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上一章是誰寫的吧?
如果還猜不出,那我只能說,還有誰沒輪到呢?
假如魔法這趟列車打算好好梳理一下公路和旁邊的小徑,讓剩下的乘客搭上來,它應該是時候想到我了吧?不是嗎?
至于是誰在旁邊的小徑突然沖出來搭上這列車的,我們都知道,那就是迪基·黎巴讓,他參與了上一次的愿望。黛博拉已經很努力了,但她從來就沒法保守一個秘密。
依我看,黛博拉的冒險對迪基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從那時候起,他就改變了很多。你可能會說,這是因為他從漢尼拔這面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問題。勞拉還說,跟水井交朋友也幫他變好了,他也不再像只獨行狼一樣狂妄自大,對魔法那么嗤之以鼻了。
不過我們還沒告訴他,我們都知道了。我是指,他向魔法妥協(xié)的事。他依然在公眾場合嘲笑魔法,而我們什么也沒說。他也依然穿著那件難看的夾克和那雙靴子,大搖大擺地走路。有時候,他連續(xù)一個禮拜每天下午都來找我們玩,然后又突然消失很久很久,好像我們在他那年輕的生命里沒有任何意義一樣。
我想,這應該是他保護自己尊嚴的方式吧。我們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不過,有時候我們真的忍不住要笑。
無論如何,我是不可能妒忌迪基·黎巴讓的。
只是我也承認,當我知道魔法居然歡迎他加入冒險的行列,而我卻還沒份的時候,確實有點不開心。我意識到,水井可能是在告訴我,即使我常常作為大家的領導,但我跟其他人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盡管如此,公平還是有的吧,不是嗎?
但是,隨著時間慢慢推進,10月份那明朗的藍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11月份光禿禿的樹木和灰色的雨。我開始擔心,魔法是不是徹底把我給忘了。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也在悄然發(fā)生。隨著魔法被我們遺忘得越來越遠,生活中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沒魔力。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生活中發(fā)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可以靠能力和深思熟慮來完成,跟水井或什么夏甲·格萊斯都無關。這可真是令人沮喪。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去年夏天,我們至少還見到了一個幽靈。雖然,后來我們也沒法確定她究竟是不是幽靈。
我期盼著魔法什么時候能想起我,用一種真正充滿魔力的方式,一次性解決我頭腦里的問題,同時也是其他人的疑問。然后,它就可以永遠保持安靜了。
一天晚上,吃完晚飯后,我自己偷偷溜進院子,把這個想法告訴水井。
至于它有沒有聽到,那就讓讀者自己來判斷吧。
那天之后的星期六,天氣變得又冷又晴朗。我記不起來是誰建議大家一起出去騎單車。大家都覺得這種天氣很適合騎單車,于是,我們吃完午飯就出發(fā)了。
黛博拉一反常態(tài),沒有跟來。因為迪基·黎巴讓過來找她,他們倆忙著寫他們那趟冒險的章節(jié)。
我們朝北邊前進,因為北邊往往充滿更多冒險。前往南邊的話,你只會看到社會文明和太陽。而北邊則意味著山峰、松林、市郊的邊緣以及真正的鄉(xiāng)村,還能找到河流的源頭。
以前我們就追溯過那條河的源頭。第一次這么做的時候,還是去年夏天,當時我們找到了遺失已久的繼承人。
從那以后,我們又追溯了很多次?,F在,我們都知道這條河是從水庫里歪歪扭扭流淌出來的。水庫就像一個無比巨大、無比湛藍的湖。我們曾經討論過住在水庫旁邊的人該多么抓狂啊,每天看著這么好的湖,卻不能跳進去游泳,以免污染自來水。
不過這一天,我們騎車經過遺失已久的繼承人的房子,越過水庫,一直騎到陌生的鄉(xiāng)下。
“真好?!逼嫫招嶂呱降目諝?,快活地說。我們周圍全是開闊的原生態(tài)風景,到處都是樺樹和月桂樹。周圍時不時地冒出一兩座房子,在北邊成片的樹林里顯得很突兀。
騎著騎著,我們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道路出現了分岔,中間豎著一塊指示牌。指示牌上的箭頭指向兩邊,一邊寫著“禿頭山”,另外一邊則寫著“旅途的終點”。
一塊孤獨的指示牌,帶著一種對前路陌生的承諾,總是顯得很神秘,也很浪漫。這讓我想到《綠野仙蹤》里面,奧茲國里那一塊塊孤獨的路牌,它們把一個個幸運的讀者帶到了多么美妙的地方??!
按道理,眼前的這塊路牌也不例外。
“我們要走哪條路?”戈迪問。
我想走禿頭山,因為它聽起來很粗獷、很原始,仿佛在那里能遇到最后一個莫西干人昂卡斯一樣。但女孩子們對旅途的終點比較感興趣,也很好奇究竟什么樣的人才會選擇住在這條路上。
“你們有見過這么虛弱無力的事情嗎?”莉迪亞說,“就好像一個人作好了充足的準備,在這里安頓下來,而且再也不會發(fā)生任何事情一樣!”
“也許會出現一個小小的舊農舍,里面住著一對厭倦世事的年邁夫婦?!眲诶脖硎举澩?。
“眼角帶淚、心含微笑地等候生命的日落?!逼嫫招χf。
說話間,我們已經推著單車走了一小段路。這時,我們拐了一個彎,看到一座房子,應該就是旅途的終點了吧。我們全都停下來,看著這里。
我們看到的不是農舍。
之前我們也見過許多壯觀的高樓大廈,但那些跟繼承人的房子或威瑟斯彭太太家又不同。繼承人的房子很現代,全都是玻璃和粉紅色石灰;而威瑟斯彭太太的房子則有很多柱子、涼亭和土耳其式的門廊。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這座房子樣式很簡單,但不夸張地說,它應該是一座城堡。
它有尖塔、城垛和橋墩,外圍還有一條護城河,水里好像有天鵝在游來游去。不過等我們走近一看,原來只是普通的鵝而已。城堡上還有高高的塔樓窗戶,下面帶著陽臺。莉迪亞說,這一切看起來就跟沃特·斯克特書里的畫面一樣。
“也像童話故事書里的畫!”勞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聽到勞拉這句話,我突然想起我對水井許下的愿望,希望魔法以一種充滿魔力的方式出現。
就在我剛想到愿望的時候,一個身影從塔樓的窗戶走出來,站在相連的陽臺上。那是一個女子的身影,穿著藍色的裙子,一頭金發(fā)隨風飄揚,勾勒出一張令人羨慕的臉龐。她站在那里眺望著遠處的地平線。
“這簡直就是童話故事!安妮妹妹,安妮妹妹,你看到了什么?”勞拉出神地自言自語。
陽臺上的女孩正在看的就是我們。她揚起百合般雪白的胳膊,聲音隨風飄過來。
“你,在那兒!男孩!”她這么說。
我們一共有三個男孩子。戈迪、奇普和我全都往前一站,然后又停下來互相看了看。
“不,是你,那個好看的?!迸⒆诱f。
沒錯,我確實比奇普高,也不像戈迪那樣露著牙齒??墒?,只有自大的笨蛋才會回應她那種話。我發(fā)誓,我一寸也沒動,是別人把我推上前的。
我踉踉蹌蹌地在前面站好,抬起頭來看著陽臺上的女孩,感覺自己的臉紅了。我知道水井不僅回應了我的愿望,它還準備做更多的事。
在此之前,女孩子對我而言,只是人類而已,有時還很難以理解。雖然勞拉和莉迪亞不算太難看,但她們對我而言也一樣。
在那一刻之前,我還無法理解故事和電影里那些為愛而發(fā)的叫喊,也無法理解詩歌里對愛的歌頌。
可是現在,當我看著陽臺上這個金發(fā)女孩,一些新的變化出現了。我的頭腦突然間一片空白,整顆心都很柔軟、很溫暖,就像融化了的冰淇淋一樣。我知道,我再也不是那個漫不經心的小男孩了,再也不會像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開懷大笑了。我知道水井正在把我?guī)∠托『拥慕唤缣帲易兂闪艘粋€男人。
我啞口無言。
“哈嘍,”我喘著氣,“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對,”金發(fā)女孩說,“沒錯,來幫我從這里下去,我被鎖在里面了。”
“被鎖在城堡里的公主!”勞拉激動萬分地喊道,“毫無疑問,這肯定是一次冒險!是不是一個邪惡的怪物把你囚禁起來的?他是不是打你了,然后用面包和水喂你?”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這樣,”金發(fā)女孩說,“他就是這樣對待我的!”然后她握著雙手,直勾勾地看著我說,“救救我吧,英勇的騎士!騎著你那高貴的戰(zhàn)馬,在邪惡的怪物回來之前,帶我走吧!”
我當然知道事實不可能是這樣。在康涅狄格州不可能有什么邪惡的怪物。不過,我不是許過愿望,希望能讓冒險充滿真正的魔法嗎?水井肯定很重視我的愿望,對吧?說不定,這個邪惡的怪物是一個現代版本的。
“好呀?!蔽艺f。
可是,我對城堡查看了一番之后,卻有點無從下手。玫瑰纏繞在塔樓的石壁上,顯得特別浪漫??伤鼈兊那o看起來十分脆弱,沒法讓人爬上去,況且還那么多刺。至于女孩的頭發(fā),雖然很多,也很金黃,但沒有長發(fā)公主那么長。
“等等,”我說,“讓我想想辦法?!?/p>
“谷倉里有一架梯子,”女孩子有點不耐煩地說,“快點!”
我立刻朝谷倉跑去。奇普和戈迪也跟著跑,我想,他們應該也被她的話推動了吧。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他們來幫忙,因為那架梯子真的好大好沉。我們一起把它弄出來,靠在城墻上。他們在下面扶好,讓我爬上去。
一路上,那些又長又細的玫瑰藤莖不停地點頭,十分活潑,它們的刺也跟我預料的一樣尖銳無比。不過,我還是安全地爬到了陽臺,雖然受了點傷。
顯然,要營救一位城堡里的公主,最恰當的方式就是把她背下去。但這位特別的公主似乎并不愿意被我背。
“我可以自己爬下去呀,笨蛋,”她說,“我先下去,你在這里固定梯子。”
這種情況真尷尬。我懸在半空中,縮到一邊,讓那位美麗的女孩從我身邊過去。我在想,童話故事里的人怎么能把這種情況處理得那么優(yōu)雅呢?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一根刺鉤到了我的屁股,把我的牛仔褲撕了一個大洞。
而這位美麗的女孩身手卻很敏捷。兩秒鐘之后,她已經穩(wěn)穩(wěn)當當地落到地面上了。我從半道上跳了下去,在她身邊著陸。
現在我們站在同一個水平面上,我才驚訝地發(fā)現,原來她這么高大,足足高我一個頭。不過這并沒有減弱她的美麗,反而讓我更謙卑,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奴隸。
況且,拿破侖不也是一個矮小的男人嘛!
“好啦,”女孩把精致的服裝上的灰塵拍掉,說,“現在,我得進城去,要快點!”
“我猜,應該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吧?”勞拉高興地說。
“你怎么知道的?對呀,”女孩說,“完全正確。我得趕在那伙國際間諜回來之前,把重要的資料交給警察。”
她好像中途換了另一個故事情節(jié),不過我并不太關心這個。我想,可能當時我根本沒有認真去思考任何事情。我只想把自己的心放在她的腳下,而我手頭上的任何東西,都可以任她差遣。
不過,當時我所能提供的,只有我那高貴的“戰(zhàn)馬”,換言之,就是我的單車啦。
“跳上來?!蔽艺f。她跳上我的車把,我們便朝城里的方向騎去。
然而任何事情都逃不過眼尖耳靈的莉迪亞。她踩著腳踏板跟上來,跟我們并肩?!拔矣浀媚阒罢f的是怪物,”她懷疑地說,“而現在你卻說是間諜。究竟是哪個?”
“都是,”女孩說,“我稱他們?yōu)楣治?,是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但事實上他們是一群卑鄙的間諜??禳c!”
最后那句話是對我說的。我更加賣力地踩著單車。然而戈迪卻一鼓作氣地跟上,來到我們旁邊,十分好奇地盯著這個金發(fā)女孩。
“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他說。
“我從來沒見過你。”女孩這么說,還露出不想再見到他的樣子。
“不,你見過,”戈迪繼續(xù)窮追不舍,“我想起來了,是在舞蹈學校。你在大女孩的唯美團隊里。你跳的是《天鵝之死》。你的名字是穆里爾·布雷頓維舍?!?/p>
“噢,那個啊,”女孩說,“他們是那樣叫我,不過那不是我的名字。我是被收養(yǎng)的?!?/p>
“被間諜收養(yǎng)的嗎?”莉迪亞一臉狐疑地說。
“沒錯,”女孩說,“當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他們就把我偷走了?!?/p>
“我想,應該是從你那正直的王國里偷的吧?”勞拉也加快車速,加入我們。
“沒錯,”女孩說,“這就是那份重要資料里的內容。我要向國王聲討他們??禳c!”
最后那句話又是對我說的,我踩得更快了。但我可是帶著兩個人在騎單車,而且坐在車把上的她也不輕。還有,我們從紅房子出發(fā),穿過整個小鎮(zhèn),來到旅途的終點,已經騎了很長一段路,我的膝蓋都有點疼了。不過,我還是比戈迪壯一點,也比奇普更加訓練有素,所以我們一直騎在他們前面。
然而強悍的莉迪亞和勞拉卻一直緊咬著不放,我聽見她們開始議論這件事。
“你真的相信她是一位公主嗎?我可不信,”莉迪亞說,“你覺得她真的是一個非常漂亮、楚楚可憐的美人嗎?我可不覺得?!?/p>
“她看起來年齡有點大?!眲诶姓J道。
“依我看,不止十五歲了。”莉迪亞說。
金發(fā)女孩跟我一樣聽得清清楚楚的,她表示不悅了。
“我們非得跟這些小蒼蠅一起浪費時間嗎?”她小聲地說。
我本應該維護我的朋友,但我沒有。我被她那蔚藍色的眼眸迷住了。
于是我“叛變”了:“稍等,我很快就甩掉他們。抓緊啦?!?/p>
因為我有了一個主意。
我們前面就是山谷路,那里有個地方正在修洞,而工人們周末匆匆忙忙地干完活之后,就把路封鎖起來,還停著一些卡車,堆著一些木板和鋸木架。我們從紅房子出發(fā)經過這里的時候,得從單車上下來,繞過這里。
但我記得在兩個鋸木架中間有一個地方,沿著洞邊還有一段沒被破壞的人行道,寬度足夠讓自行車輪子通過。
不出所料,當那段封鎖的路逐漸出現在前方時,就跟我想象中一樣。我不知道其他人的車技是否能抓住這個機會,但我非??隙ǎ约耗茏龅?。
“現在——”我說。
“呀!”伴隨著一聲尖叫,金發(fā)女孩閉上了眼睛。
我們閃電般穿過了那個地方,連一塊木板也沒碰到。
我回過頭來,正好看到其他人緩緩地停住,從單車上下來。他們推車走過那段路之后,就很難再追上我們了。
現在,這條寬闊的公路上,只剩下我和那位漂亮的少女了。
“好了?!蔽艺f。
然而說完這句話之后,我就想不出該說些什么了。我暗暗自問,在這種情況下。蘭斯洛特伯爵1會怎么做,達爾達尼央2又會怎么做,但還是無濟于事。
書里都講騎士們和火槍手們營救了漂亮的少女,卻從來沒說明蘭斯洛特在回家的路上都跟伊萊恩說了些什么,也沒講達爾達尼央對德溫特說了些什么。
也許,帶著一位美麗的女士坐在馬鞍上(或者車把上),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回家,就已經足夠了吧。
我試著說服自己就是這樣。
1 亞瑟王時代偉大的圓桌騎士。
2 《三個火槍手》里的角色原型。
然而在回鎮(zhèn)子的最后那段長長的上坡路上,這些想法占據了我的腦海,一直揮之不去。我的雙腳累壞了,而那個金發(fā)女孩只會不停地說:“快點!”
到了山頂,我打算往右拐。
“你要去哪里?”她說。
“市政廳啊,”聽到她這么問,我有點意外,“你不是要把資料給警察嗎?”
“等等,最好先偵察一下,我們可能被跟蹤了。拐到另一條路去。”
于是我們就往左拐,來到了主干道。
在榆樹街的路口,她說:“再拐進這里?!庇谑俏揖蛽u晃著車身,慢慢地騎在這條林蔭道上,避開其他車輛。金發(fā)女孩鬼鬼祟祟地看來看去,就像一個逃跑的女英雄似的。
我們的鎮(zhèn)子一到星期六下午,街上通常就擠滿了人。因為是周末,大家都出來買東西,還會跟每個人打招呼。我真不明白那個金發(fā)女孩在人群里怎么辨別潛伏起來的叛逆間諜,但很明顯,她就是能辦到。
因為她突然說:“我想得沒錯,我們的確被跟蹤了??禳c,在這里停下來。別管單車了,來吧,我們可以在人群里把自己藏起來?!?/p>
她已經從車上跳下來,站在電影院售票處的隊伍里。
那里正在上映一部熱情的愛情片,叫《品牌靈魂》,主角叫穆斯·哈德托。要在平時,別人休想拉我進去看這種電影。
不過,黑暗擁擠的電影院倒是一個不錯的藏身地,雖然有點貴,但我可以跟這位美麗的少女非常浪漫地在黑暗里獨處。
于是我不顧一切地把單車拋在路邊,把手伸進口袋里使勁翻找,終于湊了兩張電影票的錢,還欠了售票處的阿姨三美分。她雖然有點上年紀,但真是一位值得信賴的朋友。
我們正要走進大門,我回過頭來,看到勞拉、莉迪亞、戈迪和奇普瘋狂地踩著單車腳踏板,齊刷刷地在電影院門口急剎車,一臉困惑地看著我們正往里走。
我本想說,看到這個情景,我感到很愧疚。但其實我并沒有愧疚,當時我滿腦子都在想金發(fā)女孩。
我也沒發(fā)現任何間諜。
我跟著美麗的少女穿過大門,把票遞給檢票員。來到里面的大廳。我眨了眨眼,適應了突然暗下來的光線,正打算跟我的伴侶說點輕快的話。
然而,出于其他原因,我又眨了眨眼。
有人已經在那里等她了。
一個高高瘦瘦、胸部扁平、留著鴨尾式發(fā)型的少年突然從暗處冒出來,用他那又熱又濕的手抓住金發(fā)女孩的手。我之所以知道那是一只又熱又濕的手,是因為我認識這個男孩。他叫哈羅德·帝林哈斯特,是我很看不上的一個人。
“穆里爾,寶貝!你終于來了!”他說。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會來嗎?”金發(fā)女孩這么說。此刻,她終于露出了真面目?!鞍职职盐益i在家里了,但我告訴過你,我一定會想辦法出來的。這個小男孩幫了我?!彼^續(xù)肆無忌憚地說著這些傷人的話。
“怎么回事?你!”我恍然大悟,卻只說出了這句話。
“太謝謝你了?!迸⒗^續(xù)厚著臉皮說。然后,她就挽著哈羅德·帝林哈斯特的胳膊,一起走下過道,手牽手坐在前排。我之所以知道他們手牽著手,是因為我跟著他們。真相實在令人很震驚,我一下子懵了,只知道跟著他們走。
然后我突然醒悟過來,趕緊走到過道后面,生怕被他們發(fā)現,以為我很在乎。
我猶豫不決地站在電影院后面,殘酷的真相慢慢浮現出來。一切都只是一個陷阱、一場幻覺。那個金發(fā)女孩根本就不是公主,也不是被人收養(yǎng)的,她只不過是穆里爾·布雷頓維舍。而且也根本沒有任何間諜。她撒了這個謊,就是為了騙我?guī)诫娪霸簛砀_德·帝林哈斯特相會。
我站在那里,面對這個令我感到羞辱的真相。這下我終于明白,《冰雪女王》里面,當凱伊的心被冰雪貫穿時,是什么樣的感覺。
我看到了穆里爾·布雷頓維舍的卑鄙,她是一個陰晴不定的人,只會玩弄男人,然后像丟果皮一樣把他們甩開。我知道穆里爾是這樣,其他女生也是這樣。我再也不會相信任何女生了。
不僅如此,這件事還讓我花了1.77美元,還欠售票阿姨三美分呢。
不僅如此,穆里爾·布雷頓維舍還把我叫作“小男孩”。
我真想從過道走到她的座位,把我的錢要回來。可那樣做的話,又顯得自己很低下。
我也不敢走出去,因為勞拉、奇普、戈迪和莉迪亞還在等著,想知道整件事。一想到要告訴他們真相,以及他們可能會問的問題,我就感到很羞愧。
我站在那里,看著屏幕上穆斯·哈德托那一米高的臉龐正俯向崔莉恩·歐托爾那一米高的臉,在她的耳邊說著甜言蜜語。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全都涌上心頭,讓我難以承受,我差點都忘了自己是個男人。
然而我又重新振作起來,往下走到休息室。那里擺著一臺泡泡糖機,還有彈珠臺。
我當然沒有錢了,但還是試著拉了拉所有把手,希望有一個還沒用完的硬幣等著我。我甚至還到付費電話那里,按了按退錢鍵,看看有沒有收獲。但什么也沒有。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跟我過不去。而最難的地方就在于,去思考魔法這么安排的原因。
我覺得,它已經讓我變成了一個男人。它讓我知道了作為一個男人的快樂,同時也讓我感受了悲傷。我知道成熟總是意味著各種打擊,然而我也聽說過那些早熟的人的情況。魔法似乎正在讓我早熟。我是指,在精神方面。
我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盯著最近的一臺泡泡糖機。
就在我萬念俱灰,甚至連一點安慰也得不到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不太妙的氣味。
一開始我還想不出那是什么。我已經在鄉(xiāng)下住太久了,我們在家里都用電做飯,沒有煤氣,但是城鎮(zhèn)里有些地方還用煤氣。
我以前住在紐約的時候,家里的火爐旁就掛著一盞長明小燈,里面是煤氣,而我知道煤氣漏出來是什么氣味?,F在我想起來了。
我在空氣里嗅來嗅去,跟著我的鼻子走,來到地板和外墻交接的地方,這里氣味最重。我仿佛還聽到一陣嘶嘶聲。我沒有浪費時間去確認,而是直接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樓梯,把這件事告訴了檢票員。
一開始他還不相信我,但我不停地跟他講,直到他起身去休息室查看。然后,我又跑到過道下面去。
既然魔法讓我來拯救這位金發(fā)女孩,而現在真正的危險也來了,不管她喜不喜歡,我都得把她救出去。
她和哈羅德·帝林哈斯特正陷在座位里,他的手臂環(huán)在她的椅子后面。我徑直來到他們面前,抓住她的手。
“快走!”我說。
“噢,真是的!”金發(fā)女孩說。
“嘿!”哈羅德·帝林哈斯特說。
“噓!”那些愛看電影的觀眾生氣地說。
但我把她從座位里拉起來(也讓她遠離了哈羅德·帝林哈斯特那逐漸逼近的魔掌),準備把她拖到出口處的門那兒去。
“放開我!”她說。
“不。”我說。
她往回拉,但我力氣更大(雖然個子比較?。?,還是被我拖著繼續(xù)向前走。不一會兒,我們就沖過大門來到外面,聞著榆樹街上無害的空氣。
“放開我!”金發(fā)女孩又說。
“好吧,我現在就放?!闭f完,我就放開她的手,轉身要走。這時,一只更有力的手毫不遲疑地放在我的肩膀上,傳來一個聲音:“噢,不,你不能走!”
我抬起頭,看到了這一生所見過的最生氣的胖男子(或者說,是最胖的生氣的男子)。
“我終于找到你了!”他說。
“哈嘍,爸爸?!苯鸢l(fā)女孩說。
我意識到這個胖男子肯定就是布雷頓維舍先生。他看起來并不像怪物,也不像間諜。總之,他看起來只是一位生氣的父親。
“你就是哈羅德·帝林哈斯特吧?”他用一種傲慢的表情把我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不,我不是。”我說。我才不想做他那種人呢。
“哼!”他沒留心聽我的話,“我得說,你簡直就是窮人的標準模樣。我不是告訴過你,讓你離我女兒遠一點兒嗎?”
“不,你沒有?!笨伤麤]有聽,而是盯著金發(fā)女孩。
“穆里爾·布雷頓維舍,過來我這邊,”他說,“居然背著我偷偷跑來跟哈羅德·帝林哈斯特看電影,等我們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他說得很明白,而且很有力。然后他又轉向我:“至于你,哈羅德·帝林哈斯特,我得好好教訓你,居然誘拐我的女兒!”
“我沒有,我什么也沒做?!爆F在,我真后悔看到他的女兒。
“休想抵賴,”這位生氣的家長說,“你看看,這就是你犯罪的證據!這塊布是不是正好蓋住了你褲子上的洞?”他把一塊藍色的牛仔布甩到我的臉上。我最后一次看到這塊布時,它正掛在城堡的那些玫瑰刺上。
“它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證據而已,”我說,“我可以解釋這件事?!?/p>
“你去跟警察解釋吧,”布雷頓維舍先生說,“你將去少年法庭解釋!”
我的眼角瞄到勞拉、莉迪亞、奇普和戈迪,他們正聚在一旁,睜著圓圓的眼睛聽著這一切。
這時,勞拉跳了出來,站在我前面保護我,其他人也跟了過來。他們真好,特別是我剛才那樣對他們之后,他們居然還出來維護我??晌艺嫦M麄儎e這樣做,因為這只會增加我內心的愧疚。
“你離我哥哥遠點,”勞拉氣呼呼地喊道,“他只不過是從你這個怪物的巢穴里把公主救出來而已!”
“什么?”布雷頓維舍先生說。
“既然你把她關在城堡里,用面包和水喂她,那你一開始為什么要收養(yǎng)她?”戈迪說。
“我沒有呀?!辈祭最D維舍先生說。
“他們只不過是要把重要的資料交給警察而已?!逼嫫照f。
“什么資料?”布雷頓維舍先生說。
“這樣她才能從你這個國際間諜的手里把合法的王位要回來?!崩虻蟻喺f。
“等一等,”布雷頓維舍先生說,他斜著一只眼看了看他那金發(fā)女兒,“穆里爾,你是不是又撒謊了?”
“噢,爸爸,”穆里爾說,“這只是一個玩笑而已啦。這些小孩子什么事都相信!”
“噢!”勞拉、莉迪亞、戈迪和奇普異口同聲地喊道。我覺得他們可能還想多說點,告訴穆里爾他們是怎么看待她這種卑鄙行為的。只不過就在這時,有件事打斷了我們。
整個電影院的人全都從前門涌了出來,情況顯得非常緊急。警報器響了起來,人群很激動,全都在街上擠來擠去。警察緊急小隊也趕來了,還有志愿消防隊。
“發(fā)生什么事了?”每個人都在問。
“要刮龍卷風了吧?”有人說。
“是堤壩坍塌吧?”另一人說。
“是炸彈,”第三個聲音說,“是國際間諜,我剛剛聽到有人說的。”
我看到哈羅德·帝林哈斯特偷偷摸摸地躲在躁動不安的看電影人群里。他的眼睛一瞄到我和布雷頓維舍先生,立刻掉頭就跑,消失不見了。他就是個懦夫,跟我預料的一樣。我本來可以指認他,向布雷頓維舍先生解釋一切,但我什么都沒說。
而且我也沒法抬起手來指他,因為我們已經被人群給包圍了,很不舒服地擠在一起,被周圍的人推來推去。有些人想從人群里出去,有些人想進來。
布雷頓維舍先生拉住一個正好經過的警察的袖子,說:“長官,我要舉報一個綁架犯?!?/p>
“請站到一邊去,”警察說,“你得等等,我們要處理這里的煤氣泄漏。”說完,他就從人群里擠過去,進入電影院里。
“什么?”布雷頓維舍先生說,“你的意思是,我家穆里爾有生命危險?”
“沒錯,而這個男孩子救了她?!币粋€聲音說。
檢票員突然從人群里鉆出來,拍了拍我的背。
“你干了件了不起的事,小家伙,”說完,他又轉過身去,對站在旁邊的人宣布,“就是這個男孩子發(fā)出了警告,及時拯救了大家。不過他最先救的是這位紳士的小女孩。我覺得從今天起,他將成為鎮(zhèn)子里的英雄!”
“什么?”布雷頓維舍先生又說,“你確定你要站在這里,告訴我哈羅德·帝林哈斯特干了一件這樣的事嗎?”
我真是受夠了,大聲地告訴他:“我的名字是,詹姆斯·亞歷山大·馬丁。”
“住址呢?”一個小個子的男人拿著一本筆記本,突然出現在我的另一個手肘旁邊。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城鎮(zhèn)報社的記者。
“銀井街?!眲诶?、莉迪亞、奇普和戈迪驕傲地齊聲說。于是,小個子男人就把地址記下了。
“看來誤會了。”布雷頓維舍先生自言自語了一句。他對穆里爾說:“我還以為你要跟那個哈羅德·帝林哈斯特出去呢。別人告訴我,那個男孩的名聲不好。不像這個男孩子,詹姆斯·亞歷山大·馬丁,又正直,長得又好看。以后你隨時都可以跟他出去。”
他轉過身來伸出手,說:“很高興認識你,孩子,還救了我家穆里爾,真是感激不盡。以后隨時都可以帶她來看電影。”
“謝謝?!蔽疫@么說,心里卻暗暗發(fā)誓,即使世界上只剩下穆里爾·布雷頓維舍,我也絕不會帶她出門,即便是去參加一只貓的葬禮。
后來又發(fā)生了很多事。
首先,警察和消防隊找到了煤氣泄漏的地方,原來是隔壁飯店的餐館。他們很快就解決了問題。
然后,那位記者采訪了我。人群里還涌出了我的許多好朋友,另外還有五十個陌生人要跟我握手。報社的攝影師還給我拍了三張不同姿勢的照片。
“過去一起拍照呀,穆里爾?!蔽衣犚姴祭最D維舍先生這么說。漂亮的穆里爾便欣然地走上來。
但我朝其他人使了使眼色,勞拉、奇普、莉迪亞和戈迪全都會了意,過來簇擁在我身邊。第二天,照片就登在星期五的《廣告報》上,標題是“詹姆斯·馬丁和他的朋友們”。照片里只出現了穆里爾的一部分臉和一些金色的長發(fā)。
人們絡繹不絕地來跟我談話,還有各種采訪和祝賀,就這樣持續(xù)了好久。直到快接近晚飯時,我們才得以脫身。我們回到紅房子,發(fā)現消息比我們還早到,許多朋友已經打電話來說過這件事了。我的爸爸、媽媽、黛博拉和迪基·黎巴讓(他堅持要留下來)都高興地等著祝賀我,大家還一起吃了晚飯。
總之,所有的一切都很開心。當你的爸爸跟你握手,說他很為你驕傲,而你的媽媽笑著看著你,眼里突然閃爍淚光時,你沒法抑制那種喜上眉梢的感覺。
但我知道,這一切其實都歸功于水井。
派對很早就結束了,因為我們幾個人踩了一天單車,腿腳都累壞了。我回到房間里,心里充滿復雜的情緒。
我這趟冒險證明了魔法真的很好。要不是魔法,一切不會這么巧地發(fā)生。
而且水井肯定也響應了我的愿望。因為魔法本來可以簡單地安排我發(fā)現煤氣泄漏,用不著先到布雷頓維舍家那里,繞那么大一個彎。但是因為我要求魔法能充滿魔力,于是我就有了一座城堡,一位被俘虜的公主,還穿插了一個間諜的故事。
當然,它們并非真正的魔法,不是什么幽靈或者巫婆,但它們的出現還是有邏輯性的。
我們已經長大了,是時候放下那些孩子氣的東西了。
一想到這些,又聯想到穆里爾·布雷頓維舍,我的心情立刻沉了下去。人們的祝賀就像塵土一樣,索然無味了。
如果我只是其他人的英雄,而愛情卻是一個徒勞的夢;如果女人都是陰晴不定的騙子,而穆里爾·布雷頓維舍騙了我,還叫我小男孩,那么,所有的祝福對我來說,又有什么用呢?
我睡不著,反復思索著這些,想了很久很久。
然而,烏云背后總有一線光明,才使它顯得那么銀亮。
第二天是星期一,在學校里,凡·內斯特太太讓我站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她把電影院里的冒險告訴了大家。課間休息時,許多孩子都來找我,想再聽一遍整個故事。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佛羅倫斯·斯奎碧站在人群的一邊,有點害羞地往后退。等其他人都從我這里散開,去玩跑羊羊的游戲時,她才走過來。
“我覺得你做得很棒?!彼f。
“噢,沒什么啦?!蔽艺f。
“不,真的很棒?!彼f。
“你真的這么覺得?”我說。
“對,沒錯。”
我們剛搬到鄉(xiāng)下時,我就認識佛羅倫斯·斯奎碧了,不過后來再也沒怎么想過她。但現在,我突然發(fā)現她的眼睛跟穆里爾·布雷頓維舍一樣,又大又藍。而她的頭發(fā),雖然不是金黃色,卻是一種很好看的棕色。
一個星期前,我根本不會留意到這些。但現在我是一個男人了,魔法已經讓我發(fā)生了變化。
“嗯哼,”我說,“有時間的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電影?”
“好啊,”她說,“我會去的。”
那個星期的星期六下午,我們就去看電影了。而接下來的星期六,我們還準備去。
總而言之,現在你可能會說,我有了一個女朋友。我也不像以前一樣有很多時間給水井,給魔法,或者跟奇普、勞拉、莉迪亞、戈迪和迪基·黎巴讓一起開秘密會議。
放學后,只要我不用練足球,通常都會陪佛羅倫斯·斯奎碧一起走回家,幫她拿課本。
有時,當我回想以前那段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時,還會覺得有點回味無窮。那些日子里,我們有愿望,有魔法計劃,每個星期六還到處去尋找神秘的冒險。
不過,擁有一個女朋友,也是一種魔法哦。
要是你不相信的話,那我只能說,等你有了自己的女朋友,你就知道了。
你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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