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與小偷

淺灰色的防盜門虛掩著，他輕輕拉開后，露出一道菜花色的老式鑲板門，他非常興奮。他不止一次開過這種雙重門，進(jìn)過這種貌似樸素的居室。傳言，有一些貪官就是用這樣的房子來掩人耳目窩藏贓款的。他瞄準(zhǔn)鎖孔插入工具。開這種鴨舌式的鎖對他來說太小兒科了，毫無半點技術(shù)含量，他甚至有點懷疑這家主人太弱智了，居然還用這樣一種鎖來迷惑人。

他小心翼翼地把兩道門帶上，然后蹲下抄起一只拖鞋扔了出去。砸出的響聲不大，像貓逮老鼠時跳躍觸地般發(fā)出的。室內(nèi)沒有一丁點反應(yīng)。他膽子壯了起來，便站直身子朝里走。

“二娃子，你來啦？”聲音不大，很平靜。他疑心是自己心里發(fā)出來的，所以沒有停下，繼續(xù)往屋里走。

“你今天是先拖地還是先抹窗子？”這次他聽得清清楚楚，聲音是一個中年男子從客廳進(jìn)門轉(zhuǎn)拐處的沙發(fā)上發(fā)出的?？蛷d的窗簾拉著，光線很暗，剛進(jìn)屋很難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還坐著人。

“糟糕，今天失手了！”他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叫了一聲苦，緊緊盯著那人，往門口退去，試圖根據(jù)情況奪路而逃。

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一動不動地指揮道：你去把廚房的水瓶提過來，先泡兩杯茶，我今天請你嘗嘗二級峨眉毛峰?！?/p>

他不敢回應(yīng)。

沙發(fā)上坐著的人又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道：“哎喲，我咋忘了你不能說話呢，最早姐姐把你帶來的時候就告訴過我的，不過，我姐姐說你心明眼亮，耳朵特好使，可以耐心地聽我這個看不見的人說話，你不知道，我等你好長時間了，你來了，我說著話心里就亮堂了許多。”

原來沙發(fā)上坐著的是個盲人，他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便停止了逃走的打算。

“水瓶提過來沒有？先喝一口茶，再慢慢做衛(wèi)生，要不，今天就不抹窗子了，只拖地，房間里也可以不拖，只拖廚房衛(wèi)生間和客廳，要不，都不做，反正等幾天你又要來做，我就想和你喝喝茶說說話，你不知道，這茶是我姐姐用我自己第一次掙的錢買的?！?/p>

他換上拖鞋，不由自主地去廚房提來水瓶泡茶。他開始同情這個盲人了。

“說真心話，二娃子，我有點佩服你，你說你又說不來話，自己出來打工掙錢養(yǎng)活自己不說，還要供養(yǎng)自己殘疾的父母?！?/p>

他很想告訴沙發(fā)上的盲人，他不是二娃子，也不是殘疾人，他好手好腳，但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但他不敢吭聲。今天他是一位不能說話的人。他要把這場戲演到底。

沙發(fā)上的人說：“喝茶喝茶?！?/p>

他呷了一口，有些苦澀。

沙發(fā)上的人又說：“我去盲人按摩所上班，一是受到你的啟發(fā)，你都那么能干，我好腳好手的咋不能自食其力呢，二是想幫襯我姐姐一把，我姐姐她太苦了，先前每個月掙的錢就花在我和侄兒兩個無用的男人身上，我侄兒雖然十九歲多了，可他小時候得小兒麻痹癥，現(xiàn)在連站起來都困難，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幾年前我姐夫下崗后承受不了壓力，精神失常后走丟了，為了我姐夫，我姐姐花光了所有積蓄，把房子也賣了，連這個房子都是租的。這個世界，我最佩服的人是我姐姐，她是女中豪杰，比男人還能干?！?/p>

他情不自禁地去廁所拿來拖把，開始打掃客廳。

“二娃子，如果你嫌我啰唆就使勁跺兩腳，我聽到后就不說話了，來，喝茶喝茶?！?/p>

他把客廳拖完，又去喝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沁人肺腑。

“這茶味道說不出的好?！弊谏嘲l(fā)上的人賣個關(guān)子動情地說，“簡直有點像說書人說的，妙處難與君說。二娃子，你早就品嘗過這種美滋滋的味道是不是？可對我來說卻是第一次啊，用自己勞動掙來的錢，是世間上最美的享受！”

這盲人的生活態(tài)度深深地感染著他。

“你再倒點水，我給侄兒也喝一口?！鄙嘲l(fā)上的人邊說話邊站起來，端著杯子熟練地往里屋走去。

下午三點，打掃完衛(wèi)生，他從包里掏出四張五元的放在茶幾上。正要出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和他年齡相當(dāng)?shù)亩貙嵡嗄瓯持鴤€帆布工作包走了進(jìn)來。那人啊啊地對他比畫了幾下，他點點頭側(cè)身讓了一下出了門。

樓梯上灑滿斑斑點點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