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疾勝過萬金藥

世人向往富貴生活：衣有錦緞狐裘，食有山珍海味，住有瓊樓金屋，行有寶馬快車，傳呼鼓吹擁部曲，滿門賓客多僮仆。以為如此才是福。其實(shí)，福禍相依伏。北宋黃庭堅(jiān)有詩曰：

薄薄酒　并引

宋·黃庭堅(jiān)

蘇密州為趙明叔作《薄薄酒》二章，憤世疾邪，其言甚高。[1]以予觀趙君之言，近乎知足不辱，有馬少游之余風(fēng)。[2]故代作二章，以終其意。

薄酒可與忘憂，丑婦可與白頭。[3]

徐行不必駟馬，稱身不必狐裘。[4]

無禍不必受福，甘餐不必食肉。[5]

富貴于我如浮云，小者譴訶大戮辱。[6]

一身畏首復(fù)畏尾，門多賓客飽僮仆。[7]

美物必甚惡，厚味生五兵。[8]

匹夫懷璧死，百鬼瞰高明。[9]

丑婦千秋萬歲同室，萬金良藥不如無疾。[10]

薄酒一談一笑勝茶，萬里封侯不如還家。[11]

薄酒終勝飲茶，丑婦不是無家。[12]

醇醪養(yǎng)牛等刀鋸，深山大澤生龍蛇。[13]

秦時(shí)東陵千戶食，何如青門五色瓜。[14]

傳呼鼓吹擁部曲，何如春雨一池蛙。[15]

性剛太傅促和藥，何如羊裘釣煙沙。[16]

綺席象床琱玉枕，重門夜鼓不停撾，[17]

何如一身無四壁，滿船明月臥蘆花。[18]

吾聞食人之肉，可隨以鞭撲之戮；[19]

不如薄酒醉眠牛背上，丑婦自能搔背癢。[21]

【題解】

此詩選自《全宋詩》第一七冊，卷一一○二，原題中“薄薄酒”，味道淡薄之酒。參見下【注釋】之[1]。

【注釋】

[1]“蘇密州”：蘇軾于熙寧四年（1091）知密州，為趙明叔作《薄薄酒》二首并序，見《全宋詩》卷七九七。該詩序中稱：“膠西先生趙明叔，家貧，好飲，不擇酒而醉。常云：‘薄薄酒，勝茶湯；丑丑婦，勝空房?！溲噪m俚，而近于達(dá)，故推而廣之，以補(bǔ)東州之樂府；既又以為未也。復(fù)自和一篇，聊以發(fā)覽者之一噱云爾?！币蛱K詩偏于論理，故本書未選。“憤世疾邪”：猶憤世嫉俗，痛恨、憎惡腐朽、黑暗的社會(huì)現(xiàn)實(shí)?！凹病保嘧鳌凹怠?。

[2]“知足不辱”：自知滿足，就不會(huì)招致羞辱。語出《老子》第四十四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馬少游”：后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從弟。據(jù)《后漢書》卷二十四馬援傳：援“從容謂信屬曰，吾從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為郡掾吏，守墳?zāi)?，鄉(xiāng)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p>

[3]“可與白頭”：可以與之白頭偕老。

[4]“駟馬”：用四匹馬拉的車子，乃富貴者所乘?！昂谩保河煤ぶ瞥傻耐庖隆！对姟で仫L(fēng)·終南》：“君子知止，錦衣狐裘。”朱熹集注：“錦衣狐裘，諸侯之服也?！?/p>

[5]“甘餐”：以餐為甘，即胃口好，吃得香。

[6]“譴訶”：譴責(zé)呵斥。這是輕度的懲罰。“戮辱”：受刑被辱，亦指殺戮污辱。

[7]“賓客”：來賓，客人。這里指幕僚一類人物。

[8]“厚味”：美味?！拔灞保何宸N兵器。所指非一：車五兵，戈、殳、戟、酋矛、夷矛；步卒五兵，弓矢、矛、戟、劍、戈。亦泛指各種兵器?！吧灞保阂馉幎?，武裝沖突。

[9]“匹夫懷璧”：語出《左傳·桓公十年》：“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倍蓬A(yù)注：“人利其璧，以璧為罪?！焙笫劳靡员扔鞫嘭?cái)招禍或懷才遭忌?！鞍俟怼保焊鞣N鬼怪?！邦╧àn）”：窺視，偵伺?！案呙鳌保翰拍芙艹龅娜?。

[10]“千秋萬歲”：形容時(shí)間長久?！叭f金良藥”：價(jià)值萬金的好藥。

[11]“薄酒勝茶”：酒雖薄，勝過茶湯。

[12]“丑婦不是無家”：有丑婦，就有家，比無家要好。

[13]“醇醪”（chūnláo）：味厚的美酒?！磅病保恢笣峋?。“等刀鋸”：與刀鋸一樣，即等于用刀鋸（殺牛）。

[14]“秦時(shí)東陵”二句：蓋指秦漢之際的邵平之事。據(jù)《三輔黃圖·都城十二門》：“長安城東出南頭第一門曰霸城門……或曰青門。門外舊出佳瓜。廣陵人邵平為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種瓜青門外，瓜美，故時(shí)人謂之‘東陵瓜’?！焙笫酪嘁苑褐肝睹乐??！扒簟保菏骋厍舻姆饩?。

[15]“部曲”：古代軍隊(duì)的編制單位，亦借指軍隊(duì)，這里指部屬，部下。

[16]“性剛”：性情剛烈，脾氣暴躁?！昂退帯保赫{(diào)制、調(diào)和藥物。“羊裘”：用羊皮制作的防寒外衣，為平民所穿?！疤怠保汗倜?，周始置，輔弼天子治理天下?！稌ぶ芄佟罚骸傲⑻珟煛⑻?、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jīng)邦，燮理陰陽?！鼻貜U三公，漢復(fù)置。太傅地位略次于太師。此處太傅具體指何人，不詳?！盁熒场保涸旗F迷蒙的水邊沙灘。

[17]“綺（qǐ）席”：華美的席具。古人稱坐臥之鋪墊用具為席。“象床”：鑲嵌象牙的床，即豪華的寶床?！艾h玉枕”：用玉石制成或裝飾的枕頭，這里蓋為枕頭的美稱?！艾h（diāo）”，治玉，引申為雕刻，刻鏤。“撾（wō）”：打。

[18]“無四壁”：沒有房屋?！芭P蘆花”：臥于蘆花中的船內(nèi)。

[19]“鞭撲之戮”：（遭受）鞭打的刑罰。

[21]“搔背癢”：搔除背部之癢。

【簡析】

此兩首詩的主旨與前詩相似。滿足于薄酒和丑婦，就是對生活不奢求，淡泊富貴，寡欲避禍，知足為樂?？膳c前詩互相參看。

在此二首詩中，作者將貧窮者與富貴者的生活狀態(tài)進(jìn)行強(qiáng)烈對比，認(rèn)為前者物質(zhì)條件雖然簡陋，但心安理得、自由自在；后者雖然享有天下寶物，但險(xiǎn)象叢生，危機(jī)四伏。因而結(jié)論就是：“富貴于我如浮云，小者譴訶大戮辱。一身畏首復(fù)畏尾，門多賓客飽僮仆?！薄俺髬D千秋萬歲同室，萬金良藥不如無疾。薄酒一談一笑勝茶，萬里封侯不如還家?！弊鳛槭看蠓?，詩人的這一清高情操，無疑是有利于養(yǎng)生的。

此類詩詞揭示這樣一條真理：養(yǎng)生和快樂，并不是富貴者的專利，貧賤者也能進(jìn)行養(yǎng)生和獲取快樂。關(guān)鍵在于心態(tài)。只要心態(tài)平和，不貪不妒，在簡陋的生活條件下，也可以進(jìn)行養(yǎng)生，并能取得良好的效果。相比之下，富貴者大多窮奢極欲，傷生害命，往往夭亡，其壽命并不一定長于貧賤者。例如皇帝，富貴甲天下，短命者甚多，只有少數(shù)例外。但對此不可走極端，認(rèn)為越貧賤越有利于養(yǎng)生，亦是片面的，不足??；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