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魚釣人

垂釣常在湖山勝地、林泉溪澗之間,可以摒開欲望,怡然自得,回歸大自然,得身心之益。而人要奔波于生計,垂釣也漸自成為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之舉了。

那次出差到A市,離家萬里,我是“煙、酒、麻將、跳舞”四盲,自是寂寞“無計可消除”。與其孤獨困于斗室,不如出門四處逛逛,看看外面的世界。

A市依山傍水。聽說西郊新辟了人工湖,便一路換車而往。這日白云拭天,垂柳拂水,天的情緒好,人的情緒也跟著晴朗起來,湖邊英雄排座次一般擁滿了釣客。這兒雖不是“兩溪得交歡,一往深情水”的所在,倒也不失為一處絕妙的釣場。我立時釣癮發(fā)作。

上前一問,釣民們有的辦了“長期執(zhí)照”,有的臨時性繳了費。湖水至為清澈,魚的游竄歷歷在目,我再也按捺不住,可一摸口袋,實在羞澀不堪,熊掌和魚、釣竿與繳費同樣不可兼得。我上街買了最廉價的一把竿,未余分文。常言道:辦法總比困難多。

我剛把鉤拋入水中,屁股還沒坐牢,那個灰眼睛的管理人員就奇跡般地立在我的身邊。沒待我反應(yīng)過來,他已相當(dāng)流利地背完了“規(guī)定”,并遞上罰款單據(jù)。

我只得苦笑著提起那把竿——那鉤無尖兒更無餌。正是:人笑姜公執(zhí)釣鉤,錦鱗不釣釣四周。

2.人釣命

《聲律啟蒙撮要》有“兩鬢風(fēng)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煙雨,溪邊晚釣之翁”一聯(lián),很見些意思,看開世界的往往是老者,能得“魚相與忘于江湖間”之趣的也就常常是他們。我自是個例外,初援釣竿時,我還是個黃口小兒。

那是在鄉(xiāng)間,老家不是水鄉(xiāng),卻也有十?dāng)?shù)條小溪蚯蚓一樣爬來爬去。八月天,紅日將落未落,明月將升未升,頭上是一片薄明的圓云,腳邊是一條無聲無息的細流。我坐在一塊高地,遠可望隱在榆楊間的農(nóng)舍,近可察溪中的蛛絲馬跡。這樣的釣位,足可以饞出“老釣”的口水。

田中的農(nóng)人漸漸散去,黃昏已深。拋誘食,裝釣餌,垂鉤下釣。老天果然大加賞賜,魚兒們饑不擇食,三把竿便忙得我上氣難接下氣。天好風(fēng)和,魚簍漸滿,心緒是別樣的激動,近醉近癡。對面尚可見人,心中把“再釣一分鐘”默念了無數(shù)次。此時此境,傻蛋才舍得走開。

“兔崽子,你要魚還是要命!”

這樣粗魯?shù)臄嗪?把我所有的興致都掃光了。我不由得怒從心頭起,那句國罵險些脫口而出。

水,身后千軍萬馬的水正向我掩殺過來,我所在的高地已是岌岌可危的孤島。幸好死神才剛摸到我的鼻子,還沒下殺手。

3.伏床釣

林語堂曾斷言:人生必有癡,而后有成。癡各不同,或癡于財,或癡于祿,或癡于情,或癡于漁。我該是癡于漁的,只可惜一事無成。

我不慎跌傷了膝。“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擔(dān)心這一百天會折磨死我。家人都忙不開各自的一堆事,況且我也能自己照料自己,只是一天大部分時間只有影子陪著我。孩子有時比大人聰明,外甥女阿舒想出了一個相當(dāng)絕妙的主意。

阿舒在桌上放了一只魚缸,又交給我一把她粗制的釣竿。缸中是一群“尋常百姓”,在市面上一兩毛錢就可以買一條,床頭釣魚妙不可言,我想釣?zāi)臈l就釣?zāi)臈l,魚上鉤的每一細節(jié)都盡收眼底。我大過了垂釣的癮,而釣魚實在是喂魚,以至于這些魚都成了棒打不走、臨危不懼的勇士。伏床酣釣,怕是釣友們從未有過的嘗試吧。

“留得五湖四海在,何愁無處下金鉤”,沒有五湖四海,我也找到了垂釣之所。居室揮竿,人樂魚樂,比之尖鉤對皮肉更是仁慈了許多。

鄰人的花貓,偷了我的技藝。魚兒們不識厲害,依舊大大咧咧,來者不拒,結(jié)果悉數(shù)命喪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