?不錯,要是你一上枕就會打呼的話,那原來用不著翻什么身;就使在半夜里你的睡眠的姿態(tài)從朝里變成了朝外,那也無非是你從第一個夢跨進(jìn)第二個夢的意思;或是你那天晚飯吃得太油膩了,你在枕上扭過頭頸去的時候你的口舌間也許發(fā)生些唼咂的聲響——可是你放心,就這也不能是夢話。
先生年輕的時候從不知道什么叫做睡不著,往往第二只襪子還不曾剝下他的呼吸早就調(diào)勻了,到了早上還得他媽三四次大聲的叫嚷才能叫他擦擦眼皮坐起身來的。近來可變得多了,不僅每晚上床去不能輕易睡著,就是在半夜里使勁的禽著枕頭想“著”而偏不著的時候也狠多。這還不礙,頂壞是一不小心就說夢話,先前他自己不信,后來連他的聽差都帶笑臉回說不錯,先生您愛閉著眼睛說話,這來他嚇了,再也不許朋友和他分床或是同房睡,怕人家聽出他的心事。
先生今天早上的確在床上翻了身,而且不止一個,他早已醒過來,他眼看著稀淡的曉光在窗紗上一點點的添濃,一晃晃的轉(zhuǎn)白,現(xiàn)在天已大亮了。他覺得狠倦,不想起身,可是再也合不上眼,這時他朝外床屈著身子,一只手臂直挺挺的伸出在被窩外面,半張著口,半開著眼,——他實在有不少的話要對自己說,有不少的牢騷要對自己發(fā)泄,有不少的委屈要向自己清理。這大清清的早上正合式。白天太忙;咒他的,一起身就有麻煩,白天直到晚上,清早直到黃昏,沒有錯兒;那兒有容他自己想心事的空閑,有幾回在洋車上伸著腿合著眼頂舒服的,正想搬出幾個私下的意思出來盤桓盤桓,可又偏偏不爭氣洋車一拐彎他的心就像含羞草讓人搔了一把似的裹得緊緊的再也不往外放;他頂恨是在洋車上打盹,有幾位吃肥肉的歪著他們那原來不正的腦袋,口液一絞絞的簡直像水葫蘆似的直往下掛,那樣兒才叫寒傖!可是他自己一坐車也掌不住下巴往胸口沉,至多賭咒不讓口液往下漏就是。這時候躺在自己的床上,橫直也睡不著了,有心事盡管想,隨你把心事說出口都不礙,這洋房子漏不了氣。對!他也真該仔細(xì)的想一想了。
載北京《現(xiàn)代評論》第1卷第14期(1925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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