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馬驛道為什么叫“汪公路”
馬邊城建成后,汪京還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修了一條公路,讓這個邊城與外界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如果沒有公路,馬邊就是個孤城,除了鳥兒和云朵可以自由來去。
平剿“三雄”時,兵和糧草都要從“敘馬聯(lián)封而進,抵黑坎、羅東一帶”,但交通狀況之糟糕超過了人們的想象,在剿叛中也吃了不少苦頭。而就是這樣一條路,還是前面一位姓溫的司理稍做修補,“改創(chuàng)”而成的,但“懸?guī)r迫岸,路未盈尺,餉者足不能并,戈者肩不能比,赤白之羽且旦暮相屬”(《中憲高公平敘馬險道記》)。
也就是說,這樣的路可能連傳一張煌煌圣旨都成問題,老鷹在天上盤旋,土匪在路上橫刀,行人常有性命之憂。
馬邊城建好后,原來的羊腸小道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府”與“廳”之間的交通要求了。過去的馬邊不過是個小小村寨,無足輕重,但現(xiàn)在是安邊廳的治所,四品官員駐守,其地位已經(jīng)發(fā)生了重大轉(zhuǎn)變,所以,修路的事情馬上就成了頭等大事。
但覺得這條路非修不可的其實是朝廷命官們,他們要去馬邊不容易,跋山涉水苦不堪言不說,還常常有生命危險。李士達雖然是平定“三雄”的功臣也不例外,他要去馬邊,要在懸崖峭壁中穿行,連轎子都不敢坐,只得下來步行,弄得狼狽不堪、灰頭土臉。
馬湖監(jiān)軍李公來鎮(zhèn)(新鄉(xiāng)鎮(zhèn),即今馬邊縣城),每乘肩輿至險處,徒行且十里,夫以駐節(jié)之尊而且徒行非禮也,以蕩平之邦而猶險阻非度也,守土者能不與有責(zé)哉?
(《中憲高公平敘馬險道記》)
李士達的無奈就不說了,后來來了個高則益,他也不滿意,就說這個馬邊城修得那么好,跟中原的城鎮(zhèn)沒有什么區(qū)別,但這路怎么如此糟糕呢?他的原話是這樣的:“湖之民熙熙如也,湖之士彬彬如也,湖之閭閻、館署、山川、城郭奕奕然也,庶幾中原哉!乃所由入路若彼隘也?!保ā吨袘椄吖綌ⅠR險道記》)
高則益是何許人也?其實他只是個四品官,比李士達的官小。
高則益,字汝謙,號受所,江西南昌人,是嘉靖四十一年(1562)壬戌科的進士,嘉靖四十五年(1566)任禮部精膳司員外,“掌筵饗廩餼牲牢事務(wù)”,也就是干外交禮賓工作。后來他在萬歷元年(1573)下派到地方,當(dāng)過荊州府同知、云南按察司副使、四川按察司副使等,從這段簡歷中看他好像從來沒有當(dāng)過一把手。
副使一般會到按察司下的地方去巡察兵備、學(xué)政、監(jiān)軍等,馬湖府所管轄的地方也在他的公務(wù)范圍內(nèi)。高則益到馬邊是哪一年沒有詳記,但從史料來分析,他是在“三雄”平定之后,即萬歷十九年(1591)到“敘馬瀘兵備道”任職,這個“敘馬瀘兵備道”主要就是負責(zé)包括馬邊在內(nèi)的小涼山地區(qū)的防務(wù)。他在這一期間做了不少的事情,“平道路、治津梁、修學(xué)宮、飭公府,以一新觀睹”(《馬邊廳志略·職官》)。顯然,高則益的到來成為改變馬邊道路交通的一個契機。
遂檄下郡吏,修辟發(fā)金百兩、米百石為匠石徒傭資郡,僚屬仰承德意,咸捐所入之俸以助。檄郡丞襄陽汪君督其事,司理延安王君協(xié)之。
應(yīng)該說既給政策又給錢,高則益的貢獻不小,接下來的事情又落到了汪京的身上,高則益對汪京是比較信任的。但要修一條百里以上的公路,高則益上報撥發(fā)的錢顯然不夠,于是汪京又多方募集,“得銀百余兩,谷五十石”,這樣公路的建設(shè)才拉開了序幕。
量度丈尺,分地督率,并力齊心;工不缺賞,民不乏食,勤不廢時;險者平之,隘者擴之,昂者镢而梯之,低者填而一之,崔而嵬者铦之、鈸之,蹲而蹯者火之、刲之。路寬盈丈,墁以砥石,以壬辰年六月朔始事,即以九月望后告成。
汪京修這條公路的具體時間是從萬歷二十年(1592)六月初一開始,到九月十五日建成,共用了三個多月時間。
“路寬盈丈,墁以砥石”,說明此路平均有三四米寬,古代對路的概念是三車并行謂之路,所以這條路是符合這個條件的,屬于正規(guī)的驛傳通路,而非野鄙之道。同時,路基是用砥石鋪就的,在明代的道路修建中,比較流行的是秫秸鋪底筑路,上面覆蓋的是軟土。所以,砥石自然比秫秸堅固得太多,這也證明這條路的質(zhì)量也是相當(dāng)不錯的。
最重要的是,路修好后,當(dāng)?shù)厝私兴巴艄贰?,用汪京的姓來命名,實際上這條路能夠從馬邊通往敘府,正式的名字叫“敘馬驛道”。
新路一開,行者熙攘,走在這條路的感受如何呢?“車者、騎者、步擔(dān)而負者靡不交口而稱?!钡@功勞并沒有算到汪京的頭上,他只是個辦事跑腿的低級官員,于是就有人寫了篇《中憲高公平敘馬險道記》來頌揚高則益,但其中諸如“日勤五丁之力”“世奮愚公之勞”的贊辭,其實是應(yīng)該給汪京及那些辛勞的修路工人的。
在馬邊,高則益還辦過兩件事,一件是“時二三守邊武弁,往往憑恃城社,魚肉部伍,公取其桀驁者嚴治之,軍士肅然”。收拾了幾個兵痞,說明了他有治兵之威;另外一件是“念操場耀武之地苦在水濱為改,即今隔江操場壩也”。也就是說,馬邊河對岸曾經(jīng)修過一塊操場壩,勤于練兵,這也是高則益的功勞。
但是,在《中憲高公平敘馬險道記》中稱高則益為“中憲”,又為我們提出了一個疑問:中憲其實是虛職,是與他的身份相符的稱呼,但卻不可能調(diào)撥得出“金百兩、米百石”這樣的官帑的,也就是說他的職位可能發(fā)生了變動,因為《中憲高公平敘馬險道記》一文的作者沒有署名,清人在收錄這篇文章的時候署名只用了“前人”二字。但按照常例,給一個官員立碑撰文,一般是請比他更大的官員或者名人來應(yīng)景,才顯得冠冕堂皇。但這塊碑文非常完整,一字不缺,唯獨碑上單單沒有留下撰寫者的名字,所以在嘉慶年間修志時就出現(xiàn)了尷尬,僅以“前人”來代替,但這顯然不太符合常規(guī)。
查相關(guān)史料,高則益因為“擅用驛力”而被張居正降職,而《中憲高公平敘馬險道記》一文是在“萬歷二十年(1592)孟冬”寫成的,也就是說,就在這兩三個月內(nèi)可能發(fā)生了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跟這條公路有關(guān)嗎?是不是另有隱情?而這只能等待未來的有心人去考證了。
不管怎么樣,這條公路實際不是高則益修的,他沒有流過一滴汗水,修路的人沒有見到過他的身影,他最多是去視察過幾次,作為高層領(lǐng)導(dǎo)他不可能凡事躬親。所以,固然有《中憲高公平敘馬險道記》為高則益歌功頌德,但老百姓記住的還是汪京,從這條公路被民間稱為“汪公路”而不是“高公路”即知。
汪京的更可貴之處是他并不貪功。公路建成后,人們在馬邊靛藍壩紅砂石巖上雕刻了“汪公路”三個大字,以歌頌他的功勞,而這三字至今猶存,已成為當(dāng)?shù)氐墓袍E,清嘉慶版的《馬邊廳志略》中就寫道:“治東八十里通屏邑,系明郡守汪京修成坦道,路旁石壁上有‘汪公路’三大字,明萬歷年鐫?!钡诳毯煤?,據(jù)說當(dāng)時汪京覺得不妥,他很有群眾意識,不愿搞個人崇拜,便在中都鎮(zhèn)的洪溪巖上寫下了“永賴同功”四個大字,其意就是永遠要依賴軍民的共同勞動(也有理解為是永寧軍和賴因寨的共同功勞,他們是建筑公路的兩大主力軍,但這一說法存考),才能做成這件大事。
“汪公路”是當(dāng)時馬邊唯一的一條官道,從馬邊東門出發(fā),翻過煙遮山,沿途經(jīng)過靛蘭壩、荍壩、中都(當(dāng)時的沐川長官司設(shè)于此,領(lǐng)馬邊、沐川等地)、新市鎮(zhèn),然后到屏山縣城(當(dāng)時的馬湖府所在地)。也就是說,這條路是通往它的領(lǐng)屬府衙的通道,也是進出馬邊與樂山、宜賓等重要城鎮(zhèn)連接的干道。
荍壩古鎮(zhèn)。龔靜染攝。
2016年春天,筆者驅(qū)車來到了馬邊通往屏山的路上,這條路的部分路基就是曾經(jīng)的“汪公路”舊道。在這條路上,必然會經(jīng)過著名的“石丈空”,這是一個險要的懸崖峭壁,守易攻難,其地名就隱約帶有古代軍事深意,馬湖府兵備道陳禹謨有詩句“來登石丈空,天險足稱雄”(《石丈篇》)鐫刻在上。民間傳說是三國時期,南人據(jù)險把守此地,蜀軍攻打“石丈空”,久攻不下,于是諸葛亮心生一計,買羊若干,羊角上掛燈籠,乘夜攻地,孟獲大亂,亮則輕取“石丈空”?,F(xiàn)在的“石丈空”風(fēng)景極為壯觀,丹霞地貌,山勢如畫,崖畔起伏著云霧樹林,已成為馬邊的一大風(fēng)景點,歷史的迷霧早被光風(fēng)霽月替代。
“石丈空”的存在與那個早已被忘記的新道縣遙相連接,而連接它們的就是“汪公路”。在這條古道上還有一個荍壩古鎮(zhèn),它也是“汪公路”的附生物,敘馬驛道上在后來形成了沿途的一些大集鎮(zhèn),它們?nèi)藷熭椵?、車馬駢闐,既是商貿(mào)集散地,又是屯兵駐防要地。
如今,荍壩古鎮(zhèn)仍然矗立在“汪公路”上,中都河從它身邊蜿蜒流過,它過去是由東而西通往馬邊的大鎮(zhèn)。這座古鎮(zhèn)雖然飽經(jīng)滄桑,但清代、民國時期的民居層層疊疊、連綿起伏,保留了古香古色的風(fēng)貌,在蒼翠的山巒中呈現(xiàn)出一道獨特的景觀。走在小鎮(zhèn)上,吊腳樓靜靜地訴說著悠遠時空的美學(xué),光亮的石板路仿佛還倒映著過去的影子,若是小雨迷離之時,整個小鎮(zhèn)也有一點前世的惆悵。而一到趕場日,鎮(zhèn)上人頭攢動,彝族、苗族的絢爛服飾穿插其間,格外引人注目,充滿了異域風(fēng)情。從附近山上背來的菌子、竹筍、木耳、茶葉等山貨一路擺開,新鮮而價廉,這是內(nèi)地鄉(xiāng)鎮(zhèn)少有的。當(dāng)然,在人群中還有那樸素而美麗的小阿依,她們的眼睛比山澗溪水還要清澈,仿佛藏著一個隱秘而古老的世界,這可能就是我們對這個邊地小鎮(zhèn)流連忘返的原因。
是“汪公路”帶來了這紛繁的一切。
“汪公路”也是通往大小涼山的咽喉之路,從后面的歷史來看,世人揭開涼山的真面目同這條路有很大的關(guān)系,比如在民國早期,很多商旅、科考隊、學(xué)者、傳教士大都是沿這條路進入彝區(qū),在一片空白的地圖中標注新的圖標。所以,如果說大小涼山是顆隱藏在崇山峻嶺中的心臟,那么“汪公路”就是一根細細的血管連接著它的搏動。
“汪公路”就是通往小涼山東麓的一條生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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