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的書法，看了舒服

毛澤東的書房中，存有600多種碑帖，篆、隸、正、行、草，樣樣都有，而以行草為主。他經(jīng)常觀賞，反復揣摩。這與他自己的書法藝術(shù)的成就，存在著深刻的關(guān)系。

毛澤東評點原文

王羲之的書法，我就喜歡他的行筆流暢，看了使人舒服。我對草書開始感興趣就是看了此人的帖產(chǎn)生的。他的草書有“十七帖”。記住了王羲之的行筆，你再看鄭板橋的帖，就又感到蒼勁有力。這種美不僅是秀麗，把一串字連起來看，有震地之威，就像要奔赴沙場的一名勇猛武將，好一派威武之姿??！鄭板橋的每一個字，都有分量，掉在地上能砸出鏗鏘的聲音。這就叫擲地有聲?。?sup>[1]

王羲之簡介

王羲之(303～361)，字逸少，東晉會稽(今浙江省紹興市)人，祖籍瑯玡(今山東省臨沂縣)。出身世家大族。少有美名，深為其伯父王敦、王導所器重。初為秘書郎，征西將軍庾亮引為參軍，累遷至長史。后任寧遠將軍、江州刺史。復受護軍將軍，遷右軍將軍、會稽內(nèi)史。故后人稱他為“王右軍”。他因與驃騎將軍、揚州刺史王述不和，憤而辭官，稱病離郡，定居會稽山陰，放情山水，弋釣自娛。以壽終。

王羲之為人正直，為官清廉，關(guān)心國家命運與民間疾苦。據(jù)《越中雜識》記載：“時東土饑荒，羲之輒開倉賑貸。賦役繁重，吳會尤甚，羲之上疏爭之，多見采納?！彼鲜柚x安，請戒清談，指出：“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晉書·謝安傳》)。

王羲之以書法而著稱于世。少年時，從叔父王廙學書，后又受業(yè)于表親衛(wèi)夫人，得見諸名家書法。他學過張芝的草書與鐘繇的正書，博采眾長，薈精集萃，研究體勢，自成一家。他的書法作品，自六朝以來即受到朝野的重視，唐太宗尤為愛好，從此流行愈廣。他被后人稱為“書圣”。手書真跡均已散佚。今所流傳者，系后人勾勒，真行書以《樂毅論》、《黃庭經(jīng)》、《東方朔畫譜》、《蘭亭序》，草書以《姨母》、《初月》、《憂懸》、《喪亂》最為著名。

王羲之能詩善文。詩以繪山狀水見長。散文《蘭亭集序》寫人事之無常，年壽之難永，情意纏綿，文筆清新，當時人比之為石崇《金谷詩序》。他的一些書信，如《報殷浩書》、《遺殷浩書》、《遺謝安書》、《與謝萬書》等，或議論時政得失，或敘家常，申情愫，流暢自然，頗有情致。但他的文名常為書名所掩。原有集十卷，已散佚。明人張溥輯有《王右軍集》兩卷。

試析

毛澤東對前人的書法藝術(shù)，沒有太多的評論。今所見者，惟有他的保健醫(yī)生徐濤在一篇回憶錄中記載了他的一些評點式談話。如說王羲之的字“行筆流暢”，鄭板橋的字“蒼勁有力”。這是在閑談時說的，當然沒有全面論述。其實，類似的話，前人早就有過，如稱贊王羲之“字勢雄強，如龍躍天門，虎臥鳳閣”，“飄若浮云，矯若驚龍”等等。王羲之精于隸、草、正、行，尤長于正書和行書。他學過三國時魏人鐘繇的正書，卻又擺脫了鐘繇正書中多少還保留的隸書遺跡，在漢魏書法質(zhì)樸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完全獨立的、妍美流便的新體。他學過被稱為“草圣”的漢人張芝的草書，卻又有突破。唐太宗曾感嘆地說：“詳夫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者，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jié)，狀若斷而相連，鳳翥龍蟠，勢如邪而反正，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摹手追而已。其余區(qū)區(qū)之類，何足論哉！”對王羲之的字，毛澤東說：“看了使人舒服。”李世民說：“玩之不覺為倦?！边@也是各人心有靈犀。

毛澤東本人的書法造詣很深，稱為“書家”，舉世公認。他的特點，字體雄渾，布局協(xié)調(diào)，氣勢宏肆，神韻盎然。有人說，既有陽剛之氣，又有秀婉之靈。他的書法，確實達到了相當高的藝術(shù)境界。

從年輕的時候起，他便在書法領(lǐng)域勤奮地耕耘，執(zhí)著地求索，至老而不倦。

現(xiàn)在還保存著的一張還書的便條，是他16歲時寫的，用筆嚴謹，而又開拓，可知那時他已有相當功底。他進入湘鄉(xiāng)東山高等小學堂后，作了一篇文章，叫《宋襄公論》。國文教師譚詠春閱卷時批道：“視似君身有仙骨，寰視全宇，似黃河之水，一瀉千里?！边@個年輕人確實似有“仙骨”，文章固然可取，又用楷書寫就，工整秀麗，故當時師生們譽他的文和字為同學中之“兩絕”?，F(xiàn)在還保留著毛澤東在湖南全省高等中學校寫的一篇作文的手跡，題目叫《商鞅徙木立信論》，用的也是絲毫不茍的小楷，一氣呵成，筆筆遒勁。

毛澤東年輕時，先學歐陽詢，后學錢南園。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習時，教師認為“宜習魏碑”，他又臨摹過碑文。毛岸青、邵華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爸爸青年時代對書法很感興趣，堅持天天練字。那時，他的字寫得很規(guī)矩、很方正，有魏碑遺風。這為他后來書法的發(fā)展打下了基礎(chǔ)?！?《回憶爸爸勤奮讀書和練習書法》)

結(jié)束學生生活，投入革命后，事務繁忙，戎馬倥傯，毛澤東不可能如以前那樣勤練了。但他依然舊情未忘，不管奔波到哪里，隨身常帶著“文房四寶”，堅持使用毛筆，還忙里偷閑，擠時間練一陣字。他在江西蘇區(qū)時，對與他有同樣練字興趣的妻子賀子珍說：“字要寫得美，必須勤磨煉，刻苦自勵，窮而后工，才能得心應手?！?/p>

1935年1月，在長征途中的紅軍，甩掉國民黨軍隊的圍追，擊敗貴州軍閥王家烈的部隊，登上了婁山關(guān)。那山頂上有石鐫“婁山關(guān)”三字，毛澤東停步觀看，手指不斷比畫，揣摩它的間架和運筆。他稱贊這三個字寫得蒼勁有力，像峻峰那樣挺拔屹立，還感嘆道：“可惜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p>

長期在毛澤東身邊的工作人員陳秉忱寫道：“在延安時期，領(lǐng)導抗戰(zhàn)和建黨，工作和著作任務那樣繁忙，毛主席仍時常閱覽法帖(閱過的晉、唐小楷等帖，一直帶在身邊)。那時，他的書法已顯示出用筆恣肆，大氣磅礴，形成以后變化萬千的風格。全國解放后，更多地閱覽法帖。1949年出國時，也以《三希堂法帖》自隨。1955年開始，指示身邊工作人員廣買碑帖。20年間，所有拓本及影本碑帖約有600多種，看過的也近400種?！酢皩O過庭、懷素的草書帖，則是時常披閱。毛澤東不但博覽群帖，而且注意規(guī)范草書，如古人編輯的《草訣要領(lǐng)》、《草訣韻歌》等帖。”(見《書法》1980年第2期)觀賞前人的書藝作品，幾乎成了毛澤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常說：“這樣，又學寫字，又讀詩文，一舉兩得。”又說：“習練書法是很好的休息，是積極的消遣娛樂，也是養(yǎng)身健腦健身之法。”他工作緊張了一段時間后，常大聲喊衛(wèi)士：“拿紙和筆來，寫寫字，換換腦筋！”郭沫若的夫人于立群用丈二宣紙150多張，寫了一份毛澤東詩詞，于1964年9月16日將此事告訴毛澤東。毛澤東回信說：“你的字好，又借此休養(yǎng)腦筋，轉(zhuǎn)移精力，增進健康，是一件好事。”^[2]

為了練字、養(yǎng)身、健腦這些目的，毛澤東于1956年和1964年后集中買回了大批碑帖，在會客室里放滿了三四個書架，臥室里也到處擺著，可以隨時隨手取看。這些碑帖，篆、隸、正、行、草，樣樣都有，而以草書為主；歷代名家，如王羲之、王獻之、王珣、智永、懷素、歐陽詢、顏真卿、張旭、孫過庭、黃庭堅、蘇軾、宋徽宗、宋高宗、趙孟*、鄭板橋、清康熙以及于右任等人的作品，無不應有盡有。但他仍然認為不能滿足自己觀摩的需要，還多處借閱，以飽眼福。

1959年后，不再擔任共和國主席的毛澤東，對歷史、詩詞、書法的興味更濃了。他聽說時任副總理的黃炎培有一件王羲之的真跡，立即借來，言明一個月歸還。據(jù)衛(wèi)士回憶，這個月中，“?？匆娝麑χE琢磨，有時抓起筆來對著練”，“練到興頭上，吃飯也不應?！卑淹媪艘粋€月之后，他叫衛(wèi)士小心翼翼地將這件真跡夾好，規(guī)定“零點前必須送到”。

1958年10月16日，他寫信給秘書田家英說：“請將已存各種草書字帖清出給我，包括若干拓本(王羲之等)，于右任《千字文》及《草訣歌》。此外，請向故宮博物院負責人(是否鄭振鐸？)一詢，可否借閱那里的各種草書手跡若干，如可，應開單據(jù)，以便按時清還?！?sup>[3]至少，1959年10月毛澤東還向故宮博物院借閱過一次碑帖，這次共借20件，其中八件是明人解縉、張弼、董其昌、文徵明、傅山等人的草書作品。對所藏所借碑帖，毛澤東反復觀賞，反復揣摩，以此度過了很多的休息時間。他的書也因此由楷而行，由行而草，漸臻佳境，于60年代形成了他在書法方面的輝煌時期。

毛澤東的著作很豐，惟對書法藝術(shù)的見解，沒有專門論述，因而無法窺其見解的全貌。但從一些片言只語中，還是可以歸納出如下幾點：

一是書法里充滿了辯證法。他說：“字的結(jié)構(gòu)有大小、疏密，筆畫有長短、粗細、曲直、交叉，筆勢上又有虛與實、動與靜，布局上有行與行間的關(guān)系、黑白之間的關(guān)系。你看，這一對對的矛盾都是對立的統(tǒng)一啊！既有矛盾，又有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中國的書法里充滿了辯證法呀！”

二是字要骨神兼?zhèn)?。他指出：“人有相貌、筋骨、精神，字也有相貌、筋骨、神韻?！币虼耍R帖，“最初要照原樣寫，以后練多了，要仿其形，取其神?！?以上轉(zhuǎn)引自徐濤《毛澤東的保健養(yǎng)生之道》)他說：“字和人一樣，也有筋骨和靈魂。練久了，就會找到筋骨，寫出神韻。”^[4]所謂筋骨，是字的形貌、氣勢和力量；所謂靈魂，是字的內(nèi)質(zhì)、神韻。古人的字，一般地說，北碑尚骨，南帖尚神。毛澤東則主張骨神兼?zhèn)洹?/p>

三是既廣采博取，又獨具風格。毛澤東說：“學字要有帖，學好后要發(fā)揮。習字要有體，但不一定受一種體的限制，要兼學并蓄，廣采博取，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自己的風格，才能引人入勝?！?sup>[5]廣采博取，是一種“拿來主義”，即把各家之長，拿來為己所有。當然，這是很艱難的一步。但如果亦步亦趨，沒有創(chuàng)新，就不可能有自己的特點、自己的風格，就不可能“舊貌變新顏”。風格，體現(xiàn)著書寫者的個性，“有的雄偉豪放，有的瀟灑秀麗?！惫逝R帖，要“學得又像又不像，要發(fā)揮自己的特點”。他指出字的風格的重要性說：“如果每個人寫的都和字帖或是某人的字一模一樣，那書法就停止不前，沒有發(fā)展了。世界上的東西如果全都一樣，那叫什么世界呀？世界本身就是豐富多彩的?！?sup>[6]

這些書法理論，是毛澤東從借鑒古人的經(jīng)驗和總結(jié)自己的實踐中提煉出來的。

【注釋】

[1]摘自徐濤《毛澤東的保健養(yǎng)生之道》(見《緬懷毛澤東》下冊，第620～621頁，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

[2]《毛澤東書信選集》，第610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

[3]《毛澤東書信選集》，第547頁，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4]轉(zhuǎn)引自權(quán)延赤：《紅墻內(nèi)外》第510頁，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5]轉(zhuǎn)引自《書法報》1985年6月26日。

[6]以上均轉(zhuǎn)引自徐濤：《毛澤東的保健養(yǎng)生之道》原載《緬懷毛澤東》(下)，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