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雪小禪
我上高中時,有兩個最要好的女友,那時,我們?nèi)齻€被稱為一中的“三劍客”。三個人,不僅都學習成績優(yōu)良,而且各有特長:青乒乓球打得最好;安芭蕾舞跳得最佳;而我,寫得一手好文章。
我們好到形影不離,吃飯在一起,睡覺也在一起,有了痛苦,自然也要一起分擔。最瘋的時候,我們?nèi)齻€一起騎自行車去百里之外的白洋淀,是曠課去的,結(jié)果回來后挨了老師家長一通臭批,可我們心里卻美滋滋的。
那時我們只有17歲,有太多美麗虛幻的夢。我說要成為第二個三毛,走遍萬水千山;青說要成為中國最好的建筑設計師,和林徽因一樣,與自己心愛的人一起去看中國最美麗的建筑;安的夢想最簡單,她說要找到自己的王子,和王子慢慢老去。
懷著少年夢的三個女孩子,什么話都可以說。
一中的院子里有很多合歡樹,幾百年的老樹,散發(fā)出精靈一般的氣息。我們?nèi)齻€常常坐在老樹下托著腮想心事,或者爬到家鄉(xiāng)古老的城墻上去看落日。
也許所有的青春都一樣,對未來充滿了惶恐和期待。在期待中,一件大事發(fā)生了。
我的文章發(fā)表了!是處女作,發(fā)在《少年文藝》上。當我看到寫著我名字的讀者來信時,發(fā)瘋似的找到她倆,我們擁抱在一起,然后唱啊跳啊哭啊,興奮地在操場上走。那是一個美好的春夜,我們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天亮了。她們倆認定我會成為一個好作家,我雖然感覺這件事情遙不可及,但也興奮得忘乎所以。
之后,我開始接到大量的讀者來信。
當然,這些信我是看不過來的。于是,我把其中一部分給了她們。
我說:“如果信寫得好,就幫我回吧?!?/p>
于是,她們和我一樣,有了自己的筆友。
那個寫信的年代,那個兩毛錢發(fā)一封信的年代,白紙黑字的情懷充滿了素色的光芒,我們?nèi)齻€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為此,我們?nèi)齻€都開始了自己的初戀,當然,無一例外,全是跟自己的筆友。
青一直跟石家莊陸軍學院的一個軍人通信,當那個男子向她要照片時,她把我給她照的一張在雪中的照片寄給了他。
青一直和他通信,直到一年之后。
一年之后,我考到石家莊讀大學,青落榜了。她給那個男子寫信。“我們……我們斷了吧。”
那個男子快發(fā)了瘋,不停地寫信。那些信,青再也沒有拆開過。她走了,去了廣州,這個想當中國最好建筑師的女子,從此消失在我們的視線里,沒有人能找到她。我知道她的決絕,高考落榜對于一個優(yōu)秀生的打擊可想而知。
那些信被轉(zhuǎn)到我的手上,我找到了那個男子。
在石家莊的過街天橋上,他不停地哭,說青和他說好一輩子在一起的。當然,即使他知道她落了榜,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她可以復讀啊。他不停地問我,青為什么要走?為什么啊?
他們只見過一次。他說,就這一次,青真的成了他心里的刺青和烙印。他說,他一生恐怕都忘不了她了。
那些青寫給他的信,他挨個編了號,然后小心翼翼地留著。
一年之后,他轉(zhuǎn)業(yè)回唐山,依然在打聽著青的下落。
但青沒有給任何人找到她的機會。她嫁人了,出國了,還是依然在讀書?我們都不得而知。我和安甚至懷疑過她會自殺,因為,她可能會受不了高考落榜的打擊吧?
安的愛情卻一帆風順,她喜歡上了一個山西的大學生,他們在次年春天就見了面,然后就一直愛下去了,愛到了結(jié)婚。那是幾年之后了,他們大學畢業(yè),安去了太原,嫁給了自己的初戀情人。
而這些,全因為我寫的那篇文章,全因為之后鋪天蓋地的讀者來信。
我呢,我認識了一個重慶的男孩兒,然后是我和他之間四年的奔波,來來回回,石家莊和重慶之間,到最后,流水落花春去也,有“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的凄涼,也有“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的慨嘆。
十年之后,生死兩茫茫的人聚首了。
青回來了。初看到她,我以為看到的不是她,當年美貌如春花的她憔悴不堪。她在廣州嫁了人,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在香港有太太。于是,她離婚,再次選擇決絕地離開,一個人帶著孩子回到北方。
她說:“總要活下去吧,總要像蒲草一樣,堅韌而綿長地活著?!痹谧砭坪髥柶鹚斈晔?,她說:“因為愛才選擇離開,他那么出色,我覺得配不上。你要知道,有時,放棄也是愛!”
我告訴了青當年那個男子的淚水,她側(cè)過臉,眼淚滑落:“當年錯別意中人,從此后,只當一場少年夢?!?/p>
安仍然在太原,生了孩子之后就胖了,當年清風秀骨的女子變得嘮嘮叨叨,一張嘴就是她的老公孩子,打電話沒完沒了地說家常。她嫁的雖然不是王子,可卻是能一起變老,一直牽手到老死的那種男人。安的丈夫我見過,非常深沉善良的一個男人。安后來愛罵街,安一罵,他就嘻嘻笑著,說罵得真好聽。
她也說起我的書,說瞎編什么呀,我要寫的話肯定比你寫得好看,我就是不寫??晌抑浪颐砍鲆槐緯紩鷦e人炫耀,帶著迫不及待的心情。有一次我去山西,驚詫于她那個小區(q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甚至連看門的老大爺,還有小賣部里賣醋的老太太都知道!可見這個人的宣傳攻勢有多強。
電話中說這些時,她還呵斥著孩子:“兔崽子,滾一邊去,和你小姨說話呢。”
當我們?nèi)齻€再聚在一起時,孩子們叫著,男人們喝著酒,我們不停地說著:“吃菜吃菜,這個剁椒魚頭不錯,新來的師傅做的,這個麻辣小龍蝦不錯,來,孩子們吃……”外面燈火輝煌,小城之夜分外絢爛,幾乎沒有人說到過去了,過去有多遠了呢?遠到似乎是前世了。
青沒了工作,一個人帶著孩子,偏偏身體又不好,前些日子檢查出患腎小球腎炎,要吃大量的藥。我和安湊了錢給她,她什么也沒有說,側(cè)過臉去,哭了。
當她接到一筆巨額匯款時,驚呆了。
是十萬塊錢!
是誰?誰寄的這十萬塊錢?
當我輾轉(zhuǎn)查到那個寄錢的人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居然是當年趴在過街天橋上流淚的那個男子。
如今,他在唐山,開了一個礦,是地道的有錢人,家里有幾輛寶馬。當我打通電話說明身份時,他哽咽著說:“青春里經(jīng)過的人經(jīng)過的事,一輩子也難忘。何況,我曾經(jīng)愛過!”
說完,他放下了電話。
電話這邊的我,忽然間就流淚了。
是啊,我們都曾經(jīng)是一只蛹,努力想變成這人世間最美麗的蝴蝶。我們曾設想過這人世間的燦爛景色,結(jié)果看到的卻是人世的斑駁。當風雨打濕了我們的翅膀,也許我們抱怨過,可并沒有后悔過,誰能阻擋我們變成一只只蝴蝶?當蝴蝶穿過兩岸光陰,我們看到了鮮花、淚水、成功、坎坷、挫折……誰說往事如煙?往事并不如煙。蝴蝶都在努力地往前飛。
于是我們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春日,三個人一起回母校。
那些年輕的孩子看著我們,也是十六七歲的年齡,他們在我們身后竊竊私語,好像在嘀咕我們是誰。
我們坐在枝繁葉茂的合歡樹下,什么也沒有說。
遠處,是誰在唱: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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