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念辛笛老人
我懷念辛笛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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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辛笛先生逝世的日子,盡管我現(xiàn)在的記憶力非常差勁,也是不會忘記的。因為1月8日,正是敬愛的周總理的忌日。而且,王老逝世的同一天,我也認識的另一位著名作家周而復先生也病逝了。當我在報上同時看到這兩條訃告時,心情真是無比沉重!讓我內(nèi)疚的是,后來在龍華殯儀館舉行的向王老遺體告別的儀式,我也未能去參加(那幾天我正忙于搬家,實在沒有時間),因此,我只能寫一篇悼念文章,來表達我的哀思。
我認識王老,經(jīng)常向他請教,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了。記得第一次拜見他,是顧家干先生帶我去的。在熱鬧的南京西路的一條弄堂里,見到了坐擁書城的王老。當時談了些什么,如今已記不得了;永遠留存在我心中的,是王老親切和藹、平易近人的態(tài)度,令我如坐春風。同樣溫文儒雅的王老夫人徐女士,也應該是同一天認識的。在我的記憶中,兩位老人永遠是那樣的相敬相愛,相對如賓,相濡以沫。后來,我還認識了王老的女兒、女婿,我總感受到他們對兩位老人十分孝順。王老女兒王圣思也是大學教師,研究外國文學,我們當然也成了好朋友。在我的印象中,這一家人非常和睦,非常有文化氛圍。但去年年暮,忽收到圣思的信,說她的母親不幸病故。當時我就想,王老與夫人感情極深,這樣的打擊怎么受得了。果然,只相隔一百天,王老也追隨夫人而去了!現(xiàn)在,我只希望連續(xù)痛失雙親的圣思和她的夫君節(jié)哀保重!
其實,要說一句寬解話的話,王老走時已經(jīng)九十多歲,絕非短壽了(先父就遠沒有活得這么長)。更何況十多年前就因前列腺開刀而在膀胱中保留著插管,一直腰里帶著一只塑料袋生活,能頑強地工作和生活到這么高齡,已經(jīng)是個奇跡了!多年前,我曾在刊物上發(fā)表過一篇《文壇兩株不老松》,寫的就是我都認識和崇敬的兩位老作家:施蟄存先生和王辛笛先生,他們都是直到新世紀還在發(fā)表作品的老作家,而施老也因直腸癌開刀而體外接著一只塑料袋。可以想象,對兩位老人來說,疾病和手術(shù)帶來了多大的痛苦和不便!但是,他們都堅強地、樂觀地活了那么久,又寫出了那么多作品!我在那篇小文的最后說:“面對二老,我深深感到生命的可貴,精神的可貴,文學藝術(shù)的可貴;深深感到作為年輕人,應該更努力地學習、工作?!比缃?,當這二老相繼辭世后,我仍然想把上面的這句話再在心中說一遍!
王老是以杰出的新詩作家聞名于世的,但我對新詩沒有研究,還更喜歡讀舊體詩。我和王老幾乎從沒有談論過新詩。我每次去看他,一個重要的談不完的話題,是鄭振鐸先生。王老與鄭先生,有著兩代人的交情。王老的岳父徐森玉先生,就是鄭先生的好友。鄭先生對徐森老極為尊重,稱之為文物、古籍研究鑒定方面的“國寶”。他倆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淪陷前后的上海,曾多次合作為國家搶救古籍。解放后,也是在鄭先生的大力推薦下,徐老擔任了上海文物工作的負責人。徐森老與鄭先生,是介乎師友之間的關(guān)系;而鄭先生與王老,也是介乎師友的交情。上世紀30年代,王老在清華外文系讀書時,就見過鄭先生,偶爾也旁聽過鄭先生的課。他從英國留學歸來,就被時任暨南大學文學院院長的鄭先生聘為教師。在鄭先生為國家搶救珍貴古籍的壯舉中,王老夫婦也是出過力的。鄭先生在危急關(guān)頭,曾把一批珍籍托存在王老的家中,而這也是要擔風險的。鄭先生在抗戰(zhàn)勝利后發(fā)表的《求書日錄》的序言中,就特地感謝了王老夫婦。
王老對鄭先生非常崇敬,在我認識他之前他已寫過一篇《憶西諦》,發(fā)表在香港《大公報》上,連載兩天。當時我看不到香港的報紙,是王老復印后送我的。后來,我把它收入我編的《回憶鄭振鐸》一書中。鄭先生故鄉(xiāng)要建紀念館,我代他們向王老要墨寶,王老欣然題詩一首。福建電視臺要拍有關(guān)紀念鄭先生的片子,我?guī)麄內(nèi)ネ趵霞?,王老熱情接待,對著攝像機侃侃而談。那一天,我還在王老家中與他合影留念。我出版的《鄭振鐸年譜》《鄭振鐸論》和《鄭振鐸傳》等,每次都送呈王老,王老每次都對我表揚和鼓勵?!多嵳耔I傳》曾獲全國首屆優(yōu)秀傳紀文學獎的消息,還是王老在《文藝報》上看到的,立即讓圣思打電話向我祝賀,而我這才知道這一喜訊。王老知道我對新詩的興趣不是太濃,但他主編《20世紀中國新詩辭典》時,還是要我撰寫鄭先生一首詩的評介文字。多年來,我在鄭振鐸研究方面得到王老很多幫助,這里也一言難盡。
當然,我與王老也不只是談鄭先生。如錢鍾書先生,是王老的先后同學、好友,我們也談過錢先生。最令我難以忘懷的,是1992年我自費赴日本訪學,臨行前去王老家告別,王老告訴我,他有一位清華老同學,當年參加過左翼文藝運動,作品曾得到魯迅、茅盾的贊賞,還是“一二九運動”的積極分子,此人叫張宗植,今在日本經(jīng)商。王老介紹我去訪問張先生,還送了我一本張先生在國內(nèi)新出的書《櫻花島國余話》。王老要我寫一篇書評。我在出國前看了這本書,非常感動,在極緊張的日子里趕寫了一篇讀后感《漫話扶桑奮斗史》,并爭取最快速度在報上發(fā)表。我去日本后,便拜訪了張老。張老可能已接到王老介紹我的信,極其熱情地接待了我,還請我在東京最高雅的銀座的一家飯店吃了“懷石料理”。張老后來又送了我一些他的作品,包括未曾發(fā)表的手稿,令我對這位富有傳奇色彩的文壇老將更加加深了了解,受益甚多。張老后來又在中國出了厚厚的《比鄰天涯》一書,也讓他在國內(nèi)的親屬寄給了我。如果不是王老的介紹,我也不會認識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作家的。
我一直覺得我還欠王老一筆什么“債”。因為,我有一次送呈有關(guān)鄭先生研究的書時,王老曾笑呵呵地說:“你這樣孜孜不倦地研究鄭先生,我作為他的朋友也很感動和感謝。什么時候,你也研究研究我,也為我寫一本傳???”當時徐夫人也在旁微笑著聽著。我感謝王老對我的信任和愛重,但我實際對王老的一生還缺乏更全面的了解,不掌握大量的故事細節(jié),是寫不出一本傳紀的。我當時只好漫然應之,當然,王老也可能只是隨便說說,但我后來確實更加注意了解王老的生平和著作了。由于我工作一直很忙,此事也一直沒能提到日程上。后來,我讀到了圣思大姐寫的《智慧是用水寫成的——辛笛傳》,覺得十分全面生動,同時自己也感到欣慰而松了一口氣。
王老和徐夫人的親切笑容,將永遠留存在我的腦幕。我深深地懷念他們!
200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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