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注　釋

喓喓（yāoyāo）：草蟲鳴叫。

趯趯（tìtì）：跳躍貌。

阜螽（zhōng）：阜，多。螽，蝗類，蝗的幼蟲。

忡忡：憂愁貌。

覯（gòu）：遇見。

降：落下。毛《傳》：“降，下也?！?/p>

蕨（jué）：草本植物。又名“拳菜”、“紫蕨”。

惙惙（chuòchuò）：憂郁貌。

說（yuè）：通“悅”。毛《傳》：“說，服也?！?/p>

夷：通“怡”。喜悅。《爾雅·釋言》：“夷，悅也?！?/p>

釋　讀

《詩序》謂：“《草蟲》大夫妻能以禮自防也?！敝臁秱鳌穭t謂：“南國被文王之化，諸侯大夫行役在外，其妻獨(dú)居，感時物之變，而思其君子如此?！笨梢娺@是一首思念戀人的詩歌。未見憂心，既見放心。由此詩觀之，南山自古就是女子相思的地方。

春風(fēng)晴好，蕨菜滿山遍野，卻只有一個被思念囚禁的女子佇立在生機(jī)盎然的季節(jié)里，周圍欣榮的風(fēng)景與她無關(guān)，她的心里是哀傷的。她踮起腳，站在不很高的小丘上，眺望山的另一端，期望能看到他歸來的身影。耳邊傳來陣陣草蟲的鳴叫聲，惹得她心中一陣煩悶，蟲依然鳴叫著，而她卻在草蟲聲里，分明觸動了自己的心事。

◎ 蕨菜

◎ 未見君子，憂心惙惙

路邊跳躍著的草蟲，南山上生長茂盛的草藥，她一直都心不在焉，可知她一直在為見不到良人而“憂心忡忡”。若見到良人，“我心則降”，那惴惴不安的心就會歸于平靜。若見到良人，即使生活再平淡瑣碎，也是安然靜好的，只因心中有了依靠，有了寄托，便踏實，便充盈暖意。詩中那位女子，分明思念得那樣辛苦，可是她卻偏偏幻想著見到良人時的喜悅心情[1]。那時的美好，竟讓我難以自拔，沉陷其中。你在我的思念里，猶如妖艷詭麗的罌粟，讓我看得到渺然仙境，卻看不到自己日益干涸的身軀。這分明是以一種飲鴆止渴的姿態(tài)來安慰自己并陶醉其中，已然卻是一位女子不盡的悲思——“亦既見止，亦既覯止”。

而男人，是無法挽留的，他要孝順父母，他要侍奉君侯，他要修身養(yǎng)性治國平天下，對一位女子的愛不過是他人生負(fù)荷中的一個微小片段。因而，與戀人之間，往往聚少離多。女子明知相聚總是太短，分離太長，他會離開，卻總不免哀怨、痛苦，難過的心緒久久不散。可是，生活要繼續(xù)，時光不會停留，思念也永無止息。或許因為無法常相見，那個人的面容也會漸漸模糊，但那種溫?zé)岬奶弁?，卻會越來越清晰。它似乎若有若無，卻又無所不在。它隱秘在一片野薇的新芽中，貫穿在春日里草蟲的鳴叫聲中，其實最深刻的思念就是一種最平淡的念想，最深刻的表達(dá)就是默默地承受?！恫菹x》里充滿著讓人無法割舍的眷戀，時空從秋季蔓延到春夏，從平野彌漫到山岡，“未見君子，我心傷悲”，那傾吐女子心聲的詩句如同一滴滴濃墨在煙火氣息中緩緩洇開，凝成永不完結(jié)的一串串痛。

《詩經(jīng)》里，眼底盡是寫思念的詩，那些樸實無華的句子與真情實感是如此的相映相輝，閱讀《詩經(jīng)》，心里卻懷想著遠(yuǎn)古一座遙遠(yuǎn)的城池，拂去滿眼的歷史塵埃，在終古之月的普照下，穿越時間的旅程，感受到的不是陌生，而是歸途——那是我們存放生命最初狀態(tài)的城池。在世俗之外，在內(nèi)心深處，召喚出我們心底最初的感動。再回望詩三百的光芒時，心也被照耀得澄明清澈，便輕易看透人世間最深的情感，它并非來自榮華、權(quán)利和財富，它來自思無邪的愛情。

《草蟲》的結(jié)局大抵歸為人間淳樸的愛情故事，詩中的戀人最終相互走進(jìn)了對方的心靈。《詩經(jīng)》里充滿著樸素，卻讓人感動的愛：夕光暮色下，戀人執(zhí)手歸家，面漾微笑，喃喃細(xì)語，美麗得無邊無際……

只有這樣的結(jié)局，才不負(fù)《詩經(jīng)》本質(zhì)存在的純凈與天然。

[1]姚菼（tǎn）《二南解癥》：“詩中寫憂，一層深似一層，言辭絕無藻飾，其情之摯可貫金石，是以足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