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葉城,一路向和田開去。去年,我在和田的玉龍喀什河撿了兩塊好看的石頭,這次燕子提出也要到那兒撿幾塊,我說那是肯定的,這也是安排在行程表上的事。
一路上有許多賣瓜果干果的,丫頭們見了高興萬分,見啥買啥,弄得車都快裝不下了,我估計她們見了那么多的水果,一定流了不少口水。新疆的水果的確是多,也遠比內(nèi)地的水果好吃,干旱少雨、晝夜溫差大,是水果增甜的必要條件,而這些條件,新疆都具備。我說她倆,買那么多干啥呀,吃不完別糟蹋了。她們說,咱們不是要在沙漠里過夜嘛,到那兒狠吃唄。真不知道她們能吃下多少東西,一路采買。
過了葉城也就沒有特別高的高原了,路也全是瀝青路面,從此,大部分時間都交由楊柳開,俺老漢也坐車過過癮,不再操心。備胎還是沒買到,不過我已不害怕了,一來路上車多,二來都是好路,一般不會再破胎,拖到烏魯木齊再說,那里肯定是要啥樣的輪胎都有的。后在烏魯木齊果然買到了越野輪胎,1950元一條,比起咱們這里也不算貴。一輛沒有備用輪胎的汽車,從西藏的日土出來起,翻越了喀喇昆侖山、昆侖山,幾乎半個帕米爾高原,直到烏魯木齊,兩千多公里,膽量大吧?燕子說,常爺你是有福的人啊。
在和田,把車還停到去年停車之處,小楊對石頭沒興趣,只好由他看著車,我陪燕子、小不點下到河道里“淘寶”。她倆和一個維吾爾族老頭兒在一起,那老人撿了幾塊好看的帶有墨玉的石頭送給了她們,老人手上還有一塊很規(guī)則的圓石頭,黑中帶綠,很美,燕子半要半奪半耍賴地也要了過來。我站在岸邊看著她倆,沒下河,回來后,燕子把那塊老人不想給她的那塊圓石頭送給了我。
撿完石頭繼續(xù)上路,晚上九點到了民豐。民豐是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邊緣,橫穿大沙漠的公路就是由民豐始。
由于要在塔克拉瑪干過夜、吃飯,我們在民豐又采購了不少熟肉、干糧、酒水等。
大半個月亮掛在無垠的沙漠上空,朦朧中,沙海波浪起伏,清晰可見。沙子被風吹出的波紋也清晰可見。夜很靜,無風,死一般寂靜。一切都是死的,只有我們的眼光在廣袤的大漠中是活動的。那是一種曠古的荒涼,但似乎又有一種讓人迷亂的情意。
把車開進沙漠深處,直到一個沙山下停車。我們把出發(fā)前現(xiàn)買的小鋼瓶液化汽和灶具搬下車來,鋪上兩塊大大的塑料布,用沙子將四角壓好,打開三把強光手電,將熟肉、水果、白酒啤酒等擺上,準備對月把酒。旁邊液化汽灶燒著礦泉水,等水開了后煮奶茶……
你如果沒有在這所謂的死亡之海里喝過酒,你就不知道那種在天荒地老的大漠里縱情的興奮與浪漫。月色下,面對無邊無際的沙漠,你喊破喉嚨鬧翻天也沒人來圍觀。你不必難為情,你可以盡情地撒歡、喝酒、高歌、跳躍,放縱自己。在這里,你是自由的,你就是老天爺。
只是可惜買少了白酒,兩個丫頭原說不喝酒的,但在這兒也喝開了。喝完了帶來的所有白酒、啤酒后,燕子和小不點意猶未盡,一會兒爬到引擎蓋上擺紅衛(wèi)兵造型拍照,一會兒趴到沙坡下面伸出舌頭張開利爪裝鬼,用手電從頭頂向臉照去,臉部陰影還真有點鬼的意思。后又拿出一熱水壺蓋當法海的降妖缽,讓我怒目圓睜對著她倆做收妖狀,她倆跪著,一個做伸手阻擋狀,一個做痛苦難當狀,后來在網(wǎng)上把照片亮出來,把人都要笑死了。
只有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人才能真正地放松。也只有在這樣的情景下,人才會沒有隔閡,沒有利益的沖突。試想,如果在城市里或家中,還是在所謂高檔賓館飯店,你敢這樣盡情玩鬧嗎?再說,你也不可能產(chǎn)生出那種心情。人在人群中只會裝,裝文雅、裝紳士、裝淑女、裝窮、裝富、裝自己心目中高于自己本身的一切……人的本性也只有在旅途中、在艱苦的環(huán)境之中才會真正表露出來。
古人喜歡置一庭院,花草樹木之下三五友人對月喝酒,現(xiàn)代人已沒有了此種浪漫,要么忙得沒空要么加班賺錢,全無浪漫可能。有權有錢的忙于花天酒地消費公款、消費女色……哪有我等喝得爽快,在感覺天底之下就只有我們幾人的地方喝酒,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呢?
天亮后,掩埋好垃圾上路。路依然是很平、很直,路兩旁的紅柳、梭梭依然長得可愛,護住了沙漠公路,也給無邊的黃色帶來一線綠意。
燕子很有意思,在塔中等吃飯時,她拿著相機對著掛有“溫馨夜”、“紅唇足浴”等招牌的十來家店鋪拍照。我問她為啥老拍這個呀。她說她覺得奇怪,這么個大沙漠之中居然也有休閑場所,也有人愿意來這兒。我說,就興城市有?。窟@里的工人也是人,也要娛樂,也要開心的,誰規(guī)定只許城里人快活了?其實在這兒工作比城里人更需要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需要放松心情,要知道,除開這個小鎮(zhèn),就是幾百公里無人區(qū)了。
燕子笑笑說,也是的哦。
去年進沙漠時,同行的人多,沒有機會了解給沙漠植物澆水人的生活,只是看見他們孤獨地坐在馬路邊把來往的汽車當風景看。當時,心里就有些發(fā)酸,除了沙漠和幾行樹,一年到頭,他們能看到的就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過路汽車了。
沙漠公路每隔4公里設一處抽水房,每天定時抽水,用幾條塑料管滴灌那些珍貴的小樹。我注意了,那房子都編了號,從民豐進沙漠的路口起到出沙漠,共有100多間抽水房。我們走進沙丘中心的一間,房外墻上標號74號井。迎出來的是一對50歲左右的夫妻。我詳細詢問了他們的生活和工作。經(jīng)了解,男主人叫王得群,四川人,兩口子一看就是那種老實巴交的人,是那種叫他往東他就不會往西的人,他們夫妻二人管一口井。
屋子很小,除了擺放的兩張寬80厘米的小床外,沒有任何家用電器。他們夫婦告訴我,油田每個星期給他們送一次菜,菜金從工資里扣。由于沒有電,更談不上冰箱啥的,只能把菜做成咸菜才能吃一星期,夏天的沙漠白天是很熱的,人熱就不說了,菜可不能熱變質(zhì)啊,菜壞了就意味著一個星期只能吃白飯。我問,那你們抽水不是有電嗎?王答道,不是用電抽水哦,用柴油,柴油也是每星期送一次,正說著,門外汽車喇叭響了,老王說,是送柴油的車來了。等放完柴油,我繼續(xù)和老兩口聊下去。
燕子和小不點興奮得在車上跳舞
他們說:“我們每年過完年進沙漠,一般是2月底來,干到11月回家,回家的期間沒有工資?!?/p>
“那你們一個月賺多少錢呢?”我問。
“3000元?!?/p>
“是一個人3000嗎?”
“哪里哦,兩個人3000哦。”老王說,“這里只講一口井給3000元,不管你是幾個人的?!?/p>
我說:“那真不多?。 ?/p>
一個人是3000,兩個人也是3000,但在那沒有人煙的地方,只怕是待上幾年后連語言功能都會退化,所以大多數(shù)人還是選擇兩個人一起掙那3000元。人是怕孤獨的,有時孤獨也會作為一種懲罰,如把犯了錯誤的人關禁閉、把不聽話的犯人關進單人牢房。去年來時,蘆葦看到澆水的工人坐在馬路邊看汽車的情景時就說:“干這活一個月給我一萬我也不來?!?/p>
王得群夫妻二人
老王的老太太接過話頭說,“是的,要不是兒女上學要錢,誰到這里來哦。苦??!尤其是上半年,風沙刮起來啥子都看不見,關死門都會落一床的沙。你還得馬上搞干凈,油田會來檢查,衛(wèi)生不合格還要扣錢的?!?/p>
我問“為啥?自己的衛(wèi)生關他們什么事???”
“說的是,人家說這里常有外賓來參觀,衛(wèi)生不好就影響不好?”
“那一次扣多少呢?”
“一次扣500,三次以上也許是五次,我當時記在本上看不太清了就扣5000。”
天吶,一個臨時工,一個月就掙3000,干嗎這么狠心扣錢???為了給外國人看?這也算面子工程嗎?我想,如果成心的話,在上半年經(jīng)常刮風的天氣去檢查衛(wèi)生,那么一年到頭他們都別想得到工資了。
真不知該怎樣安慰老兩口,臨走,老兩口送我們到車邊。當我采訪老兩口時,燕子的雙眼就有些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看她一眼,她說心酸。上車時,她從車上拿下來一袋食品送給老王夫婦,她對老夫婦說:“也算我們的一點心意吧?!?/p>
沙漠公路兩旁雖有護路植物,但還是會被流沙侵襲,一定得不斷有人把沙鏟出去才能保通暢、保干凈。這活也是很累的,那把大方鍬一天鏟到晚,肯定是腰酸背疼的。
路上見不少年紀都不小了的男人女人在鏟沙,看起來大多數(shù)也是兩口子的組合。陳雨珍就是眾多鏟沙人中的一個。我一看見她就叫小楊停下車來,和燕子一起走到她身邊與她聊起來。
“您好,想和您聊聊好嗎?”
“行啊,咋不行呢!”
其實,沒聽聲我就猜出了她是個爽朗的山東人。
我問她:“怎么會跑到這么遠的新疆來干這么苦的活?。俊彼f她在油田有親戚,是親戚介紹她們來的。
在百米開外鏟沙的男人是她老公,男人只是埋頭鏟沙,仿佛沒看見我們似的忙著干活,我知道,這又是個老實的男人,恐怕他們家的外交全靠眼前這女人了。
陳雨珍說:“在塔克拉瑪干鏟沙一天90元錢,還得規(guī)定鏟多少公里,完不成是不行的?!蔽艺f:“那有車會給你們送飯來吃嗎?”她說沒有,吃飯得到塔中油田去吃,有車接,但來回得跑兩個小時,耽誤不少時間呢!
“這樣一天到晚地鏟沙子,還得把它揚到很遠,體力受得了嗎?”
陳雨珍說:“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好一些,天不刮風也不熱,最累的是春天和初夏時,那時常刮大風,沙子邊鏟就邊流來,怎么鏟都鏟不干凈,你前面剛鏟完了后面又給你堆上了?!彼龂@口氣接著說,“那是真累啊,戴著帽子口罩都滿嘴是沙,鼻子耳朵里就更別說啦!”
不用她說我也能想象到春天那大風沙的情景,別說是世界第二大的沙漠了,就是北方所有地區(qū)都常是黃塵滿天的。20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我和單位幾個同事在大同往太原市去的路上,曾碰到過還不算太厲害的沙塵暴,只見天際呈現(xiàn)出一種昏黃的顏色,連天接地。初時,不知是何現(xiàn)象,只覺恐怖,它像一堵接天的黃色帷幕,又像錢江大潮席卷而來,這時才明白碰上沙塵暴了。不到一支煙的工夫便天昏地暗,只覺車身一抖,我們的汽車便淹沒在漫天的黃塵中。剛才還很暖和,一瞬間便覺得寒冷難當。
護路工陳雨珍,遠處是他丈夫
沒見過沙塵暴的人想象不到那風的狂烈,大風將汽車吹得亂晃,恨不得把車吹出公路,汽車頂著狂風行駛,將油門踩到底也跑不快。與迎面而來的拉煤卡車交會時,狂風把板栗大小的煤塊吹過來將車身打得啪啪作響,真叫人害怕,萬一擋風玻璃被打破那就夠嗆了。路邊野地里和莊稼地里的黃土被大風吹起,漫天皆黃,公路上煤灰、煤塊像賽跑似的亂滾。風刮得嗚嗚作響,似有列車從耳邊轟轟隆隆駛過,又似千軍萬馬在呼喊、在廝殺。這一場沙塵暴刮得太陽都失去了溫暖、失去了光芒。我們的汽車猶如一艘潛艇在昏暗的海底艱難地行駛,在西北,沙暴奪去人的生命并不罕見。
問過抽水、鏟沙人的生活狀況,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們離家千里萬里,為了孩子、為了家庭、為了改善一點點生活,在如此環(huán)境惡劣的地方工作,掙著很低的工錢,受著人家的管制,比起有權有錢有勢的人來,他們太苦了。
不是嗎?報載,南昌縣一個小小的鎮(zhèn)長就能貪污數(shù)千萬元,鄱陽縣一個銀行股長也能貪污上億元……錢和權是可以交易的,有錢能換來權,有權更可以弄到錢,看來,沒權沒錢的老百姓是沒啥法子可想,只能是出苦力了。
免責聲明:以上內(nèi)容源自網(wǎng)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創(chuàng)版權請告知,我們將盡快刪除相關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