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著在劇場里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演的段子還是不夠用。正好就在貢院街的對面,還有一家戲茶廳,叫金門戲茶廳,當時那個場子也演什樣雜耍,在這個戲茶廳里表演的相聲演員是誰呢?是我的義父劉寶瑞先生,還有我的四叔高元鈞先生。我父親跟劉寶瑞先生在這個地方又見面了,見面之后,因為我會的段子比較少,我父親就把劉寶瑞先生請到家來,請他把一些功夫型的段子教給我,其中就教我一個貫口里邊最難的段子,叫《三節(jié)會》,又叫《開粥廠》。
我小的時候管劉寶瑞叫叔叔,后來我拜他作義父,他是我的干爹。我是跟他學的這段《開粥廠》,就是《三節(jié)會》。在學的時候我受的罪可是不小,吃苦也很多,甚至我學著學著我想報仇,我想打這兩個老頭兒。
現(xiàn)在說起來是個笑話,可當時我幼小的心靈當中有這種幼稚的想法。因為我學《開粥廠》時太困難了。難在什么地方?它不像《報菜名》,那個《報菜名》就是我請你吃菜,就那一條主線,我請你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也不像《地理圖》就是背地名,“出德勝門,走清河,沙河,昌平縣,南口,青龍橋,康莊子,懷來,沙城,保安,下花園……”
這種不容易變、不容易改的好背。《三節(jié)會》不行,它說的是一個善人開粥廠施舍,到了端午節(jié)我給什么東西,到了八月節(jié)我給什么東西,到了臘八我又給什么東西,到了臘月二十三祭灶我給什么東西,到春節(jié)過年了我給什么東西,它不一樣。而且這么些東西又繞嘴,這個半斤,那個四兩,這個一對,那個兩串。所以說這個段子難度非常非常大。
我的父親跟劉寶瑞先生最要好,寶瑞先生這個段子拿手。過去的相聲演員,特別是這些老一輩的,他們有很多優(yōu)點值得肯定。過去老演員互相之間都服氣,他們是互相尊重,你的本事我贊成,我的功夫你贊成。其實我爸爸也會說這段《開粥廠》,但他感覺自己沒有劉寶瑞先生說得好。劉寶瑞先生他也說過:“這段《新搬家》我說不過李潔塵,這段就他說得好,這段《打砂鍋》人家馮立樟比我說得好?!碑斈陱垑鄢悸犃死钌偾涞摹读奚先巍?新中國成立后改編為《糊涂縣官》),就說:“師弟,以后這段我不說了,我說不過你。”
《三節(jié)會》這段相聲我父親認為劉寶瑞說得好,我父親就把他請到我家去,他們兩個人坐在椅子上,喝著茶,抽著煙,我就站在旁邊,劉寶瑞先生一句一句教我《開粥廠》(《三節(jié)會》)。既然是《三節(jié)會》,第一個節(jié)那就是端午節(jié),端午節(jié)就是寶瑞先生一次教給我比方說有三十句,明天來驗收。這三十句會了,就算行了,如果中間忘了,提醒,哪句錯了再來。那個時候也沒有本子,都是口傳心授,就是他一句一句教,我一句一句學,全憑腦子死記硬背,這是童子功,我們說相聲的講話叫“娃娃腿”,所以到現(xiàn)在我還能夠記得。
我就跟您念叨念叨這五月節(jié)都給什么東西吧,有“江米粽子一人一百,神符一張,一碟黑桑椹,一碟白桑椹,一碟帶把甜櫻桃,山櫻桃一蒲包,大杏二百,蒲子六把,艾子六把,雄黃四兩,五毒餑餑四盒,玫瑰餅、藤蘿餅一樣五斤,山海關汽水兩打,兩打仁丹,兩打雙妹花露水,還有三十五斤黃花魚,臭了還管換”。這是我九歲時學的,我今年虛歲八十歲,已經七十年了。
這個是五月節(jié),當然了,后邊還有八月節(jié)的,還有臘八的,還有二十三祭灶,最難背的就是那個過年,那要超過這五月節(jié)的若干倍。剛才我不是說了嘛,如果說頭一天教給我五十句也好、六十句也好,明天驗收,三次你要不行,那他就不客氣了。有一次我背了三次還忘,寶瑞先生就發(fā)脾氣了。抬腿就給我一腳,“又忘了你,你這孩子太不爭氣了!”“當”這一腳把我就踹到門那邊去了,我含著眼淚打門那站起來之后,在我的內心當中就產生了一種復仇的心理。
當時我最不理解的是什么呢?我爸爸他不但不生氣,而且他還感謝劉寶瑞,這使我奇怪。中國人有這么一句話: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踹我一腳,你應當給他一嘴巴,可我爸不是,反而滿臉賠笑,說:“兄弟你喝茶,你別跟他生氣,這孩子得好好教育,得好好管,你這么做太對了。”那個意思還非常感謝他。
我納悶,我時候小,那年虛歲九歲,你們倆在那抽著煙,喝著茶,擺著譜,我這么點兒小孩我站在這背段子,晚上我上金谷戲茶廳演出,我?guī)椭銈儝赍X養(yǎng)家,我怎么這么倒霉?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從我幼小里頭就產生了一種復仇的心理,這倆老頭一個是我爸爸,一個是我這干爹劉寶瑞,將來我長大了,得好好的拾掇拾掇你們。因為我小的時候就喜歡踢足球,喜歡摔跤,別看當時我八九歲,我會摔跤,門口小孩都摔不過我。我就想等我長大了,一人給你們來一挑勾子(摔跤術語),要不一人來一得合勒(摔跤術語),我臭打你們一頓,我報一報你踹我這“一腳之仇”。
京劇里不是有一出戲叫《一箭仇》嗎?在我心中就記住了這個“一腳仇”,可是現(xiàn)在我這說著說著我就樂了,我當時太幼稚了,到底是小孩。后來等我成年之后我就明白了,感到我當時的想法很好笑。
后來我又聽我爸爸說,也聽一些老演員說,比如我的師父趙佩茹,我最崇拜的李壽增先生,我把小時候這事和他們說過,那個李壽增先生也是天津人,相聲行里是我的師爺,他跟我說:“寶貝,人家劉寶瑞那是給你飯!好像你這個飯碗里頭這飯?zhí)倭?,人家劉寶瑞先生那么嚴厲對待你,是飯碗里頭又給你加點兒米,或者是又給你加點兒調料,你爸爸不能跟人家翻呲,你爸爸跟人家翻呲那不外行了嗎。”
我慢慢明白過來,人家這樣確實是給我飯吃,叫我扎功底,扎得瓷實,夯得更瓷實。所以說,我雖然沒有太大的本事,但這些貫口的相聲段子,所謂的功夫型的段子,到今天我忘不了,才能得到我們天津、北京、南京、上海、濟南、石家莊、大連等等城市的觀眾們對我的認可,這是人家劉先生老前輩給我的藝術,給我的飯,這不是仇,應當是恩!應當?shù)酶卸鳌L崞疬@些老先生們,我得站起來鞠個躬,謝謝他們嚴格地管教我,給我的這些藝術。
俗話說棒打出孝子,嬌養(yǎng)忤逆兒。后來這段《三節(jié)會》在棒打的情況下,我一句一句地學會了。劉寶瑞先生,包括我父親,這么用心教我,使得我這個段子到現(xiàn)在使出來還比較順溜,演出來沒有什么崩掛掉字的。那觀眾眼里也不揉沙子,一看這么點兒個小孩,這么個大段子說得還挺熟,就都給我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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