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指甲島的逃犯
“什么?日落城堡里有燈光?”海豚不安分地在椅子上轉來轉去,他剛剛吃完奎科給他帶回來的一盤藕粉丸子。但是很快他就平靜下來,不再作聲,開始擺弄手里的一孔笛,放到唇邊去試音。
櫻的手里拿著一張邊緣燒焦的毛邊紙,是他們回來后,在旅館的窗臺上發(fā)現(xiàn)的。那張紙已經(jīng)被海豚弄濕了,模糊不清的。
“你真的沒看見是誰把它放在這里的?你真糊涂!”修人拽緊拳頭,海豚如果再出言不遜,兩個人就要打起來了。他的氣還沒有消。
海豚不說話,繼續(xù)吹他的一孔笛。那盤藕粉丸子讓他的情緒安定了不少。
“你們別爭了,”櫻說,“你們快來看它的署名?!?/p>
“署名?”三個人同時一躍而起,湊上前研究那紙條。
“你們看?!睓阎钢垪l末尾說,那是條用炭筆畫的曲線。
“是影子!”修人叫出來。
“你怎么知道?”海豚驚詫地問,看上去,他在片刻間已經(jīng)對修人已經(jīng)盡釋前嫌。
“它多像字母Y,這是影子的第一個字母,不是嗎?”修人不緊不慢地解釋。
櫻皺著眉頭不說話。
“可是,除了這署名,為什么沒留下一句話呢?”海豚把這張濕漉漉的紙翻來翻去,“我以為是哪個無聊的人放在窗臺上了,不過之前我的確聽到了響聲,出門去看,卻什么也沒有,把我嚇得夠嗆!”
“給我看看?!笨瓢衙吋堃^來,小心地拈在手里,仿佛那紙隨時都會發(fā)生意外。
奎科正要細看,突然,那紙像長了翅膀似的掙脫了它的手,飄到屋頂,然后又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四個人目瞪口呆地盯著它。
只見它在地上立了一會,“啪”地一聲,自燃了。騰起了一串白煙,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那白煙里面就出現(xiàn)了幾個黑色的影子,看不出他們確切的形狀,仿佛是幾個剪影,在墻上留下巨大的不斷變化的投影,那些影子舞動了一會,發(fā)出口齒不清的囈語,那聲音如同群蜂亂舞,嗡嗡地響著,刺激著他們的耳膜。
櫻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睜大眼睛,仍然看不清那些影子的形狀。意識出現(xiàn)了片刻模糊,不知道過了多久,影子破窗而出,地上只剩下了一小撮毛邊紙的灰燼。
“他們終于親自來找我們了,”櫻嘆息著說,好像剛剛從夢里醒來。
“我……我好像聽見他們說的話了?!毙奕朔诺吐曇粽f。
“說什么?”海豚好奇地問。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聽到他們在說‘日落城堡’四個字……”修人若有所思。
“是的,我也聽到了?!笨茝牡厣险酒饋?,附和道。
“我們來到指甲島,碰到老爹,然后看到了日落城堡里的燈光,影子又親自上來找我們,他們好像在跟我們挑釁,我聽到了他們的笑聲……”櫻說。
“這一切一定存在著必然的聯(lián)系,看來,我們必須要進入日落城堡,”奎科說,“找出城堡里的秘密?!?/p>
“你們看,”櫻轉身拿出了活動地圖,只見指甲島一站上的線條正在熒熒發(fā)光,像是活了一樣,“這一定是到日落城堡的路線?!睓颜f。
“你看,連影子也邀請我們去城堡監(jiān)獄呢,不得不去了吧?”修人沖海豚故作輕松地笑道。
這一夜的月亮是圓圓的滿月。
月亮爬上來的時候,老爹擺起了他的藕粉丸子攤。櫻對老爹說:“今天,我們來幫您做丸子?!?/p>
“真的嗎?”老爹瞪大了眼睛。修人在旁邊附和道:“是啊,我們來了這么多天,看都看會了,至少,可以做您的助手啦!”
“這正合我的心愿,沒有比我更讓我高興的事了!”老爹笑瞇瞇地說。
“這個是糖餡?!?/p>
“這個,是糯米。”
“一定要趁藕粉團子熱的時候包哦。”
四個人不住地點頭,學得像模像樣了。
修人干得相當賣力,他會很熟練地搓藕粉團子了。櫻把藕粉丸子包成小兔子的形狀,粘了糯米,就像披了一層雪花。
海豚扇火,奎科蒸丸子。四個人幾乎配合得天衣無縫。
老爹看著他們,就好像身邊多了四個家人,有了一種幸福的感覺。
熄燈之前,藕粉攤子上來了一位客人?!斑旬敗?,他拿出一只酒壺,放在木桌子上?!皝硪煌肱悍弁枳?!”他說。
他是這些日子以來,攤子上出現(xiàn)的第一位陌生的客人。老爹回頭仔細地看他,只見他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給我燙一下酒?!彼丫茐赝频嚼系媲?。
“好,這就給你燙?!崩系舆^來,把鍋里的水燒開了。心里犯著嘀咕。
藕粉丸子蒸好了,端上來,冒著白白的熱氣。客人不吃,說太燙。燙好的酒也不喝,說太燙。
過了一會,客人扯下頭巾,露出滿臉的絡腮胡子。他一口一個丸子,吃得很香。右手扶著自己的酒壺,間或喝一口,滿足地瞇起眼睛。
吃完了,客人抹了抹嘴,頭也不回地走了。他走過老爹身邊的時候,蹲下來,扶起了倒在老爹腳旁的一只葫蘆形的水壺。而且沖著那水壺發(fā)了一會呆,那上面用針刻了一幅“纓戲圖”,那是兩個捧著葫蘆玩耍,梳著桃子頭的孩童。
老爹聽到了他輕微的笑聲,然后他走到了海岸邊上,黑漆漆的影子里似乎停了一條船,他踏上了船,無聲地駛離岸邊,往著日落城堡的方向去了……
岸上的人,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都覺出了一點異樣,但又說不出異樣在哪里。這時,其他人都聽到老爹驚叫一聲,他捧著留在桌子上的白瓷酒壺跑到了他們面前:“這是沙郎的酒壺!沙郎的酒壺!我剛才怎么沒有留意呢!”老爹后悔得幾乎要哭了。
一定是那人粗心落下的。這只白瓷酒壺,窄身寬口,細膩柔滑,藍釉的花,藍釉的邊,底部有一銅錢狀圖案,旁邊小小一個“郎”字。那是沙郎的記號。
老爹捧著這白瓷酒壺,渾身哆嗦,不知所措。似乎經(jīng)受不起這巨大的意外,如在夢中:“他是我的沙郎嗎?我看他眼神就像,別看他蓄了胡子!……可是,他真是我的沙郎嗎?他如果真是我的沙郎,為什么不和我相認呢?”
老爹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你們看見他去哪兒了嗎?難道他還在日落城堡里?別人都跑了,他為什么還呆在那里?他難道真的是沙郎?還是沙郎的靈魂?”老爹拉住奎科的手,顫抖著聲音問。
沙郎生死未卜,難怪老爹會這么想。他把酒壺揣進自己的衣服里,用一只手輕輕地撫摸。
站在岸邊的四個人,也是一臉茫然。眼見那船無聲地消失在日落城堡的影子里面,然后那座幽暗的城堡,像上次那樣,亮起了紅色的燈光。
他們把木船慢慢地推進了淺海。
整個指甲島安靜極了。即便在白天,它仍然是個沉睡中的美人。正是日出時分,天空變成了淺藍色,很淺很淺的,接近于白。那輪太陽,像是背著重負一樣,出現(xiàn)在一道紅霞中,慢慢兒,一點一點,努力地升起來。當他們坐上船頭的時候,一霎那間,那深紅的東西,忽然發(fā)出了奪目的光,整個兒地躍出了海平面,把附近的云彩照得流光溢彩。
當船劃出去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走出了云里,光線從云縫中透射下來,直射到水面上。讓人驀然恍惚,分不清哪里是海水,哪里是天空,視線所及,都是光燦燦的一面。
看起來,一切都很平和。
船上放了一個袋子,走之前,奎科已經(jīng)把它仔細檢查了一遍,里面有一些面包、一個裝水的扁口瓶、四個手電筒、一條繩子、一把尖刀,還有海豚母親留給他的銀十字項鏈——據(jù)說防吸血鬼很有用。海豚的樣子十分可笑,他把自己的袖口和褲管扎得緊緊的,鼻子里塞著棉花,以防他在發(fā)臭腐爛的尸體旁邊窒息而死,這讓他的呼吸顯得有些困難,他張大了嘴,吸了一口清涼的早晨的空氣……
近了,日落城堡已經(jīng)落入視線中。修人瞇細了眼睛,打量那座古堡。它籠罩在薄霧中,外墻斑駁滄桑,院落幽靜,窗口漆黑,似乎埋藏秘密,一條石板路曲曲折折地通向岸邊。
一座孤島,一座孤獨的城堡。
靠岸的時候,原本輕快的云變成大理石般厚重,密布在灰蒙蒙的日落城堡上空。他們將船栓在廢棄已久的碼頭上,踏著吱嘎作響的木板上了岸。
奎科和修人走在前面,櫻和海豚跟在后面?!盎顒拥貓D的意思是,要穿過花園,找到一口枯井,從地下通道進入城堡,那里是城堡的邊門,然后進入大廳,然后,上樓……”櫻看著地圖,喃喃自語。
誰也沒有說話,大家屏息留意著四周的聲響。他們在荒廢的石板路上小心地走了很久,才接近了日落城堡的花園。城堡的大門緊閉,幾縷枯藤從塔樓頂端直掛下來,在門前飄飄蕩蕩。花園早已荒棄,倒伏的植物無聲地在這里腐爛、發(fā)霉,倒有幾株惡之花在墻角開得正艷,但也和別處的興旺景象不同,顯得寂寥凄清,還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鬼魅之氣。
每扇窗的內側都拉著厚重的密不透風的窗簾,從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若不是因為窗口都裝有生銹的帶刺的鐵欄桿,你根本無法相信它曾經(jīng)是一座監(jiān)獄,而寧愿以為它是一座有著幾百年歷史的貴族莊園。
海豚把鼻孔里松動的棉花重新塞緊,抬起頭,頓時臉色煞白。
“看,那扇窗!”他尖叫一聲,回過身緊緊抓住奎科的胳膊。
“什么也沒有啊。”奎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正是他們在對岸看到的那扇半圓形的窗,可是窗口沒有任何動靜。
“別啰嗦了,進去再說?!毙奕溯p聲說,順手拉起奎科,加快了腳步。
十分鐘后,他們來到了花園的后院。這里堆放著切割了一半的山一樣高的木頭,銹蝕的機床,遺留著當年犯人在這里勞作的痕跡,還有滿地陳年的落葉,它們被雨雪淋濕后,揉成了一團又一團慘不忍睹的污物,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
“難道不怕掉進影子設下的圈套嗎?”海豚冷不丁地說。
“海豚!”修人回頭緊張地看了他一眼,“閉嘴!”
“我閉嘴就沒法呼吸了!”海豚指指鼻孔里的棉花,抱怨道。他的話活躍了空氣,大家竊笑兩聲,繼續(x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枯井在哪里?”櫻停下腳步,打開活動地圖來看。地圖上出現(xiàn)一行綠色的字:回頭就是!
還沒回過神,只聽身后的海豚驚叫一聲,撲通一聲,不見了。一條翠綠的蛇從落葉間絲絲地游過去。
櫻驚愕萬分地撥開落葉,地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黑漆漆的窟窿,接著是斑駁的井身,地下傳來海豚顫抖空洞的呼喊聲。
“快下來,你們快下來!”那聲音聽起來竟暗含驚喜。
待下到井底,在黑暗中,他們看到海豚的眸子閃著興奮的光,“是我第一個下來的,是我找到的!”他忙不迭地說,“你們看,通道在那兒!”他朝左前方一指。
他們擰開了手電筒,四道光聚在一起,才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這是一條坑道,四壁坑坑洼洼,蓋滿爛葉的泥地里有兩條簡易鐵軌通往一扇鐵門。有“滴滴嗒嗒”的水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那聲音越來越急促,仿佛隨時都有匯成洪流的可能。
“看來,這扇鐵門就是通道的入口!”修人果斷地說。他走過去,小心地打量那扇門。門上的油漆早已銹蝕脫落,上面掛著一把大鎖。修人用力拽了它兩下,紋絲不動。
“試試用這個?!笨茝拇永镎页鲆话谚徸雍屠祁^,用力敲打了好多下,仍然沒用。三個人回過頭,無助地看著櫻,用目光詢問她,是否會有奇跡出現(xiàn)。
櫻抿了抿嘴唇,一臉無奈。正遲疑著,她的表情嚴肅起來,像是警覺到了什么。
“聽,好像是石頭裂縫的聲音……”櫻輕輕說,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大叫一聲,“快往上爬!”
一股洪水從井壁的裂縫里傾瀉而出,水打著漩頃刻間漫過了他們的腳踝、膝蓋。奎科來不及思考,一把托起櫻,然后是修人、海豚,協(xié)助他們往上爬,他不知道哪里來如此大的力量,細瘦的胳膊似乎變成了鋼筋鐵骨,他的身子像猿猴一樣敏捷,托舉著他們迅速地往上攀爬。
水無聲地浸沒,淹到了奎科的腰際,已經(jīng)爬上井口的三個人憂心如焚。修人奮力伸出手去,拖拽他,“用力,用力!”三個人拼命幫奎科使勁。
千鈞一發(fā)之際,水灌滿了井口,奎科趕在它前面一秒鐘,攀上了井口。就在四個人擁抱的那一刻,奇跡發(fā)生了——水竟無聲地消退了,不留一絲痕跡。
四人目瞪口呆。片刻,他們重新趴到井口觀望,見里面安靜如初,仿佛那洪水從來不曾光臨過。
“太蹊蹺了!”他們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怎么辦?還下去嗎?”海豚臉上淚跡未干,一定是剛才受了驚嚇。
“下去!”修人果斷地說,“進入城堡只有這一條路。”
海豚還在遲疑,偷眼看看櫻和奎科。
奎科正絞著衣服里的水,驚魂未定。他的臉色煞白,頭上還在往下滴水。櫻仍是茫然的樣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這樣吧,我們猜硬幣,正面是下去,反面是打道回府,來吧!”修人摸出一枚硬幣。
“好,我同意。”奎科說。
“你來?!毙奕税延矌胚f給櫻。
櫻接過,將那枚錢幣緊緊地捏在手心,手心向下,然后,翻轉,十指輕揚,那枚錢幣便飛上了半空,它像漏過樹葉縫隙間的陽光,熒熒地閃動了兩下,便輕輕地掉落在滿是落葉的地上。
“正面!”修人叫起來。
當他們按原路重新爬下去的時候,海豚咕噥了兩聲:“我本來就想下去的么。”修人在前面聽了,捂嘴暗笑。這一次,他們隨身帶下去一根在機床旁邊撿到的鐵杵。
再次來到鐵門前,把鐵杵穿進鎖扣,奎科、修人和海豚緊握鐵杵,櫻在后面望風,警惕著洪水再次襲來。
“我喊一、二、三,我們一起用力!用出吃奶的力氣??!”奎科說。
“一!二!三!”只聽哐當一聲響,鐵鎖散落在地,已經(jīng)四分五裂。三個人也一起跌坐在地,把屁股摔得生疼。
“怎么像豆腐一樣嫩??!”海豚撿起一塊廢鐵,抱怨道。
“早知如此,也不必費這么大力!”修人大失所望。
他們探身走進了鐵門,一股腐臭撲面而來。
“難道真的是獄卒的尸臭?”櫻屏住呼吸說。
幸虧我塞了棉花,海豚暗想。這條坑道只有半人高,曲曲彎彎,必須貓著身子才能行走,而且望不到盡頭。
“這難道就是影子設下的圈套?”修人對奎科耳語。正說著,腳下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伸手一摸,是一只死貓!頓時嚇出一聲冷汗。
哼,知道我最討厭貓!但千萬要克制,修人暗忖,終于沒有叫出來。他想起了身后的櫻,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別怕?!毙奕溯p聲安慰她,他感覺那只手就像一只驚慌的小鳥。
“等等!”奎科忽然停下了腳步,他緊張地轉過身去。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看見了,就在坑道拐彎處有一團古怪的黑色的陰影,它挪動著,在電筒光的照射下,時而在坑道壁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時而又縮成小小的一團,變幻不定。
“這是什么?”只感到冷氣直逼腦門,汗毛根根直豎。
那影子,現(xiàn)在固定不動了,好像在休息。它的喘息在坑道里回響,聽起來粗重而且可怕,還伴隨著古怪的咚咚聲。他們繼續(xù)往前走,那影子也跟著走,他們停,它也停,始終和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坑道里寂靜極了,那怪物發(fā)出的聲響聽起來格外刺耳、恐怖,“呼……呼……咚……咚……”
修人握緊了手里的鐵杵。他在昏暗的光線中注意到其他三張痙攣的臉,他感到太陽穴那里在突突地跳動。那怪物也停在了坑道的拐角,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別動!”修人示意他的伙伴蹲伏下來,干脆等待它走近。
那東西縮在坑壁上喘了一會,慢慢地變大,沿著拐角朝他們走過來,那影子移動著移動著,漸漸變成了一個人形。他們一齊關閉了電筒,“呼……呼……咚……咚”黑暗中,這聲音聽起來就像風箱嘶鳴,竟然如此的空洞和虛弱。
漫長而短暫的等待后,它終于來到了他們身后。洞口吹來了一股陰風。
海豚打了個寒顫,鼻子發(fā)癢,忍不住打了個巨大的噴嚏。手一抖,意外地擰亮了電筒,一道光柱直射到那東西的臉上。
“居然是個人!”海豚心里一驚。
“是老爹!”櫻不禁叫出了聲。
虛驚一場!
這時候,老爹已經(jīng)蜷縮在他們的腳下,像一團枯萎的葉子,“你們把我嚇得……”老爹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您怎么會來?這里很危險啊?!笨粕先シ鏊?。
“我……咳咳……要找我的沙郎,我看見你們租船了,咳咳……”
“但是,老爹,我們很有可能什么都找不到,而且,不知道日落城堡里究竟會有什么,還有影子……”修人壓低了嗓音。
“既然知道沙郎可能在這里,我怎么會安心坐在家里呢?不管發(fā)生什么,我都要來,哪怕搭上我這條老命!”老爹頓了頓手里的拐杖,剛才它發(fā)出的聲音曾經(jīng)把大家嚇得夠嗆?!皫衔野?!”他用孩子似的企求的目光望著他們。
在漫長的跋涉之后,他們找到了洞口,費盡氣力才頂開了鐵蓋。修人探出身去,看見了一個灰塵密布的黑暗的大廳。老少五個人站在大廳的中央,冷風穿堂而過,空氣中醞釀著不安和恐懼。
這里還找得到監(jiān)獄的痕跡:兩個獄卒陶俑手握槍支守在門口,表情肅穆可怖,旁邊跪著一些犯人陶俑,套著腳銬,表情痛苦,或勞作,或接受刑罰,旁邊陳列著各種刑具實物,諸如老虎凳、夾手板、烙鐵之類,氣氛陰森,令人不寒而栗。
櫻在昏暗中摸到了冰冷的鐵柱欄桿,看來正是通往二樓的樓梯。
奎科建議海豚留下照看老爹,自己和櫻、修人三人一齊上樓。海豚起初不肯,見修人和櫻支持,也就應允了,領著老爹來到一座陶俑后面坐著,靜俟其他人的動靜。
現(xiàn)在,他們的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城堡里的每一樣物件漸漸顯出了清晰的輪廓。順著樓梯拾級而上,可見狼藉遍地,地上掉著破爛的鞋子、扯爛的衣服、摔癟的碗盆,以及皮帶、圍巾之類的東西。修人好奇地俯身撿起一面摔碎的鏡子,剛要細看,此時,傳來了喧鬧的聲浪,那聲音起于一片寂靜之中,仿佛忽然有一頭猛獸竄出叢林,朝他們直撲過來。接下來,他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幽暗的走道盡頭被燈光照得透亮,無數(shù)扇監(jiān)牢的鐵門被砸開,人群,囚犯的人群瘋狂地破門而出,朝樓梯出口直奔過來。不少人衣衫襤褸,長發(fā)披肩,他們一邊跑,一邊興奮地前后招呼,節(jié)日狂歡一般。有人為了搶先,免不得要撕扯一番。
人流朝樓梯口直沖過來,眼看就要將他們推倒。但是奇怪的是,似乎并沒有人注意他們,他們只顧往前跑,有幾個眼看就要迎面撞上,卻不知為何,總是撞不到他們,奇跡般的穿過他們的身體跑下樓去了……
人群很快稀疏,回頭看,他們如退潮的海浪一樣,消失在日落城堡的大門口,穿門而過,聲浪漸消,只剩三個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過了一會,櫻才如夢初醒:“我明白了,剛才一定是再現(xiàn)了當年囚犯逃跑的情景……”
“難道那些人都是幻影?”奎科將信將疑。
“那……剛才的那群囚犯里面會不會有沙郎呢?”修人像觸電一樣把手里的碎鏡子扔得老遠,那塊鏡子在地上翻了個跟頭,無聲地化作了一縷清煙。
回頭望去,老爹和海豚像雕像那樣固定在那里,臉上是凝固的驚訝的表情。輕煙散盡,他們的肢體才慢慢舒展,老爹哇地一聲哭出來:“我看到沙郎了!”
老爹的腿腳忽然地活絡起來,他扔開拐杖,登樓,在城堡的每個角落執(zhí)著地尋找,嘴里念叨著:“沙郎,你在哪兒?爹想你?。 彼蒙眢w碰撞散亂的鐵門,被絆倒,又頑強地爬起。在黑暗中,他蹣跚著腳步,目光如炬,伸出雙手摸索,但是,總是撲空。
奎科上前攙扶他,卻被他甩開。其他人試圖去拉窗簾,但那些厚重的布卻像被膠住一般,紋絲不動。一股不祥的感覺正在逼近。
櫻下意識地摸到鹿皮包里的大書,正要伸手,忽然一聲巨響,所有的窗簾自動拉開。突然鋪瀉而下的陽光像刀鋒一樣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一陣眩暈后,才漸漸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不知何時,老爹走到了樓梯的邊緣,他俯視大廳,對著某個方向柔聲呼喚:“沙郎,爹終于見著你了!”
循聲望去,只見微塵飛舞的光柱中,站著一個青年男子,腳戴鐐銬,身著條紋囚衣。他垂眼看著地面,表情僵硬,雙手無力地下垂著。
他似乎聽到了喊聲,慢慢地抬起蒼白的死灰一樣的臉,眼神空洞,并沒有回應。老爹卻已經(jīng)不顧一切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櫻伸出手,“小心,老爹!”話剛出口,只見沙郎的身邊騰起一片灰霧……
老爹老淚縱橫:“沙郎,爹在海邊擺了兩年的攤子了,你怎么不來啊……爹的糯米丸子是為你做的……”說著,抖抖索索地取出一只暖瓶,朝沙郎遞過去。
沙郎凝視著老爹,很慢地點了點頭,始終沒有說話。
“老爹!”櫻在身后叫道,她朝老爹快步走過來,想阻止老爹伸過去的手。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接下來發(fā)生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當老爹碰到沙郎的一剎那,沙郎的軀體變得通紅,如同燒燙的炭。盡管如此,老爹仍舊沒有松開他的手,他拽住兒子的手,任憑高溫灼烤,口中喃喃自語:“無論你變成怎樣,我都要救你……”灰霧包圍了他們,它騷動不安,時濃時淡,像是和某種力量努力做著抗衡。
眼看著老爹的手被燒紅,燒焦,焦黑的顏色逐漸蔓延到老爹的手臂,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地抖動著……空氣中彌漫起了焦糊味。四個伙伴沖上前,但是無能為力,根本就無法靠近他們。
三個孩子哭泣起來,奎科絕望地敲打自己的腦袋,他們依稀聽到老爹的聲音:“孩子們,我要救我的沙郎,……他會回到我身邊的……”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逐漸矮下去,直至沒有了聲息。
灰霧無聲地消散了。
他們走上前,看到了蜷縮成一團的老爹,他的周身都已焦黑,如一截枯朽的木頭。他的懷里緊抱著沙郎,手緊緊地拽著兒子的手。片刻之后,沙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神迷茫,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漫長的睡眠。
“爹……”他搖晃著渾身焦黑的父親,失聲慟哭,“是我害了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奎科跪在地上,抱住沒有聲息的老爹。
“影子對日落城堡施加了咒語,獄卒昏睡,所有的囚犯都逃跑了,可是我卻被影子囚禁了兩年,這兩年,就像一場昏暗的夢……我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也許只是為了等待某個時刻的到來……”沙郎泣不成聲。
“等待我們來到日落城堡?”櫻說。
“也許是,如果不是我爹不顧一切要救我,死死抓住我,我就真的被燒死了,你們也將會遭到更大的劫難。”沙郎抬起頭,臉上淚流縱橫。
“老爹只要松手,……就完全不是現(xiàn)在這樣了……難道老爹無意中破解了影子的咒語?”櫻俯下身子,“為什么老爹會有這神奇的力量……”
正納悶著,更大的奇跡發(fā)生了——
樓梯上有人走下來,是蘇醒的獄卒。敞開的大門口重演了方才的一幕,人群不知從哪里聚集過來,水流一樣涌進來,他們又恢復了囚犯的樣子,和當年沒什么兩樣。往事重演。沙郎默默地跟著其他囚犯上了樓,回到自己的囚室,鐵門一扇又一扇沉重地關上,一切進行得秩序井然,誰也沒有注意到有四個陌生人打擾過這里,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幾天后,當櫻們渡海離開指甲島的時候,沙灘上壘起了一座新墳,它和日落城堡遙遙相望,進入天堂的老爹還是能每天在思念中遙望他親愛的兒子,他將看到沙郎真正獲得自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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