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夢破滅,比武大會也導致了我上小學之前的半年一直都待在家里,生意上的成功使爸爸的性情好了很多,這半年里他在閑暇時倒會偶爾陪陪我,說說話,給我講故事,問我心里在想些什么,這半年里我也不再那么淘氣了,也沒有闖什么禍,我也很信任爸爸,直到有一天。
一天夜里,爸爸突然來到我的臥室,他坐在我的床前看著我。
“安安,爸爸跟你說一件事情?!卑职终f。
“什么事?”我問。
“你要上一年級了?!卑职终f。
“嗯。不用天天待在家里了?!蔽议_心地說。
“我打算把你送到爺爺奶奶那里去讀一年級,在工業(yè)學院附小讀。”爸爸說。
“我不想去那,離家太遠了,我放學了得坐很久的車才能到家。”我說。
“你就住在爺爺奶奶家。爸爸生意太忙了,你媽也得經常幫忙,家里沒人管你,你一個人在家我們也不放心?!卑职终f。
“是因為那件事嗎?”我看著爸爸說。
爸爸沒有說話,點了點頭又緊接著搖了搖頭。
“我不想去工業(yè)學院那兒讀小學!”我說。
爸爸沒有回應我的話,他關上門離開了,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睡不著覺,我在想有沒有什么辦法能使我不去工業(yè)學院那里上小學,可我沒有想到什么辦法。
工業(yè)學院是一所大學,離市區(qū)有十幾公里,沿著市郊的公路一直往北,越走越高,開始能夠看到大山,公路的彎道也變得越來越多,在我小的時候,我第一次離開家想要去尋找江湖時,我就是沿著這條公路不斷地前行,經過了工業(yè)學院,往更遠的地方去。公路經過幾次大修已經變得寬敞而平整,路上的卡車也被驅趕到了其他的低級別公路上去,這條路變得溫柔多了。爸爸送我的時候有霧,能見度很低,我不想和他說話,我認為他對我使用了不好的手段,我仿佛隱隱約約看到更小的那個自己在這條路上帶著自己奇怪的念頭昂著頭奮力地往前走著,可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誰又知道呢。
車子開到了工業(yè)學院,慢慢駛進工業(yè)學院的院子。
“你是個壞人?!蔽易诟瘪{駛上說。
爸爸沒有說話。
“你是個壞人?!蔽依^續(xù)說。
爸爸笑了一聲,這笑聲傷害了一個孩子的自尊心,我用腳在車門上踹著,力氣越來越大,爸爸沒有理會我,車子駛到了工業(yè)學院的家屬區(qū),我看到爺爺奶奶站在家屬區(qū)的門口。我沒有下車,坐在車里,手緊緊地攥在一起。爺爺奶奶在車外面和爸爸說話,說了幾句,奶奶走過來拉開了車門,她伸出手來抱我,叫著我的小名,笑著看著我,捏著我的臉。
“鬧鬧啊,不喜歡和奶奶一起過嗎?”奶奶笑著說。
奶奶叫的是我以前的小名,爺爺站在奶奶身后糾正,要奶奶叫我安安,奶奶沒有聽。
“鬧鬧,下車來?!?/p>
我聽話地走下了車,爸爸從后備箱里把裝著我的生活用品的小箱子遞給了爺爺,他看著我苦笑了一下,回到了車上。爸爸搖下車窗和爺爺奶奶說再見,叫我要聽爺爺奶奶的話,我沒有理他,而是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拿起石頭朝他剛剛因為生意慢慢做大而送給自己的禮物的新車上劃去,我當時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這輛車是值很多錢的,我在想,既然要因為賺錢把我送到這里來,那我就要讓你的錢受到損失,我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在車上劃出了一道很深的劃痕,爺爺奶奶臉色變了,走過來攔住我,爸爸看著我罵了一聲。
“我下次來再收拾你?!?/p>
“你是個壞人?!蔽疫€是說的這句話。
爸爸沒有回應我,他發(fā)動車子,車子慢慢地駛遠,我捏在手里的石頭被爺爺一把奪了過去。
“安安!你太不像話了!”爺爺厲聲說道?!澳惆职制鹪缲澓冢刻煸谕獗疾ǘ际菫榱诉@個家,你拿石頭劃他的車,你以為修車不要錢的啊?”
我噘著嘴不說話,爺爺手里拿著石頭,因為說話太激動而喘著氣。
“你太不懂事了。我得好好管管你。以后你要再敢用石頭劃車饒不了你!”爺爺說。
我心里很難過,覺得自己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一樣,爺爺扔了手里的石頭,還在念叨著爸爸起早貪黑掙錢不容易之類的話,我完全聽不進去這些話,背著自己的小書包和爺爺奶奶一起往家屬區(qū)里面走去。
爺爺奶奶退休前都在工業(yè)學院教書,退休以后就住在工業(yè)學院的家屬區(qū)里。工業(yè)學院依山而建,學院的最里面便是山,山上有一條小溪流下來,流過工業(yè)學院,一直流到穿越市區(qū)的北園河里去,小溪的兩邊有很多樹,后來長成了一個小樹林,小樹林的旁邊就是我上的工業(yè)學院附屬小學,一座三層高的小樓和一個有著低矮院墻的小院子,從小學出來沿著小溪往外走,便會穿過工業(yè)學院的教學區(qū)和學生住宿區(qū),而爺爺奶奶住的工業(yè)學院的家屬區(qū)則要沿著山腳往西走,附屬小學則在工業(yè)學院最東邊的墻角上。沿著小溪往南走走出工業(yè)學院是一個下坡,從附屬小學往家屬區(qū)走又是一個上坡,工業(yè)學院像是一個斜的平面,西北高,東南低,在這個斜的平面上,還有很多因地勢而起伏的地方,比如快要到學院門口時,如果走的是東邊的路,就要經過一段大坑一樣的路,而西邊,則稍微平坦一些。我爸爸來看我時喜歡走西邊的路,他總是說城里面開車就是上坡下坡的,出了城還要上坡下坡,可我坐著他的車的時候更喜歡走東邊的路,車子在那個大坑里行駛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爸爸平均一個星期來接我回市區(qū)一次,他補好了車上的劃痕,看不出任何痕跡,也沒有收拾我,不久他又換了一輛更好的車。
那天爸爸開著新車來接我,他叫我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后笑瞇瞇地看著我。
“怎么樣?兒子。這車怎么樣?”爸爸開心的問我。
這輛車很棒,這是一輛嶄新的皇冠車,看上去好看極了。
“看,自動擋的,踩著油門就行,換擋輕松多了。”爸爸發(fā)動車子,踩著油門給我演示?!奥牭絼偛拍且宦暳税桑窟@就換擋了,這可比手動擋的車輕松太多了。也沒比手動擋的車貴多少,錢可真是個好東西。”
“好東西?!毙萝嚨淖魏苁娣遗d奮地說。
“你知道什么呀,什么好東西。這孩子。來,把安全帶系上?!卑职终f。
爸爸將車停在了工業(yè)學院連接市區(qū)的公路的路邊,他先是給自己系上了安全帶,然后又給我系上了安全帶,這是我們家買的第一輛有安全帶的車,系好安全帶后爸爸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后發(fā)動了車子。
“有了這東西,我們就不怕開快車了,這東西就是用來保證我們的安全的。”爸爸興奮地說。
“爸爸你能開多快???”我看著爸爸說。
“你想爸爸開多快???”爸爸說。
“能開多快就開多快。”我笑著說。
“給你開到一百八看一看?!卑职终f。
爸爸猛踩油門,車子一下子躥了出去,然后緊接著超了幾輛車,拐了幾個彎之后爸爸將車子開到了一條剛剛修好還沒有通車的公路上,這是一條長直道。爸爸繼續(xù)加速,車子越來越快。我斜著腦袋盯著速度表。
“一百……一百三……一百五……”爸爸和我齊聲喊著。
“一百八了!看到了吧?兒子!快看!”爸爸很興奮。
“看到了看到了!好快啊。”我開心地說。
車子繼續(xù)快速行駛,我和爸爸都很興奮,兩人一起笑著,這速度好像將之前每次爸爸來接送我時我們之間的那些不愉快都抵消了一樣。大直道的盡頭,爸爸將車速降了下來。我和爸爸都沉浸在飆車的興奮之中,兩人臉上都掛著滿足的笑容,爸爸掉頭,開著車載我回工業(yè)學院。他要繼續(xù)去忙他的生意,這也是少有的他送我回工業(yè)學院我還是保持著高漲的情緒的時候,爸爸也很開心,搖下車窗,讓車窗外的風吹進來。
工業(yè)學院里雖然有一個附屬小學,可是生活在這里的小孩子并不多,所以工業(yè)學院里的大學生總喜歡逗我玩,可我一點也不喜歡跟他們玩。他們中的一些會交女朋友,牽著手在小樹林里散步,碰見我的時候他們會摸我的頭,然后叫我的小名,他們在談戀愛的時候總是表現(xiàn)出一副很喜歡小孩的樣子,捏我的臉,我從小就不喜歡別人捏我的臉,他們和幼兒園老師的結局一樣,被我打開他們的手,這其中有些手很好看,有些手則很丑,對于這樣的回報他們都很尷尬,后來捏我臉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們不再捏我的臉了,而是摸我的腦袋,可是他們摸我腦袋的時候我會罵他們,我已經多少懂了自己口中說出的那些臟話的意思了。慢慢地就沒有人捏我的臉摸我的腦袋了,有些剛考上工業(yè)學院的新生不知道,會被我罵得很慘。有一天我罵人的時候被爺爺聽到了,晚上的時候爸爸和媽媽便一起過來了,加上奶奶,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我以為會被打或者被罵,結果他們說著說著就忘了他們此次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了,他們哄著我睡覺,然后圍坐在一起打麻將直到天亮。我們家人總是會這樣,因為某一件事聚在一起,可最終卻在做另一件事。小孩子總是會迷信大人的權威,相信大人做事總是有條有理,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的。
小學三年級的一個假期里,爸爸媽媽認識了一對夫婦,他們也有一個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后來爸爸就商量著帶著我和媽媽跟那對夫婦和他們的孩子一起去青島玩一次,我做好了一切準備,可出發(fā)的時候我才知道,目的地從青島變成了三峽,而原因竟然是他們一起在前一天搖了個骰子。那天爸爸媽媽和那對夫婦聚在一起,他們在商量去青島玩的事情,那對夫婦突然間說去青島吹海風其實也沒有多大的意思,而我媽媽竟也這么覺得,可是換一個地方究竟是去哪里呢,媽媽突然間提議去三峽,一下子有了兩種選擇,如何抉擇呢,那對夫婦提議說搖骰子吧,一個骰子,小就去三峽,大就去青島,后來自然是搖到了小,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更改了目的地。
我對那對夫婦和他的孩子印象很深刻,那個女人姓林,叫林碧君,后來死掉了,這讓我徹底地記住了他們一家。旅行中第一次在船上吃飯,點菜時,我爸爸讓我點,我點了一個貴一點兒的菜,然后那個女人也讓她孩子來點,她孩子點了一個娃娃菜,那個女人便當場打了她孩子一耳光,她說她孩子沒出息,她孩子當時快要哭出來了,眼睛紅著坐在一邊不說話。我問她為什么要打自己的孩子,他沒有做錯任何事,爸爸很尷尬,不許我再說話,那個女人也沒有回應我。后來菜上來后大家便一起吃飯,似乎都忘記了剛才發(fā)生過的事情。她孩子一直不說話,那女人也摸摸他的腦袋,我對摸摸腦袋這個細節(jié)記得是很清楚的,因為我很抗拒別人摸我的腦袋。大家都很開心地笑著,也沒人看外面的風景,包括那個和我一般大的小孩。我倒是對吃的東西沒有多大的興趣,我點菜的時候只是隨便指了一個,我喜歡看船外面的風景,喜歡船兩邊的懸崖峭壁,有時候會看到大量的懸棺,看到懸棺時我會有一點點怕,但是我不會說出來。那個女人其實是沒有多少錢的,可她總是要在任何場合都要做出她很有錢的樣子,她孩子點娃娃菜在她那里都是不能容忍的行為。她一輩子都在標榜自己是有錢人,一輩子都活在有錢人的夢里,然后也因為這個夢付出了代價。
那個女人應該很討厭我,不過她的孩子因為我?guī)退鲱^和我成了朋友,一路上我們總在一起說話,他還告訴了我他很多秘密,而我也把自己小時候一個人離家去尋找江湖以及幼兒園里比武大會的事添油加醋告訴了他,這些經過小男孩自覺的虛榮心添油加醋的故事刺激到了他,他告訴我,這些并不算男子漢做的事情,真正的男子漢要在這個年紀去牽女孩的手,他就牽過了。我沒有牽過女孩的手,也從未想過要去牽女孩的手,那時候我還是很討厭女孩的,她們整天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要么就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哭鼻子,或者被毛毛蟲嚇得大喊大叫,我不喜歡她們。可我是一個好勝心很強的人,我實話實說告訴了男孩我沒有牽過女孩的手并說我很討厭她們,男孩嘲笑了我,并說他已經牽過兩個女孩的手了,我馬上告訴他,我回到學校就去牽女孩的手,牽了就寫信告訴他。
回到家之后假期還沒有結束,我還沒有做好準備要去牽女孩的手,我們家又第二次去了三峽,這一次更奇怪,原本我和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打算去廣州,可有一天夜里爸爸和爺爺倆人坐在屋子里避著所有人,他們說了很久的話,出來之后就決定全家一起去三峽,我當然提出了反對。
“剛剛才去過三峽,我不要去三峽。”我說。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這事不由你決定?!卑职终f。
“你們是不是又搖骰子了,又搖到三峽了?”我看著爸爸說。
爸爸一巴掌打到了我的臉上,爺爺走過來拉住了爸爸想要再打我的手。
“不許打孩子!什么毛病!他什么都不知道。”爺爺生氣地說。
爸爸嘆了一口氣,我從爺爺身后繞過去,用腳踢爸爸,力氣很大,爸爸沒有理我,我踢得更厲害了,奶奶從另一個屋子里走過來抱起了我,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當奶奶走進這間屋子里的時候,爺爺和爸爸似乎受到了某種驚嚇,他們馬上故作輕松,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似的。我沒有明白這其中的奧秘,我以為爸爸在掩飾打我的事實,我抱著奶奶大聲地哭了起來,添油加醋地告著狀,爸爸馬上堆起了笑臉,接受奶奶的批評,似乎奶奶說什么都是對的。
一家人出發(fā)了,這是一次奇特的旅行,我們家到后來也沒有再聚首過這么多的親戚一起去旅行過,這趟旅行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小叔和他的妻子,兩個姑姑和兩個姑父,兩個姨媽和兩個姨父,舅舅,此外還有一堆表哥表弟和表姐表妹,浩浩蕩蕩,一個大隊伍前往了三峽。
旅行線路還是第一次去三峽時的線路,沒有任何新意,我對這趟旅行完全失去了興趣,唯一不同的是第一次我們與其他游客坐一條游船,這一次爸爸在宜昌單獨包了一條游船,一大家子人上了船,開始了三峽之旅。
上船后不久大表哥來找我,他是大姨父的孩子,他和我一起將船上的男孩子召集到一起,我們在天剛剛黑的時候坐到了甲板上,幾個男孩子便開始吹噓自己做過的最牛的事情。
“我把一只蟲子吃到了嘴里。”大表哥說。
這句話讓其他男孩子安靜了,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么,過了一會兒,我先說話了。
“你們拉過女孩子的手嗎?”我說。
幾個男孩子在搖頭。
“我拉過?!贝蟊砀缯f話了。
“不止拉過手,還做過別的事?!彼^續(xù)說。
“什么事?”我好奇地問。
“就是那種事情啊?!贝蟊砀缱院赖卣f。
其他男孩子笑了起來,我多多少少明白他的意思,也跟著笑了起來。
“好玩嗎?”我問。
“嗯……不是很好玩?!贝蟊砀缯f。
他的回答使大家很意外,所有的男孩子都豎著耳朵盼望著他說好玩,然后再告訴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可是他沒有,大家都有點失望,有一個表弟開始懷疑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你在撒謊?!彼f。
“我沒有?!贝蟊砀缯f。
“你就是在撒謊,就是在撒謊?!?/p>
“我沒有,我就是沒有。”
兩人打了起來,一會兒其他的男孩子也參與了進去,包括我,莫名其妙地,一堆男孩子打在了一起,并且很快地分成了兩派,分成兩派之后沒多久,吵鬧聲就吵到了正在打麻將的大人們,他們沖上甲板將我們分開,各自拉著自家的小孩打了起來,可一邊打卻在一邊旁敲側擊地罵著其他家的小孩,剛剛還在麻將桌上和和氣氣得像是一家人,馬上又因為孩子打架而分成了幾家人,女人們各自說著關于其他家庭的風涼話,男人們則在一旁抽著煙嘆氣或者要自己的女人回去。
“都給我到下面去,吵什么吵!”我爸爸的話結束了這個奇特的場面。
大家都帶著自己的孩子悻悻地離開了,我還站在甲板上,我媽媽沒有上來拉我,也沒有說別人家的風涼話,她在船艙里,我看著我的爸爸,突然間覺得有些孤獨,沒有被打沒有被罵,好像跟其他小孩不一樣似的。我爸爸叫我過去,我走了過去。
“你跟別人動手了嗎?”
“沒有?!?/p>
“嗯?”
“動了,我?guī)痛笠谈讣业拇蟊砀缌恕!?/p>
“你打誰了?”
“我忘了?!?/p>
“站在這想想?!?/p>
“嗯。”
“站好!”
“嗯?!?/p>
我站在甲板上,爸爸回船艙里去了。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
“別人有打到你嗎?”
“沒有。”
“行了,跟我回船艙里去。不許再打架了聽到沒有?”
“嗯。不打了?!?/p>
我跟著爸爸回船艙里去了,在樓梯上我碰到了大表哥,他來找我,爸爸先回船艙里去了。大人們繼續(xù)打麻將,我和大表哥坐在甲板上。
“你自殺過嗎?”大表哥問我。
這個問題嚇到了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可是出于男孩子的好勝心,我竟然有些想要挑釁表哥。
“我沒有!不過我不怕!你就有過嗎?”
“我有過?!?/p>
他的回答使我意外,我的挑釁失敗了。
“我爸爸在外面還有個老婆,我還有個弟弟?!北砀缯f。
“真的嗎?”我問。
“嗯。那個弟弟和他媽媽在廣州,我爸我媽為這事吵架,我很難過,我就自殺了。”
“你怎么自殺的?”
我的問題提的很奇怪,我本應該安慰一下表哥,可平日里我們兩家來往并不多,說實話我并不擔心他的情緒和心情,我對他自殺的方式倒是更好奇一些。
“吃藥。”
“吃什么藥?”
“就是家里的藥,所有的藥湊在一起吃下去?!?/p>
“都吃下去了嗎?”
“嗯。我爸我媽帶我去醫(yī)院里洗了胃,又好了?!?/p>
表哥開始跟我具體的描述洗胃的過程,他的描述加上我的想象使我覺得很不自在,自己的胃里也好像有某種東西在爬一樣。
晚上我和爸爸睡在一起,我一直睡不著。
“爸爸你洗過胃嗎?”我說。
爸爸沒有回答我,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他猛地反應了過來,一下子坐了起來,他瞪著我。
“你問這個干什么?”他吃驚地問我。
“沒事,表哥說他洗過胃,聽上去很恐怖,我就問一下?!?/p>
“哦,你表哥為什么要洗胃?。俊?/p>
“他自殺,把家里的藥都吃了?!?/p>
爸爸沒有再說話,他一直看著我,看了很久。
“安安,把你放到爺爺奶奶那里你討厭爸爸嗎?”
“以前討厭,現(xiàn)在不了?!?/p>
“你會……怎么說……會恨爸爸嗎?”
“不會?!?/p>
“你可不要碰奶奶的藥,聽到沒有?”
“我不會的。洗胃太難受了,我不想試?!?/p>
說完這句話我便累了,爸爸卻一直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快睡了的時候他去找爺爺了,倆人又要秘密地說上些什么,以后我和爸爸也會像他和爺爺那樣嗎?總是要躲著大家秘密地說上些什么。
到達巫山縣的時候霧很大,在一個清晨,游船在巫山縣靠岸,我們這一大家子上了岸。我們住在巫山縣最大最好的賓館里,可是這個賓館還是很破舊,總有些和你所生活的時代不符的感覺,大姨父說,像是從棺材里挖出來的一樣。賓館大堂的墻上有一大幅畫,上面畫了迎客松,這幅畫是這個賓館里唯一能夠體現(xiàn)出最大最好這幾個字的東西,所以大家都圍著它站了一會兒,還在它面前合影留念。
那天夜里,我們所有人坐在賓館的院子里等著看月亮,據(jù)說這個月亮是十年內最大最亮的月亮,當天這個賓館里就住了我們這一大家人,大家有說有笑熱熱鬧鬧地待在院子里,可月亮卻一直沒有出來,我也不知道關于最大的月亮的這個說法怎么講,也跟著坐在院子里,抬起頭等著天上的月亮。奶奶似乎受到了特殊的照顧,包括姨父姨媽,都對她敬愛有加,好像是她的孩子似的對待她。而爸爸和爺爺還在躲著大家商量事情,我隱隱約約覺察出了一些不對勁,爸爸回房間的時候,我跟著他回去了。我本來想去探聽關于奶奶的一些事情,可爸爸卻和舅舅待在房間里,他們的門沒有關,我本想離開,卻下意識地留在了門外。
他們在談錢的事情,從他們的談話里聽得出來,爸爸在生意起步時問舅舅借了一筆錢,現(xiàn)在他們在談這筆錢的利息的問題,看不出他們有任何的親戚關系,倆人互不相讓,都堅守著彼此的底線,最終,爸爸做出了讓步,按照舅舅提出的利息還給他這筆錢,并且商量好還錢的時間。倆人商量得差不多時,爸爸說要出去看月亮,準備離開。
“別以為你現(xiàn)在自己做生意了翅膀硬了,你以前還不是跟著我混過。”舅舅說。
“別人賺錢了眼紅了就說出來,不要提以前的那些破事。”爸爸說。
“牛逼啥啊?你不也是我家曾經的奴才么?”舅舅說。
爸爸停下了腳步,他走到舅舅跟前。
“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計較,你和我說話最好還是放尊重點?!卑职挚粗司苏f。
“喲,那你倒是別看我妹妹的面子啊?!本司诵χf。
爸爸一拳打到了舅舅的臉上,舅舅的鼻子里流出了血。
他和舅舅扭打在一起,院子里的姑姑姑父姨媽姨父從樓下沖上來,他們唧唧喳喳地在勸架,拉開爸爸和舅舅,爺爺奶奶在院子里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焦急地在下面大聲地問著上面的情況,兩個姑姑在人群外向他們匯報著上面的情況。
月亮出來了,又圓又亮,一大家子人坐在院子里,大家都忘記了剛才發(fā)生過的事情,嘻嘻哈哈熱熱鬧鬧地在議論著月亮,月亮好像聽到了他們的議論,很爭氣地掛在天空上沒有再躲回到云里去,而且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爸爸和舅舅也看上去和好了,兩人坐在一起喝著酒,舅舅不時用毛巾敷著自己的鼻子,爸爸偶爾還幫他拿一會兒毛巾。爺爺奶奶最開心,坐在一堆人中間,和大家交流著關于月亮的事情。爸爸偶爾會盯著奶奶看很久,也不說話。
從三峽回來后不久學校就開學了,我上了四年級,我忘記了表哥說的那些大膽的事情和他的苦惱,卻想起了那個陌生男孩告訴我的關于要拉女孩子手的事情。四年級第一次考試我就沒有考好,我在一到三年級的時候每門課都是可以考一百分的,可四年級的時候我的數(shù)學只考了九十分。因為那時我的注意力開始轉移到女孩的手上,我并不是沒有膽量去牽一個女孩的手,而是在找一雙漂亮的手,我注意了很久,找到了一雙最漂亮的手,我想我要牽的就是這雙手了,可是沒過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我們班的一個男生在下課時牽了她的手,因此我和那個男孩打了一架,當然是我打贏了,可那女孩也沒有牽我的手,倒是因為這件事,我被叫了一次家長,挨了我爸爸一頓打。雖然遇到了障礙,可是我沒有放棄。我又確定了另外一個目標,依然是從注意手開始,這次我確定目標后發(fā)現(xiàn)她沒有拉手的男孩,我便開始想辦法去拉她的手,結果我還沒有付諸行動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就轉學離開了。
四年級快結束的時候我還沒有完成拉手這件事,班上很多男孩女孩都拉過手了。
有一天放學后小樹林里面玩,我爬上了其中一棵樹,坐在樹杈上看著樹林中的小溪。過了一會兒我看到我們班的一個女孩站在樹下面,她和我說話了。
“你怎么爬到樹上去的?”她問我。
“抱住樹往上爬就行了?!蔽铱粗嬖V她。
她不說話了,還是站在樹下面。我盯著她的手看了好久,并不是很好看,可是四年級就快結束了,我還沒有拉過女孩的手,于是我鼓足了勇氣。
“我可以拉你上來??!”我沖著她大聲地說。
她把手伸給了我,我奮力地將她拉上樹杈。她的手不好看,長相也一般,戴著一副眼鏡,背著書包坐在我的旁邊。我想把手伸過去拉住她的手,可是我的手總是挪不動,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樹林里來了好多工業(yè)學院的情侶。天快黑的時候,女孩說她要回家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先跳下了樹,然后在下面要她也跳下來,她不敢跳下來,后來過來一個大學生將她抱了下來。我們倆往樹林外面走的時候,我把手伸了出去握住了她的手,我當時心跳得很快,我們倆就這樣拉著手走到了工業(yè)學院門口,走的是東邊的那條路,走到工業(yè)學院的門口她就回家了。那天夜里我一直都沒有睡著,我聞著自己手上的味道,好像是有淡淡的香味又好像沒有。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奶奶拉過我的手用香皂洗了它,香味就沒有了。
后來放學后我們經常一起去小樹林里面,我把她拉上樹,一起坐在樹上,她也敢往下跳了,我在下面接著她,她經常會在跳下來時把我沖倒,然后撲在我的身上哈哈大笑。不久后我想起了要給那個男孩寫信的事情,便在一次爸爸接我回家時問爸爸,爸爸跟我說了很久別的事情,沒有告訴我他的地址。吃飯時爸爸突然說起了這件事情。
“林碧君死了?!彼麑寢屨f。
“出什么事了?”媽媽問。
“她老在外面裝自己有錢,別人還真信了,把她給綁架了。綁架之后要五十萬,他們家哪來的五十萬。她跟綁匪實話實說了,綁匪不信,撕票了?!卑职终f。
“什么時候的事???”
“就是最近?!?/p>
“真可憐,孩子那么小,和安安差不多大?!?/p>
“警察找到她尸體的時候已經過去很多天了,唉,不提了,吃飯吧。我干嘛在吃飯的時候說這些。”
“就是??斐燥垺!?/p>
爸爸媽媽似乎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而我也不再問那個男孩的地址了。
四年級第二學期,我送那女孩到工業(yè)學院門口的時候總是要抱抱她,她也喜歡抱抱我。我們每次擁抱的時候我的嗓子都很干,很不舒服,擁抱完后我從工業(yè)學院的大門走回爺爺家,走很久,走走停停,偶爾還要在長凳上坐一會兒,然后又站起來繼續(xù)往回走。那時候我走的是西邊的路,很平坦,卻走得踉踉蹌蹌的。有一天我想起了大表哥說的那些話,我提出來要和那個女孩試一試,女孩哭著跑開了,從此再也沒有理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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