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米蘭
(米蘭的歌劇演出)
我到這里快三個禮拜,是寫點什么的時候了。
遺憾的是斯卡拉大劇院暫停演出,我們進(jìn)去看見到處滿是腳手架。劇場正進(jìn)行維修,據(jù)說還要加建一列包廂。第一流的男女歌唱演員都趁此機(jī)會旅行去了。據(jù)說有的去了維也納,有的去了巴黎。
我一抵達(dá)就去欣賞了木偶劇院的演出,很喜歡演員們道白異常清晰。這家木偶劇院也許是世界上最棒的了;它聞名遐邇,一走近米蘭就聽見人們談?wù)撍?/p>
卡諾比亞納劇院有上下五層包廂,是斯卡拉大劇院之后最大的劇場,能容納三千觀眾。我非常高興,經(jīng)常去這家劇院,反復(fù)欣賞同一出歌劇,同一部芭蕾舞劇。三個星期以來一直在上演羅西尼的歌劇《奧里伯爵》和芭蕾舞劇《日內(nèi)瓦的孤女》。桑一屈里科繪制的或者在他指導(dǎo)下制作的布景色彩既賞心悅目又保持低調(diào),對角色的服裝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據(jù)說桑一屈里科有很多能干的下手,所有的訂單都交給他,他再分配任務(wù)給下手們,同時給予指導(dǎo),以至于全都打他的名字,他自己卻很少動手。據(jù)說他給許多能干的藝術(shù)家發(fā)放豐厚的固定年薪,即使他們病了,即使一整年啥活兒也沒有,他仍舊照發(fā)不誤。
歌劇院本身首先招我喜歡的是舞臺上看不見提詞箱,這東西在其他劇場十分討厭,老是把演員的腳給你遮擋住。
再有樂隊的指揮席也令我滿意。指揮能縱觀樂隊,掌控左右,他站在中央稍微凸起一點的位置上,緊靠著堂座,所有人都看得見他,他也能越過樂隊看清楚舞臺上的情況。相反,在魏瑪樂隊指揮的站位盡管也看得清楚舞臺,可是樂隊卻在他背后,因此他想給誰一點示意總得扭過身去。
樂隊本身陣容非常強大,我數(shù)了一下有十六件低音樂器,也就是兩側(cè)各有八件。近百名演奏家分坐兩廂,都向里側(cè)過身來對著指揮,也就是背朝著延伸進(jìn)臺口的堂座包廂,一只眼睛瞟得著舞臺,一只眼睛瞄得著堂座,正面看著的卻是指揮。
男女演員們的嗓子都好極了,都那么純凈明亮,那么雄渾有力,唱起來都那樣輕松自如,一點兒不吃力。我想起了澤爾特,真希望他這時在我身邊。最令我迷醉的是科拉迪一潘塔那莉夫人的嗓音,她唱的是侍童。我向旁人談起這位杰出的歌唱家,就聽說她今年冬季已經(jīng)讓斯卡拉歌劇院聘走了。唱孔特薩一阿德勒的第一女主角的是年輕的新秀阿爾貝提尼小姐;她的音質(zhì)猶如陽光似的極其溫柔,極其清亮。每個從德國來的人都一定對她喜歡得要命。最后還有一位男低音也很出色。他的音色渾厚深沉,只是跟他的表演一樣盡管也放得開,但仍略顯生澀,總之是年輕欠成熟吧。
合唱隊表現(xiàn)上佳,跟樂隊配合得天衣無縫。
至于演員們的形體動作,我覺得有些松懈、慵懶,原本指望看見的卻是富有意大利個性的生氣勃勃的表演。
面部化妝只是薄薄的一層紅色,就跟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樂于看見的那樣,一點不像是濃妝艷抹,油頭粉面。
我發(fā)現(xiàn)盡管樂隊陣容強大,卻從來不曾壓住演員的歌聲,他們始終居于主導(dǎo)位置。在旅店的餐桌旁提起這事,便聽見一位懂行的年輕人做出如下回應(yīng)。
“德國的樂隊以自我為中心,”他說,“都想凸現(xiàn)樂隊的地位,顯示自身的重要性。意大利的樂隊相反卻作風(fēng)低調(diào)、謹(jǐn)慎,非常清楚在歌劇中聲樂乃是主體,樂隊伴奏只應(yīng)起烘托歌唱的作用。加之意大利人認(rèn)為,一種樂器音色要美就不能音量過大。所以在一支意大利樂隊中哪怕有許多提琴、雙簧管、小號和大號,吹奏起來整體效果仍然柔和悅耳,反之,一支小三倍的德國樂隊卻會演奏得又響亮又嘈雜?!?/p>
“您言之有理,我無話可說,并且很高興我的問題得到了如此明確的解答,”我接過話頭,“只不過眼下那些時髦作曲家是不是也有責(zé)任,是不是怪他們把歌劇的樂隊配器搞得太強了呢?”
“誠然,現(xiàn)代作曲家是有這種毛病,”陌生青年回答,“然而真正的大師如莫扎特和羅西尼卻永遠(yuǎn)不會如此。不錯,他們甚至也有這種情況,就是在伴奏中加進(jìn)了自己的、獨立于歌唱旋律的主題,但是盡管這樣,他們卻始終掌握著分寸,讓歌聲永遠(yuǎn)保持蓋過一切的主體地位。當(dāng)代的作曲家們相反,常常以強大的配器壓倒歌唱,實際上倒暴露出了他們在寫伴奏曲時主題貧乏?!?/p>
我對這位陌生的年輕行家表示了贊賞。我的鄰座告訴我,年輕人是一位來自利夫尼亞的男爵,曾長期旅居巴黎和倫敦,住在米蘭已經(jīng)五年,很有學(xué)問。
在歌劇院還有一點發(fā)現(xiàn),我必須提到,我很高興能有這個發(fā)現(xiàn)。說的是在舞臺上,意大利人不把黑夜表現(xiàn)為真正的黑夜,而只是做象征性的處理。在德國的劇場里我總感到不舒服,夜晚的場面就完全是夜晚,結(jié)果演員的表情乃至人物本身都整個消失了,能看見的就只有茫茫夜色的一片漆黑。意大利人的處理聰明得多。他們只是讓背景暗下來一點,角色呢都盡量移動到前臺,仍然完全在燈光的照射中,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看得清楚。這在繪畫里也應(yīng)該管用;我很好奇,不知道有沒有些畫上的黑夜使人物面部晦暗得看不出表情來。我希望,大師們沒有這樣子的畫作。
同樣的準(zhǔn)則也很好地運用在了芭蕾里。我看見一個黑夜的場面,一位少女遭到一個強盜的襲擊,舞臺只是稍稍暗下來了一點,人物的所有動作和表情都完全看得清楚。姑娘一叫喊強盜就逃走了,鄉(xiāng)鄰們紛紛提著燈從茅舍里趕出來。但他們的燈不是光線混濁的火明子,而是白亮白亮的燈光,以此強烈的照明襯托出先前的沉沉黑夜。
在德國我曾聽說意大利觀眾很吵鬧,到這里得到了證實,而且是歌劇越往后演,觀眾越是不安靜。兩周前我看了《Conte Ory》的頭幾場演出之一。最出色的男女演員一出場,立刻就響起了掌聲;在一些不關(guān)緊要的場次確實有人講話,但是一開始唱精彩的詠嘆調(diào),全場便鴉雀無聲,唱完后歌手會贏得滿場的喝彩。合唱的效果極好,我尤其贊賞樂隊和聲樂絲絲入扣的配合。不過眼下,在天天晚上都演歌劇以后,觀眾的注意力已經(jīng)渙散,人人都在講話,劇院里整個是一片嗡嗡聲。沒有誰再鼓掌,真不理解舞臺上怎么還張得開嘴唇,樂池中還拉得開弓子。再也找不到激情,找不到精確了,在這樣一個充滿歡聲笑語的環(huán)境中,渴望聆聽一點音樂的外國人只會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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