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馬斯夸
在黎明的時候,托爾決定去峽谷。從泥塘醒來的時候,它覺得渾身僵硬,肩膀很不舒服,不過,傷口上的疼痛感沒有之前那么嚴(yán)重了。它感覺很不舒服,很不好。如果它是個人,那它現(xiàn)在肯定躺在床上,夾著體溫計,床邊站著醫(yī)生為它看病??墒撬且活^熊,它享受不了這些,只能靠自己。它決定沿著山谷的方向往上走?,F(xiàn)在的它一反常態(tài),不想找食物吃,也不覺得餓,一點兒胃口也沒有。
它感覺舌頭燙得很,于是跑到西邊把舌頭浸在涼涼的溪水里。它總是警覺地回頭看著,時不時嗅著空氣中的氣味。它知道后面有人的氣味,有奇怪的“雷聲”,還有奇怪的“閃電”。昨天晚上它一直保持著警惕,就像現(xiàn)在一樣。
托爾并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東西可以治愈它的傷口,畢竟它不是什么植物學(xué)家。但是,神奇的大自然在冥冥之中給予了它自我治愈的本領(lǐng)。就像貓用貓薄荷治病一樣,托爾在不舒服的時候也能找到屬于它的良藥。雖然說不是所有苦的東西都是藥,不過確實有些苦的東西可以治療它的病痛,于是它一路沿著峽谷往上走,仔細(xì)地低頭使鼻子緊貼地面,嗅著經(jīng)過的每一處灌木叢。
它在一小塊熊莓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一種兩英尺高的結(jié)著只有豌豆大小的紅色小漿果的植物。不過這會兒,這些小漿果還沒熟透,還是綠色的。這種果子苦得像膽汁一樣,卻可以刺激出具有止血效果的熊果酸。于是托爾吃下了漿果。
之后,它又發(fā)現(xiàn)了一片很像紅醋栗的灌木。上面長著的粉色果子比紅醋栗的果子要大。印第安人在發(fā)燒的時候都會吃這種果子,托爾在上路之前吃了一大捧。是的,這些果子也是苦的。
它在樹之間嗅來嗅去,終于找到了短葉松。樹上溢出松脂,有幾處它正好能舔到。作為熊,一般是不會吃這種東西的,不過很奇怪,今天托爾卻覺得這東西應(yīng)該可以治療它的病。它利用這個特殊的材料為自己配了一劑有用的藥方。
當(dāng)走到峽谷盡頭的時候,托爾的肚子已經(jīng)填得滿滿的了。除了一開始吃的那些漿果和松脂外,它還吃了不少云杉葉和香脂樹針。狗生病的時候會吃草,熊生病的時候就會盡可能吃這兩樣?xùn)|西了。另外,它冬眠之前也會吃上一些。
當(dāng)托爾到達(dá)峽谷盡頭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來。它在一個洞穴口停了下來。從它記事起,對它來說,這個洞就是它在這個世界的家。洞口不到四英尺高,寬不過八英尺,但是洞很深,而且里面布滿了軟軟的白色沙子。在過去,洞里面還有一條小溪直通洞外,這里很適合過冬,因為即使洞外溫度到了零下五十多度,最里面仍然非常暖和。
十年前,托爾的媽媽就在這里度過了冬天,到了第二年春天它慢悠悠走出山洞的時候,身后便跟著三只小熊了,其中一只就是托爾。
當(dāng)時,它還只能半睜著眼睛,因為幼熊要到第五周眼睛才能完全看清。它身上的毛發(fā)也不是特別多,因為和人一樣,它們灰熊在剛出生的時候也是光溜溜的。自從毛發(fā)長全、眼睛能夠完全睜開看世界到現(xiàn)在,托爾已經(jīng)在這個洞里度過了八個冬天。
它想現(xiàn)在就進(jìn)洞里。它想躺在洞的最里面直到它的身體差不多恢復(fù)健康。它猶豫了兩三分鐘,在洞口嗅個不停,直到風(fēng)傳來了谷底的氣味。它知道它應(yīng)該馬上離開這里。
山洞的西邊是一個緩坡,從峽谷直通山頂,托爾準(zhǔn)備從這里爬上去。在它爬到山頂?shù)臅r候,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它小停了一下,從山上俯瞰它整個江山的一部分。
此時此刻的這個山谷比布魯斯和蘭登幾個小時之前騎馬經(jīng)過的那個還要壯觀。兩個山頭相隔六千英尺遠(yuǎn),在它的相反方向,綿延著一片遼闊的谷地,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綠色和黑色。這片地方就像是一片巨大的公園,青綠色的草地一直從山坡蔓延到山頂,山頂上長著密密麻麻的云杉和香脂樹,看上去就好像是人工種植的一樣。有些樹木跟公園里栽種的差不多大,而另外一些樹木則非常巨大,密密麻麻連成一片,看上去有幾十畝的樣子。山腳處長著細(xì)細(xì)的林木,從高處看去就像是裝飾性的穗條。在林木中間是一整片草地,草地上也長著些許樹木,還有一些紫野牛草、鼠尾 草、荊棘和野玫瑰。一條小溪在山谷中穿過。
托爾往山下走了大概四百碼,又沿著綠色的山坡往北走,進(jìn)了一片像園林一樣的樹林。在這個地方,位于半山腰的林子里,它以前經(jīng)常來捕食。
這個季節(jié)里,肥肥的土撥鼠和嘯鴨一般都會躺在巖石上曬太陽。它們發(fā)出的長而柔的叫聲,聽上去讓人感覺難以捉摸,就像是一陣回轉(zhuǎn)在山中溪澗的動人樂章。有時候托爾一經(jīng)過,它們就會驚聲尖叫地互相發(fā)出警報,撲騰著翅膀逃得老遠(yuǎn),而這之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山谷里就只剩下潺潺的流水聲了。
但是,這天早上,托爾全然沒有興趣去捕獵。有兩回它遇到了平時最合它胃口的豪豬,卻對它們毫無興趣;它還聞到了從灌木叢深處飄來的一頭熟睡的馴鹿的味道,也懶得看;還有一次,它在一個又窄又黑的溝渠邊聞到了獾的氣味,也沒有理會。整整兩個小時,它一刻不停地沿著半山坡往北走著,穿過一片樹林到了溪邊。
沾在它傷口上的泥巴已經(jīng)干了,它一直蹚到?jīng)]過它肩部的水深處,站了幾分鐘,傷口上的泥巴基本都被溪水清洗干凈了。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它一直沿著溪邊走,偶爾停下來喝幾口溪水。這時距離它離開泥塘已經(jīng)有六個小時了。它前前后后吃的那些藥和喝的水混合在肚子里起了很大的效果,托爾感覺好多了,它受傷以后第一次轉(zhuǎn)身沖著敵人所在的方向大吼了一聲。雖然它的肩膀還是有點兒疼,不過它已經(jīng)沒什么難以承受的感覺了。
走了好一會兒后,托爾停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大吼了幾聲。此時此刻,從它胸腔里發(fā)出的低沉的怒吼已經(jīng)有了不同的意義。直到昨晚以前,它還不知道什么是恨。它雖然也經(jīng)常跟別的熊打架,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是以憎恨的心情去打架的。它憤怒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旦打完架就不會再計較,就連它舔著對手在它身上留下的傷口時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而這一次,卻很不同。
這讓它難以忘懷、殘忍傷害到它的東西,使它心里充滿憤怒。它討厭人的氣味,討厭溪澗邊上碰到的那個白臉的陌生家伙,并且討厭一切跟他們有關(guān)聯(lián)的東西。這些東西喚醒了它潛在的本性中的某種東西。
在這之前,它沒見過人也不知道人類是什么氣味,但是它知道人類是它最大的敵人,而且要比山里的所有生物都可怕。它敢跟最大的灰熊打架,也不怕最兇猛的狼群,就算山里著大火或者發(fā)洪水也不會害怕。但是一遇到人它就只能逃跑!它必須藏起來,別無選擇!無論在哪里,它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時刻注意有沒有人出現(xiàn)。
為什么它會明白這些?為什么這些小矮人一出現(xiàn)在它的世界它就知道他們是最可怕的敵人?這恐怕只能稱為“大自然的奧秘”了。這還得追溯到很久以前——起初,人類拿著棍棒追捕獵物;接著他們舉著長矛追它們;后來人類又拿著燧石箭追殺它們;再后來人們學(xué)會了誘捕和設(shè)陷阱;而最近,他們開始用槍了。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人類成了動物們唯一的主宰。大自然使動物們深深記下了人類的這些所作所為——而托爾的祖祖輩輩也都繼承了這一點。
而現(xiàn)在,托爾重新拾起了祖輩留下的深刻記憶,開始明白了這一切。它憎恨人類,而且慢慢開始討厭所有跟人類有關(guān)的東西。伴隨著仇恨,它還感受到了與生俱來的恐懼。要不是人類追殺它,恐怕連托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人們稱為“可怕的灰熊”。
托爾慢吞吞地沿著小溪繼續(xù)走。它低著頭,鼻子緊貼地面,圓滾滾的四肢一顛一顛地移動——這是所有熊類特別是灰熊的特點。它長長的爪子抓在石頭上發(fā)出咔嗒咔嗒的聲音,在碎石上重重地踩過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在軟軟的沙子上留下了它巨大的腳印。
托爾現(xiàn)在所在的山谷對它來說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它在這里到處閑逛著,時不時嗅一下四周的氣味。它們灰熊一般不是一夫一妻制,但是在過去的許多個繁殖季里,托爾都會來到位于兩山之間的草地和斜坡上,尋找它的情人伊斯科奧。伊斯科奧一般都會在七月來這里等它,這時候,它的身上都會散發(fā)著濃郁的母性氣息。
伊斯科奧來自西邊的山脈,是一頭十分優(yōu)秀的灰熊。它長得又高又壯,還有一身金棕色的、亮亮的皮毛。所以托爾和伊斯科奧的孩子理所當(dāng)然地繼承了父母的優(yōu)良血統(tǒng)。它們還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就被媽媽帶到了離這里很遠(yuǎn)的西部山區(qū),在那里第一次睜開雙眼,在那里長大。日后它們?nèi)绻恍⌒倪M(jìn)入了托爾的領(lǐng)地,就會被托爾驅(qū)逐出去,甚至?xí)ど弦活D揍。幸好大自然善良地蒙住了托爾的雙眼,否則,它要是知道這是它的孩子肯定得后悔死。不過,托爾是一個十分挑剔的老單身漢,它可不喜歡這些小東西。讓它忍受一只小熊,就等于讓一個不喜歡小孩兒的男人像個女人一樣照顧小孩兒。但是,托爾并沒那么冷酷,它從不殺小熊。如果小熊離它太近,它就會一巴掌把它們扇到一邊去,不過一般都是用它那柔軟平坦的手掌心扇的,而且不會用太大力氣,只是讓小熊像個毛球一樣滾到一邊去。
當(dāng)陌生的熊媽媽帶著它的小熊崽子闖入托爾的領(lǐng)地讓它不高興時,托爾就會以此方式表示不滿。不管熊媽媽再怎么耍潑或是做出什么令人討厭的事情來,托爾都不會趕走熊媽媽和它的孩子,也不會跟熊媽媽打架。甚至有時候它發(fā)現(xiàn)它們吃了它的某只獵物,除了把小熊扇到一邊,也不會對它們怎么樣。
這會兒,托爾剛經(jīng)過一堆巨石,便聞到附近有一股暖呼呼的味道。它停下來,轉(zhuǎn)頭望過去。六英尺外的地方,一堆白沙上趴著一只小熊寶寶,像初問世的小狗一樣驚恐卻又好奇地看著托爾,還分不清是敵是友。這只小熊還不到三個月——還未能完全脫離母親的保護(hù)。它的小臉尖尖的,胸口有一個白點,這說明它不是灰熊,而是黑熊。
這只小熊好像在努力說:“我迷路了,走丟了,被拐走了。我好餓,腳又被豪豬刺扎到了?!钡潜M管如此,托爾卻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于是大吼了一聲,開始尋找小熊的媽媽。熊媽媽并沒有出現(xiàn),連它的氣味都聞不到,托爾無奈地轉(zhuǎn)過頭看了看那只可憐的小熊。
馬斯夸——印第安人也許會這么叫這只小熊——向前挪了幾步,見托爾稍帶溫柔地低頭看著它,便又向前挪了挪。這時,托爾低吼了一聲以示警告?!皠e再靠近了,”它的態(tài)度很明確,“要不然我就把你掀個底朝天!”
馬斯夸明白了。它靜靜地躺了下來,就像死了一樣。它的鼻子、爪子和肚子全都緊緊地貼在地面上。托爾又看了看周圍,當(dāng)它回頭再看小熊的時候,小熊距離它已經(jīng)不到三英尺了,平趴在沙子上輕輕地嗚咽。托爾抬起了右掌,“再靠近一步我就揍你!”它仿佛吼道。
馬斯夸蠕動著,全身發(fā)抖,用紅色的小舌頭舔了舔嘴唇。它又害怕,又像是在祈求原諒,不顧托爾已經(jīng)舉起的右掌,又向托爾靠近了些。
這次,托爾沒有再沖它吼,只是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它放下了舉起的右掌,又一次向周圍望了望,嗅了嗅空氣,繼而再次吼了起來。任何一個性情乖張的老單身漢都會明白它此時的這聲吼:“這小鬼的媽媽到底去哪兒了??!”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讓托爾有些出乎意料。馬斯夸爬向了托爾那只受傷的肩膀,站了起來,聞了聞傷口的氣味。它小心翼翼地用舌頭輕輕舔了舔托爾的傷口。它的小舌頭軟軟的,感覺就像絲絨一樣。托爾感覺很舒服,便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站著任由小熊舔舐它的傷口。它低下它的大腦袋,嗅了嗅這個友好的小東西。這時候,馬斯夸這個沒娘的孩子開始嗚嗚地哭起來。托爾輕輕地喚了一聲,用熱乎乎的大舌頭舔了舔小熊的臉。
“走吧!”它示意小熊跟著它往北走。
小家伙兒聽到呼喚,便乖乖地跟在它身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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