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天寶遺事》，五代王仁裕（880—956）撰。仁裕字德輦，天水人。少不知書，以狗馬彈射為樂，年二十五始就學(xué)，以文辭知名秦隴間。后隨唐廢帝于軍中，凡傳諭檄文、書函、詔令，多出其手。與和凝等以文章知名于五代。工詩文，通曉音律，嘗集其平生所作詩萬余首為百卷，號《西江集》，今佚。新舊《五代史》有傳。是書共一百五十九條，記宮中瑣聞雜事，尤留意宮內(nèi)外風(fēng)俗習(xí)尚。如七月七日乞巧、紅絲結(jié)褵、金錢卜、斗花、秋千、靈鵲報(bào)喜等，均有記載；唐明皇、楊貴妃、其他王公貴族淫靡之風(fēng)，亦多涉略。故尤為后世戲曲小說家、掌故家所重。唯是書多采摭民間傳聞，未能詳核史實(shí)，故疏失舛誤之處，亦所不免。洪邁《容齋隨筆》摘其謬誤者四事，良有以也?！堕_元天寶遺事》，宋《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清《補(bǔ)五代史藝文志》均有著錄。傳世刻本有：明張氏建業(yè)銅活字本、《顧氏文房小說》本，均二卷；《續(xù)百川學(xué)?！繁尽ⅰ墩f郛》本、《唐人說薈》本等，均一卷。今以《顧氏文房小說》本為底本，參?！段宄≌f大觀》本、《唐代叢書》本，錯(cuò)訛徑予改正，異文擇善而從，不出校記。

開元元年，內(nèi)中因雨過，地潤微裂，至夜有光。宿衛(wèi)者記其處所，曉乃奏之。上令鑿其地，得寶玉一片，如拍板樣，上有古篆“天下太平”字。百僚稱賀，收之內(nèi)庫。

明皇在便殿，甚思姚元崇論時(shí)務(wù)。七月十五日，苦雨不止，泥濘盈尺。上令侍御者抬步輦召學(xué)士來。時(shí)元崇為翰林學(xué)士，中外榮之。自古急賢待士，帝王如此者，未之有也。

宋璟為宰相，朝野人心歸美焉。時(shí)春御宴，帝以所用金箸令內(nèi)臣賜璟。雖受所賜，莫知其由，未敢陳謝。帝曰：“所賜之物，非賜汝金，蓋賜卿之箸，表卿之直也?！杯Z遂下殿拜謝。

姚元崇初牧荊州，三年，受代日，闔境民吏泣擁馬首，遮道不使去，所乘之馬鞭鐙，民皆截留之，以表瞻戀。新牧具其事奏之，褒詔美焉。就賜中金一千兩。

進(jìn)士楊光遠(yuǎn)，惟多矯飾，不識忌諱，游謁王公之門，干索權(quán)豪之族，未嘗自足；稍有不從，便多誹謗，常遭有勢者撻辱，略無改悔。時(shí)人多鄙之，皆云楊光遠(yuǎn)慚顏厚如十重鐵甲也。

明皇于勤政樓，以七寶裝成山座，高七尺，召諸學(xué)士講議經(jīng)旨及時(shí)務(wù)，勝者得升焉。惟張九齡論辯風(fēng)生，升此座，余人不可階也。時(shí)論美之。

右拾遺張方回，精神不爽，時(shí)人呼為癡漢子。每朝政有失，便抗疏論之，精彩昂然，進(jìn)不懼死。明皇常謂：“右拾遺張方回，忠賢人也。”

都中名姬楚蓮香者，國色無雙，時(shí)貴門子弟爭相詣之。蓮香每出處之間，則蜂蝶相隨，蓋慕其香也。

巨豪王元寶，每至冬月大雪之際，令仆夫自本家坊巷口掃雪為徑路，躬親立于坊巷前，迎揖賓客，就本家具酒炙宴樂之，為暖寒之會。

周象者，好畋獵，后為汾陽令，忽夢一乳虎相逼，驚而睡覺，因茲染疾。后有僧海寧者，因過象門，謂鄰叟曰：“此居有妖氣，久則不可救也。”鄰叟遂聞于象，象召僧令視之。僧曰：“當(dāng)與君禳之。”遂擇日設(shè)壇，持劍禹步誦咒，自大門而入，至于寢所，繞患人數(shù)遍而叱之。忽于床下作一虎聲，家人悉驚奔散，周象亦不覺投床下，伏死于地。僧以水噀之，須臾如故。

開元中，張說為宰相。有人惠說一珠，紺色有光，名曰記事珠?；蛴嘘I忘之事，則以手持弄此珠，便覺心神開悟，事無巨細(xì)，渙然明曉，一無所忘。說秘而至寶也。

龜茲國進(jìn)奉枕一枚，其色如碼碯，溫溫如玉，其制作甚樸素。若枕之，則十洲三島、四海五湖，盡在夢中所見。帝因立名為游仙枕。后賜與楊國忠。

開元末，明皇每至春時(shí)旦暮，宴于宮中，使嬪妃輩爭插艷花，帝親捉粉蝶放之，隨蝶所止幸之。后因楊妃專寵，遂不復(fù)此戲也。

盧奐累任大郡，皆顯治聲，所至之處，畏如神明?；蛴袩o良惡跡之人，必行嚴(yán)斷，仍以所犯之罪，刻石立本人門首，再犯處于極刑。民間畏懼，絕無犯法者。明皇知其能官，賜中金五千兩，璽詔褒諭焉。故民間呼其石為記惡碑。

內(nèi)庫有一酒杯，青色而有紋如亂絲，其薄如紙，于杯足上有縷金字，名曰自暖杯。上令取酒注之，溫溫然有氣相次如沸湯，遂收于內(nèi)藏。

開元二年冬至，交趾國進(jìn)犀一株，色黃如金；使者請以金盤置于殿中，溫溫然有暖氣襲人。上問其故，使者對曰：“此辟寒犀也。頃自隋文帝時(shí)，本國曾進(jìn)一株，直至今日?！鄙仙鯋?，厚賜之。

張九齡少年時(shí)，家養(yǎng)群鴿，每與親知書信往來，只以書系鴿足上，依所教之處飛往投之。九齡目之為飛奴。時(shí)人無不愛訝。

郭元振少時(shí)，美風(fēng)姿，有才藝，宰相張嘉貞欲納為婿。元振曰：“知公門下有女五人，未知孰陋。事不可倉卒，更待忖之。”張?jiān)唬骸拔崤饔凶松?，即不知誰是匹偶。以子風(fēng)骨奇秀，非常人也，吾欲令五女各持一絲，幔前使子取便牽之，得者為婿。”元振欣然從命。遂牽一紅絲線，得第三女，大有姿色，后果然隨夫貴達(dá)也。

長安富民王元寶、楊崇義、郭萬金等，國中巨豪也，各以延納四方多士，競于供送。朝之名寮往往出于門下，每科場文士集于數(shù)家，時(shí)人目之為豪友。

太白山有隱士郭休，字退夫，有運(yùn)氣絕粒之術(shù)。于山中建茅屋百余間，有白云亭、煉丹洞、注易亭、修真亭、朝玄壇、集神閣。每于白云亭與賓客看山禽野獸，即以槌擊一鐵片子，其聲清響，山中鳥獸聞之，集于亭下，呼為喚鐵。

長安城中有豪民楊崇義者，家富數(shù)世，服玩之屬，僭于王公。崇義妻劉氏，有國色，與鄰舍兒李弇私通，情甚于夫，遂有意欲害崇義。忽一日，醉歸寢于室中，劉氏與李弇同謀而害之，埋于枯井中。其時(shí)仆妾輩并無所覺，惟有鸚鵡一只在堂前架上。洎殺崇義之后，其妻卻令童仆四散尋覓其夫，遂經(jīng)府陳詞，言其夫不歸，竊慮為人所害。府縣官吏，日夜捕賊，涉疑之人及童仆輩，經(jīng)栲捶者百數(shù)人，莫究其弊。后來縣官等再詣崇義家檢校，其架上鸚鵡，忽然聲屈，縣官遂取于臂上，因問其故。鸚鵡曰：“殺家主者劉氏、李弇也?！惫倮舻人靾?zhí)縛劉氏及捕李弇下獄，備招情款。府尹具事案奏聞，明皇嘆訝久之。其劉氏、李弇依刑處死，封鸚鵡為綠衣使者，付后宮養(yǎng)喂。張說后為《綠衣使者傳》，好事者傳之。

西涼國進(jìn)炭百條，各長尺余。其炭青色，堅(jiān)硬如鐵，名之曰瑞炭。燒于爐中，無焰而有光，每條可燒十日，其熱氣逼人而不可近也。

逸人王休，居太白山下，日與僧道異人往還。每至冬時(shí)，取溪冰敲其精瑩者煮建茗，共賓客飲之。

王休高尚不親勢利，常與名僧?dāng)?shù)人，或跨驢，或騎牛，尋訪山水，自謂結(jié)物外之游。

初有木芍藥，植于沉香亭前。其花一日忽開一枝兩頭，朝則深紅，午則深碧，暮則深黃，夜則粉白，晝夜之內(nèi)，香艷各異。帝謂左右曰：“此花木之妖，不足訝也?！?/p>

天寶初，寧王日侍，好聲樂，風(fēng)流蘊(yùn)藉，諸王弗如也。至春時(shí)，于后園中紉紅絲為繩，密綴金鈴，系于花梢之上，每有烏鵲翔集，則令園吏掣鈴索以驚之，蓋惜花之故也。諸宮皆效之。

內(nèi)庫中有七寶硯爐一所，曲盡其巧。每至冬寒硯凍，置于爐上，硯冰自消，不勞置火。冬月帝常用之。

寧王好聲色，有人獻(xiàn)燭百炬，似蠟而膩，似脂而硬，不知何物所造也。每至夜筵，賓妓間坐，酒酣作狂，其燭則昏昏然，如物所掩，罷則復(fù)明矣，莫測其怪也。

張說母夢有一玉燕自東南飛來，投入懷中而有孕，生說。果為宰相，其至貴之祥也。

南中有魚，肉少而脂多，彼中人取魚脂煉為油，或?qū)⒄占従儥C(jī)杼，則暗而不明；或使照筵宴、造飲食，則分外光明。時(shí)人號為饞魚燈。

御苑新有千葉桃花，帝親折一枝插于妃子寶冠上，曰：“此個(gè)花尤能助嬌態(tài)也?！?/p>

葉法善有一鐵鏡，鑒物如水，人每有疾病，以鏡照之，盡見臟腑中所滯之物，后以藥療之，竟至痊瘥。

明皇正寵妃子，不視朝政。安祿山初承圣眷，因進(jìn)助情花香百粒，大小如粳米而色紅。每當(dāng)寢處之際，則含香一粒，助情發(fā)興，筋力不倦。帝秘之曰：“此亦漢之慎恤膠也?！?/p>

念奴者，有姿色，善歌唱，未常一日離帝左右。每執(zhí)板當(dāng)席顧眄，帝謂妃子曰：“此女妖麗，眼色媚人?！泵繃事暩韬?，則聲出于朝霞之上，雖鐘鼓笙竽嘈雜而莫能遏。宮妓中帝之鐘愛也。

貴妃父楊玄琰，少時(shí)嘗有一刀，每出入于道涂間，多佩此刀?；蚯坝袗韩F、盜賊，則所佩之刀鏗然有聲，似警于人也。玄琰寶之。

楊國忠出使于江浙，其妻思念至深，荏苒成疾。忽晝夢與國忠交，因而有孕，后生男名朏。洎至國忠使歸，其妻具述夢中之事，國忠曰：“此蓋夫妻相念情感所致。”時(shí)人無不譏誚也。

每至秋時(shí)，宮中妃妾輩，皆以小金籠捉蟋蟀閉于籠中，置之枕函畔，夜聽其聲。庶民之家皆效之也。

申王亦務(wù)奢侈，蓋時(shí)使之然。每夜宮中與諸王貴戚聚宴，以龍?zhí)茨镜癯瑟?dú)發(fā)童子，衣以綠衣袍，系之束帶，使執(zhí)畫燭，列立于宴席之側(cè)，目為燭奴。諸宮貴戚之家皆效之。

興慶池南岸，有草數(shù)叢，葉紫而心殷。有一人醉過于草傍，不覺失于酒態(tài)。后有醉者摘草嗅之，立然醒悟，故目為醒醉草。

明皇以李林甫為相，后因召張九齡問可否，九齡曰：“宰相之職，四海具瞻，若任人不當(dāng)，則國受其殃，只如林甫為相，然寵擢出宸衷，臣恐他日之后禍延宗社?！钡垡獠粣偂：鲆蝗?，帝曲宴近臣于禁苑中，帝指示于九齡、林甫曰：“檻前盆池中所養(yǎng)魚數(shù)頭，鮮活可愛?！绷指υ唬骸百嚤菹露鞑ㄋB(yǎng)。”九齡曰：“盆池之魚猶陛下任人，他但能裝景致助兒女之戲爾?！钡凵醪粣?。時(shí)人皆美九齡之忠直。

長安俠少，每至春時(shí)結(jié)朋聯(lián)黨，各置矮馬，飾以錦韉金，并轡于花樹下往來，使仆從執(zhí)酒皿而隨之，遇好囿則駐馬而飲。

岐王少惑女色，每至冬寒手冷，不近于火，惟于妙妓懷中揣其肌膚，稱為暖手，當(dāng)日如是。

明皇每于禁苑中見黃鶯，常呼之為金衣公子。

學(xué)士許慎選，放曠不拘小節(jié)，多與親友結(jié)宴于花圃中，未嘗具帷幄、設(shè)坐具，使童仆輩聚落花鋪于坐下。慎選曰：“吾自有花裀，何消坐具？”

明皇于禁苑中，初有千葉桃盛開，帝與貴妃日逐宴于樹下。帝曰：“不獨(dú)萱草忘憂，此花亦能銷恨?！?/p>

申王每醉，即使宮妓將錦彩結(jié)一兜子，令宮妓輩抬舁歸寢室。本宮呼曰醉輿。

申王每至冬月，有風(fēng)雪苦寒之際，使宮妓密圍于坐側(cè)，以御寒氣，自呼為妓圍。

長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進(jìn)士，以紅箋名紙游謁其中。時(shí)人謂此坊為風(fēng)流藪澤。

楊國忠權(quán)傾天下，四方之士，爭詣其門。進(jìn)士張彖者，陜州人也，力學(xué)有大名，志氣高大，未嘗低折于人。人有勸彖令修謁國忠，可圖顯榮，彖曰：“爾輩以謂楊公之勢，倚靠如太山；以吾所見，乃冰山也?；蝠ㄈ沾竺髦H，則此山當(dāng)誤人爾。”后果如其言，時(shí)人美張生見幾。后年，張生及第，釋褐授華陰尉。時(shí)縣令、太守，俱非其人，多行不法。張生有吏道，勤于政事，每申舉一事，則太守、令尹抑而不從。張生曰：“大丈夫有凌霄蓋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于矮屋中，使人抬頭不得?！彼旆饕麻L往，歸遁于嵩山。

李元纮，開元初為好畤令，賦役平允，不嚴(yán)而治，大有政聲。遷潤州司馬，發(fā)離百里，士民號泣遮路，烏鵲之類飛擁行車。有詔褒美之。

宋璟未第時(shí)，因于日中覽鏡，鏡影忽成“相”字。璟因此自負(fù)，遂修相業(yè)，后如其志。

裴耀卿勤于王事，夜看案牘，晝決獄訟。常養(yǎng)一雀，每夜至初更時(shí)有聲，至五更則急鳴，耀卿呼為知更雀。又于廳前，有一大桐樹，至?xí)詣t有群鳥翔集，以此為出廳之候，故呼為報(bào)曉鳥。時(shí)人美焉。

明皇遭祿山之亂，鑾輿西幸，禁中枯松復(fù)生枝葉，蔥蒨宛若新植者。后肅宗平內(nèi)難，重興唐祚。枯松再生，祥不誣矣。

長安進(jìn)士鄭愚、劉參、郭保衡、王沖、張道隱等十?dāng)?shù)輩，不拘禮節(jié)，旁若無人。每春時(shí)，選妖妓三五人，乘小犢車，指名園曲沼，藉草裸形，去其巾帽，叫笑喧呼，自謂之顛飲。

李林甫有女六人，各有姿色，雨露之家，求之不允。林甫廳事壁間，開一橫窗，飾以雜寶，縵以絳紗。常日使六女戲于窗下，每有貴族子弟入謁，林甫即使女于窗中自選可意者事之。

姚元崇為宰相，憂國如家，愛民如子，未嘗私于喜怒，惟以忠孝為意。四方之民，皆畫元崇之真神事焉，求之有福。

盧奐為陜州刺史，嚴(yán)毅之聲聞于關(guān)內(nèi)。玄宗幸京師、次陜城，頓知奐有神政，御筆贊于廳事曰：“專城之重，分陜之雄。仁雖惠愛，性實(shí)謙沖。亦既利物，存乎匪躬。斯為國寶，不隊(duì)家風(fēng)?！睂こ渴汤?。陜州之民多有淫祀者，州之士民相語曰：“不須賽神明，不必求巫祝。爾莫犯盧公，立便有禍福?！?/p>

楊國忠子弟，每春至之時(shí)，求名花異木植于檻中，以板為底，以木為輪，使人牽之自轉(zhuǎn)。所至之處，檻在目前，而便即歡賞，目之為移春檻。

楊氏子弟，每至伏中，取大冰使匠琢為山，周圍于宴席間。座客雖酒酣而各有寒色，亦有挾纊者。其驕貴如此也。

內(nèi)庭嬪妃，每至春時(shí)，各于禁中結(jié)伴三人至五人，擲金錢為戲，蓋孤悶無所遣也。

宮中每到端午節(jié)，造粉團(tuán)角黍貯于金盤中，以小角造弓子，纖妙可愛。架箭射盤中粉團(tuán)，中者得食，蓋粉團(tuán)滑膩而難射也。都中盛于此戲。

都中每至正月十五日，造面繭，以官位帖子，卜官位高下，或賭筵宴，以為戲笑。

蘇颋與李乂對掌文誥，玄宗顧念之深也。八月十五夜，于禁中直宿，諸學(xué)士玩月，備文酒之宴。時(shí)長天無云，月色如晝，蘇曰：“清光可愛，何用燈燭？”遂使撤去。

武庫中刀槍自鳴，識者以為不祥之兆。后果有祿山之亂、大駕西幸之應(yīng)也。

王元寶，都中巨豪也。常以金銀疊為屋，壁上以紅泥泥之。于宅中置一禮賢堂，以沉檀為軒檻，以碔砆甃地面，以錦文石為柱礎(chǔ)，又以銅線穿錢甃于后園花徑中，貴其泥雨不滑也。四方賓客，所至如歸。故時(shí)人呼為王家富窟。

元寶好賓客，務(wù)于華侈，器玩服用，僭于王公，而四方之士盡歸而仰焉。常于寢帳床前雕矮童二人，捧七寶博山爐，自暝焚香徹曉，其驕貴如此。

元寶家有一皮扇子，制作甚質(zhì)。每暑月宴客，即以此扇子置于坐前，使新水灑之，則颯然風(fēng)生。巡酒之間，客有寒色，遂命撤去。明皇亦曾差中使去取看，愛而不受，帝曰：“此龍皮扇子也?！?/p>

李太白少時(shí)，夢所用之筆頭上生花，后天才贍逸，名聞天下。

明皇與貴妃幸華清宮，因宿酒初醒，憑妃子肩同看木芍藥。上親折一枝，與妃子遞嗅其艷，帝曰：“不惟萱草忘憂，此花香艷，尤能醒酒?！?/p>

帝與貴妃，每至七月七日夜在華清宮游宴。時(shí)宮女輩陳瓜花酒饌列于庭中，求恩于牽牛、織女星也。又各捉蜘蛛閉于小合中，至?xí)蚤_視蛛網(wǎng)稀密，以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

隱士郭休有一柱杖，色如朱染，叩之則有聲。每出處遇夜，則此杖有光，可照十步之內(nèi)。登危陟險(xiǎn)，未嘗足失，蓋杖之力焉。

張開為荊州刺史，至郡界，風(fēng)雨瞑晦，不辨面目，唯聞空中有殿喝之聲相次，云中有衣紫披甲胄者十?dāng)?shù)人。開問其故，對曰：“某荊州內(nèi)外所主之神，久仰使君令名，故相率迎引?！钡饺沃]廟后，各致祭謝及建飾廟貌。自此政譽(yù)尤善也。

李杲遷洛陽令，嚴(yán)刑峻法，民吏畏服?？h之積弊，杲盡革之，逾月之中，縣務(wù)清簡。時(shí)有進(jìn)士劉兼，赴舉上都，舍于村邸。至夜中，聞戶外街衢中有數(shù)人相語曰：“李令今古正人也，吾輩見其行事威猛，令人破膽，此中不可久居，宜遷于他邑，可求血食也?！奔嬗犉涫?，遂啟門視之，寂無影響，方知乃邑之妖神也。兼遂書贊一首于村邸之壁云：“狡吏畏威，縣妖破膽。好錄政聲，聞于御覽?！焙竺骰熟浩淠?，賜金百兩及章服焉。

新進(jìn)士才及第，以泥金書帖子附家書中，用報(bào)登科之喜。至文宗朝，遂寖削此儀也。

新進(jìn)士每及第，以泥金書帖子附于家書中，至鄉(xiāng)曲親戚，例以聲樂相慶，謂之喜信也。

天寶宮中，至寒食節(jié)，競豎秋千，令宮嬪輩戲笑，以為宴樂。帝呼為半仙之戲，都中士民因而呼之。

五王宮中，各于庭中豎長竿，掛五色旌于竿頭。旌之四垂，綴以小金鈴，有聲，即使侍從者視旌之所向，可以知四方之風(fēng)候也。

學(xué)士蘇颋有一錦紋花石，鏤為筆架，嘗置于硯席間，每天欲雨，即此石架津出如汗，逡巡而雨。颋以此常為雨候，固無差矣。

張九齡見朝之文武僚屬趨附楊國忠，爭求富貴，惟九齡未嘗及門，楊甚銜之。九齡常與識者議曰：“今時(shí)之朝彥，皆是向火乞兒，一旦火盡灰冷，暖氣何在？當(dāng)凍尸裂體，棄骨于溝壑中，禍不遠(yuǎn)矣?！惫灰虻撋街畞y，附炎者皆罪累族滅，不可勝數(shù)。九齡之先見，信夫神智博達(dá)也！向火言附炎也。

長安富家子劉逸、李閑、衛(wèi)曠，家世巨豪，而好接待四方之士，疏財(cái)重義，有難必救，真慷慨之士，人皆歸仰焉。每至暑伏中，各于林亭內(nèi)植畫柱，以錦綺結(jié)為涼棚，設(shè)坐具，召長安名妓間坐，遞相延請，為避暑之會。時(shí)人無不愛羨也。

冬至日大雪，至午雪霽，有晴色，因寒，所結(jié)檐溜，皆為冰條。妃子使侍兒敲下二條看玩。帝自晚朝視政回，問妃子曰：“所玩何物耶？”妃子笑而答曰：“妾所玩者，冰箸也。”帝謂左右曰：“妃子聰惠，比象可愛也?！?/p>

長安名妓劉國容，有姿色，能吟詩，與進(jìn)士郭昭述相愛，他人莫敢窺也。后昭述釋褐，授天長簿，遂與國容相別。詰旦赴任，行至咸陽，國容使一女仆馳矮駒赍短書云：“歡寢方濃，恨雞聲之?dāng)鄲郏欢鲬z未洽，嘆馬足以無情。使我勞心，因君減食，再期后會，以結(jié)齊眉。”長安子弟多誦諷焉。

岐王宮中于竹林內(nèi)懸碎玉片子，每夜聞玉片子相觸之聲即知有風(fēng)，號為占風(fēng)鐸。

商山隱士高太素，累征不起，在山中構(gòu)道院二十余間。太素起居清心亭下，皆茂林秀竹、奇花異卉。每至一時(shí)，即有猿一枚詣亭前，鞠躬而啼，不易其候。太素因目之為報(bào)時(shí)猿，其性度有如此。

長安春時(shí)，盛于游賞，園林樹木無閑地，故學(xué)士蘇颋《應(yīng)制》云：“飛埃結(jié)紅霧，游蓋飄青云。”帝覽之嘉賞焉。遂以御花親插颋之巾上，時(shí)人榮之。

楊貴妃初承恩召，與父母相別，泣涕登車。時(shí)天寒，淚結(jié)為紅冰。

明皇未得妃子，宮中嬪妃輩投金錢賭侍帝寢，以親者為勝。召入妃子，遂罷此戲。

明皇每朝政有闕，則虛懷納諫，大開士路。早朝百辟趨班，帝見張九齡風(fēng)威秀整，異于眾僚，謂左右曰：“朕每見九齡，使我精神頓生?！?/p>

張九齡累歷刑獄之司，無所不察。每有公事赴本司行勘，胥吏輩未敢訊劾，先取則于九齡。囚于前面分曲直，口撰案卷，囚無輕重，咸樂其罪。時(shí)人謂之張公口案。

張燕公說，有宰輔之才，而多詭詐，復(fù)貪財(cái)賄。時(shí)人亦多之，亦污之。每中書議事，及眾僚巡廳，或有所忤，立便叱罵，為眾所嫌。故朝彥相謂曰：“張公之言，毒于極刑?！毖院妹嫒枞艘病?/p>

長安東灞陵有橋，來迎去送皆至此橋，為離別之地，故人呼之銷魂橋也。

袁光庭累典名藩，皆有異政。明皇謂宰輔曰：“袁光庭性逐惡如扇驅(qū)蚊蚋。”

長安自昭應(yīng)縣至都門，官道左右村店之民，當(dāng)大路市酒，量錢數(shù)多少飲之，亦有施者與行人解之，故路人號為歇馬杯。

蘇颋少不得父意，常與仆夫雜處，而好學(xué)不倦。每欲讀書，又患無燈燭，常于馬廄灶中，旋吹火光照書誦焉。其苦學(xué)如此。后至相位。

安祿山受帝眷愛，常與妃子同食，無所不至。帝恐外人以酒毒之，遂賜金牌子，系于臂上。每有王公召宴，欲沃以巨觥，祿山即以牌示之，云準(zhǔn)敕斷酒。

張九齡常覽蘇颋文卷，謂同僚曰：“蘇生之俊贍無敵，真文陣之雄帥也?！?/p>

羽林將劉洪，喜騎射，常對御，使人于風(fēng)中擲鵝毛，洪連箭射之，無有不中。帝賞嘆厚賜焉。

宮中嬪妃輩，施素粉于兩頰，相號為淚妝。識者以為不祥，后有祿山之亂。

李林甫為性狠狡，不得士心，每有所行之事，多不協(xié)群議，而面無和氣。國人謂林甫精神剛戾，常如索斗雞。

楊國忠于冬月，常選婢妾肥大者，行列于前，令遮風(fēng)。蓋藉人之氣相暖，故謂之肉陣。

長安豪民郭行先，有女子紹蘭，適巨商任宗，為賈于湘中，數(shù)年不歸，復(fù)音信不達(dá)。紹蘭目睹堂中有雙燕戲于梁間，蘭長吁而語于燕曰：“我聞燕子自海東來，往復(fù)必經(jīng)由于湘中。我婿離家不歸數(shù)歲，蔑有音耗，生死存亡，弗可知也，欲憑爾附書投于我婿?！毖杂櫆I下。燕子飛鳴上下，似有所諾。蘭復(fù)問曰：“爾若相允，當(dāng)泊我懷中?！毖嗨祜w于膝上。蘭遂吟詩一首云：“我婿去重湖，臨窗泣血書。般勤憑燕翼，寄與薄情夫?！碧m遂小書其字系于足上，燕遂飛鳴而去。任宗時(shí)在荊州，忽見一燕飛鳴于頭上，宗訝視之，燕遂泊于肩上，見有一小封書系在足上。宗解而示之，乃妻所寄之詩。宗感而泣下，燕復(fù)飛鳴而去。宗次年歸，首出詩示蘭。后文士張說傳其事，而好事者寫之。

寧王宮中，每夜于帳前羅列木雕矮婢，飾以彩繪，各執(zhí)華燈，自昏達(dá)旦，故目之為燈婢。

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葉白蓮數(shù)枝盛開，帝與貴戚宴賞焉。左右皆嘆羨。久之，帝指貴妃示于左右曰：“爭如我解語花？”

長安貴家子弟，每至春時(shí)，游宴供帳于園圃中，隨行載以油幕，或遇陰雨，以幕覆之，盡歡而歸。

長安王士安，春時(shí)斗花，戴插以奇花多者為勝，皆用千金市名花植于庭苑中，以備春時(shí)之斗也。

長安士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則設(shè)席藉草，以紅裙遞相插掛，以為宴幄，其奢逸如此也。

楊國忠家，以炭屑用蜜捏塑成雙鳳，至冬月則燃于爐中，及先以白檀木鋪于爐底，余灰不可參雜也。

明皇常謂侍臣曰：“張九齡文章，自有唐名公皆弗如也。朕終身師之，不得其一二。此人真文場之元帥也。”

宮中以錦結(jié)成樓殿，高百尺，上可以勝數(shù)十人，陳以瓜果酒炙，設(shè)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嬪妃各以九孔針、五色線，向月穿之，過者為得巧之候。動清商之曲，宴樂達(dá)旦。士民之家皆效之。

貴妃每宿酒初消，多苦肺熱。嘗凌晨獨(dú)游后苑，傍花樹，以手攀枝，口吸花露，藉其露液，潤于肺也。

貴妃素有肉體，至夏苦熱，常有肺渴，每日含一玉魚兒于口中，蓋藉其涼津沃肺也。

貴妃每至夏月，常衣輕綃，使侍兒交扇鼓風(fēng)，猶不解其熱。每有汗出，紅膩而多香，或拭之于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紅也。

明皇憂勤國政，諫無不從?；蛴姓率枰?guī)諷，則探其理道優(yōu)長者貯于金函中，日置于右，時(shí)取讀之，未嘗懈怠也。

長安城中，每月蝕時(shí)，即士女取鑒，向月?lián)糁瑵M郭如是，蓋云救月蝕也。

宮妓永新者善歌，最受明皇寵愛，每對御奏歌，則絲竹之聲莫能遏。帝常謂左右曰：“此女歌直千金?！?/p>

李林甫妒賢嫉能，不協(xié)群議，每奏御之際，多所陷人，眾謂林甫為肉腰刀。又云林甫嘗以甘言誘人之過，譖于上前，時(shí)人皆言林甫甘言如蜜。朝中相謂曰：“李公雖面有笑容，而肚中鑄劍也。”人日憎怨，異口同音。

寧王宮有樂妓寵姐者，美姿色，善謳唱。每宴外客，其諸妓女盡在目前，惟寵姐客莫能見。飲欲半酣，詞客李太白恃醉戲曰：“白久聞王有寵姐善歌，今酒肴醉飽，群公宴倦，王何吝此女示于眾。”王笑謂左右曰：“設(shè)七寶花障，召寵姐于障后歌之。”白起謝曰：“雖不許見面，聞其聲亦幸矣?！?/p>

楊國忠子弟，恃后族之貴，極于奢侈。每春游之際，以大車結(jié)彩帛為樓，載女樂數(shù)十人，自私第聲樂前引，出游園苑中。長安豪民貴族皆效之。

申王有高麗赤鷹，岐王有北山黃鶻，上甚愛之，每弋獵必置之于駕前，帝目之為決云兒。

華清宮中除供奉兩湯外，而別更有長湯十六所，嬪御之類浴焉。

奉御湯中以文瑤密石，中央有玉蓮，湯泉涌以成池，又縫錦繡為鳧雁于水中，帝與貴妃施钑鏤小舟，戲玩于其間。宮中退水，出于金溝，其中珠纓寶絡(luò)流出街渠，貧民日有所得焉。

虢國夫人有夜明枕，設(shè)于堂中，光照一室，不假燈燭。

明皇每宴，使祿山坐于御側(cè)，以金雞障隔之。

韓國夫人置百枝燈樹，高八十尺，豎之高山上，元夜點(diǎn)之，百里皆見，光明奪月色也。

楊國忠子弟，每至上元夜，各有千炬紅燭圍于左右。

宋璟愛民恤物，朝野歸美，時(shí)人咸謂璟為有腳陽春，言所至之處，如陽春煦物也。

李白有天才俊逸之譽(yù)，每與人談?wù)?，皆成句讀，如春葩麗藻，粲于齒牙之下，時(shí)人號曰李白粲花之論。

李白嗜酒不拘小節(jié)，然沉酣中所撰文章，未嘗錯(cuò)誤，而與不醉之人相對議事，皆不出太白所見，時(shí)人號為醉圣。

時(shí)人之家聞鵲聲，皆為喜兆，故謂靈鵲報(bào)喜。

張九齡善談?wù)?，每與賓客議論經(jīng)旨，滔滔不竭如下坂走丸也，時(shí)人服其俊辯。

都人士女，每至正月半后，各乘車跨馬，供帳于園圃，或郊野中，為探春之宴。

楊國忠子弟，以奸媚結(jié)識朝士，每至伏日，取堅(jiān)冰令工人鏤為鳳獸之形，或飾以金環(huán)彩帶，置之雕盤中，送與王公大臣。惟張九齡不受此惠。

寧王驕貴，極于奢侈，每與賓客議論，先含嚼沉麝，方啟口發(fā)談，香氣噴于席上。

李林甫每與同僚議及公直之事，則如癡醉之人，未嘗問答；或語及阿徇之事，則響應(yīng)如流。張曲江常謂賓客曰：“李林甫議事如醉漢腦語也，不足可言?！?/p>

岐王有玉鞍一面，每至冬月則用之，雖天氣嚴(yán)寒，則在此鞍上坐，如溫火之氣。

楊國忠初因貴妃專寵，上賜以木芍藥數(shù)本，植于家，國忠以百寶妝飾欄楯，雖帝宮之內(nèi)不可及也。

國忠又用沉香為閣，檀香為欄，以麝香、乳香篩土和為泥飾壁。每于春時(shí)木芍藥盛開之際，聚賓友于此閣上賞花焉，禁中沉香之亭遠(yuǎn)不侔此壯麗也。

明皇召諸學(xué)士宴于便殿，因酒酣顧謂李白曰：“我朝與天后之朝何如？”白曰：“天后朝政出多門，國由奸幸，任人之道，如小兒市瓜，不擇香味，惟揀肥大者；我朝任人如淘沙取金，剖石采玉，皆得其精粹者?！泵骰市υ唬骸皩W(xué)士過有所飾?！?/p>

宋璟《求致仕表》云：“臣竊祿簪裳，備員廊廟，霜毫生頷，雪刺滿頭，求退歸耕，養(yǎng)慵巖穴，樂生堯世，死荷圣恩?！?/p>

光祿卿王守和，未嘗與人有爭，嘗于案幾間大書“忍”字，至于幃幌之屬，以繡畫為之。明皇知其姓字，非時(shí)引對，問曰：“卿名守和，已知不爭，好書‘忍’字，尤見用心?！弊嘣唬骸俺悸剤?jiān)而必?cái)啵瑒倓t必折，萬事之中，‘忍’字為上?！钡墼唬骸吧?。”賜帛以旌之。

明皇與貴妃，每至酒酣，使妃子統(tǒng)宮妓百余人，帝統(tǒng)小中貴百余人，排兩陣于掖庭中，目為風(fēng)流陣。以霞被錦被張之，為旗幟攻擊相斗，敗者罰之巨觥以戲笑。時(shí)議以為不祥之兆，后果有祿山兵亂，天意人事不偶然也。

玄宗八月十五日夜與貴妃臨太液池，憑欄望月不盡，帝意不快，遂敕令左右：于池西岸別筑百尺高臺，與吾妃子來年望月。后經(jīng)祿山之兵，不復(fù)置焉，惟有基址而已。

太液池岸有竹數(shù)十叢，牙筍未嘗相離，密密如栽也。帝因與諸王閑步于竹間，帝謂諸王曰：“人世父子兄弟，尚有離心離意，此竹宗本不相疏，人有懷貳心生離間之意，睹此可以為鑒?！敝T勖王皆唯唯，帝呼為竹義。

李白于便殿對明皇撰詔誥，時(shí)十月大寒，筆凍莫能書字。帝敕宮嬪十人，侍于李白左右，令各執(zhí)牙筆呵之，遂取而書其詔。其受圣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