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吹簫雙跨鳳
話說秦穆公并國二十,遂伯西戎。周襄王命尹武公賜金、鼓[1]以賀之。秦伯自稱年老,不便入朝,使公孫枝如周謝恩。是年,繇余病卒,穆公心加痛惜,遂以孟明為右庶長。公孫枝自周還,知穆公意向孟明,亦告老致政。不在話下。
卻說秦穆公有幼女,生時適有人獻璞[2],琢之得碧色美玉。女周歲,宮中陳晬盤[3],女獨取此玉,弄之不舍,因名弄玉。稍長,姿容絕世,且又聰明無比,善于吹笙,不由樂師,自成音調(diào)。穆公命巧匠,剖此美玉為笙。女吹之,聲如鳳鳴。穆公鐘愛其女,筑重樓以居之,名曰鳳樓。樓前有高臺,亦名鳳臺。弄玉年十五,穆公欲為之求佳婿。弄玉自誓曰:“必得善笙人,能與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愿也?!蹦鹿谷吮樵L,不得其人。
忽一日,弄玉于樓上卷簾閑看,見天凈云空,月明如鏡,呼侍兒焚香一炷,取碧玉笙,臨窗吹之。聲音清越,響入天際,微風拂拂,忽若有和之者。其聲若遠若近,弄玉心異之,乃停吹而聽,其聲亦止,馀音猶裊裊不斷。弄玉臨風惘然,如有所失。徙倚夜半,月昃[4]香消,乃將玉笙置于床頭,勉強就寢。夢見西南方,天門洞開,五色霞光,照耀如晝。一美丈夫羽冠鶴氅[5],騎彩鳳自天而下,立于鳳臺之上,謂弄玉曰:“我乃太華山[6]之主也。上帝命我與爾結(jié)為婚姻,當以中秋日相見,宿緣應爾?!蹦擞谘g解赤玉簫,倚欄吹之。其彩鳳亦舒翼鳴舞,鳳聲與簫聲,唱和如一,宮商協(xié)調(diào),喤喤盈耳[7]。弄玉神思俱迷,不覺問曰:“此何曲也?”美丈夫?qū)υ唬骸按恕度A山吟》第一弄[8]也?!迸裼謫栐唬骸扒蓪W乎?”美丈夫?qū)υ唬骸凹瘸梢銎?,何難相授?”言畢,直前執(zhí)弄玉之手。弄玉猛然驚覺,夢中景象,宛然在目。
及旦,自言于穆公。乃使孟明以夢中形象,于太華山訪之。有野夫指之曰:“山上明星巖,有一異人,自七月十五日至此,結(jié)廬獨居。每日下山沽酒自酌。至晚,必吹簫一曲,簫聲四徹,聞者忘臥,不知何處人也?!泵厦鞯翘A山,至明星巖下,果見一人羽冠鶴氅,玉貌丹唇,飄飄然有超塵出俗之姿。孟明知是異人,上前揖之,問其姓名。對曰:“某蕭姓,史名。足下何人?來此何事?”孟明曰:“某乃本國右庶長百里視是也。吾主為愛女擇婿,女善吹笙,必求其匹。聞足下精于音樂,吾主渴欲一見,命某奉迎?!笔捠吩唬骸澳炒纸鈱m商,別無他長,不敢辱命[9]?!泵厦髟唬骸巴娢嶂?,自有分曉?!蹦伺c共載而回。
孟明先見穆公,奏知其事,然后引蕭史入謁。穆公坐于鳳臺之上,蕭史拜見曰:“臣山野匹夫,不知禮法,伏祈矜宥[10]!”穆公視蕭史形容瀟灑,有離塵絕俗之韻,心中先有三分歡喜;乃賜坐于旁。問曰:“聞子善簫,亦善笙乎?”蕭史曰:“臣止能簫;不能笙也?!蹦鹿唬骸氨居挻刁现畟H,今簫與笙不同器,非吾女匹也?!鳖櫭厦魇挂恕E袂彩陶邆髡Z穆公曰:“簫與笙一類也??图壬坪?,何不一試其長?奈何令懷技而去乎?”穆公以為然,乃命蕭史奏之。蕭史取出赤玉簫一枝,玉色溫潤,赤光照耀人目,誠希世之珍也。才品一曲,清風習習而來;奏第二曲,彩云四合;奏至第三曲,見白鶴成對,翔舞于空中,孔雀數(shù)雙,棲集于林際,百鳥和鳴,經(jīng)時方散。穆公大悅。時弄玉于簾內(nèi),窺見其異,亦喜曰:“此真吾夫矣!”
穆公復問蕭史曰:“子知笙、簫何為而作?始于何時?”蕭史對曰:“笙者,生也。女媧氏所作,義取發(fā)生,律應太簇[11]。簫者,肅也。伏羲氏所作,義取肅清,律應仲呂[12]?!蹦鹿唬骸霸囋斞灾??!笔捠穼υ唬骸俺紙?zhí)藝在簫,請但言簫。昔伏羲氏,編竹為簫,其形參差,以象鳳翼;其聲和美,以象鳳鳴。大者謂之雅簫,編二十三管,長尺有四寸;小者謂之頌簫,編十六管,長尺有二寸??傊^之簫管。其無底者,謂之洞簫[13]。其后黃帝使伶?zhèn)?sup class="calibre5">[14]伐竹于昆溪,制為笛,橫七孔,吹之,亦象鳳鳴,其形甚簡。后人厭簫管之繁,專用一管而豎吹之。又以長者名簫,短者名管。今之簫,非古之簫矣。”穆公曰:“卿吹簫,何以能致珍禽也?”史又對曰:“簫制雖減,其聲不變,作者以象鳳鳴,鳳乃百鳥之王,故皆聞鳳聲而翔集也。昔舜作簫韶之樂,鳳凰應聲而來儀[15]。鳳且可致,況他鳥乎?”蕭史應對如流,音聲洪亮。穆公愈悅,謂史曰:“寡人有愛女弄玉,頗通音律,不欲歸之盲婿[16],愿以室吾子。”蕭史斂容再拜辭曰:“史本山僻野人,安敢當王侯之貴乎?”穆公曰:“小女有誓愿在前,欲擇善笙者為偶,今吾子之簫,能通天地,格萬物,更勝于笙多矣。況吾女復有夢征,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此天緣也,卿不能辭?!笔捠纺税葜x。穆公命太史擇日婚配,太史奏今夕中秋上吉,月圓于上,人圓于下。乃使左右具湯沐,引蕭史潔體,賜新衣冠更換,送至鳳樓,與弄玉成親。夫妻和順,自不必說。
次早,穆公拜蕭史為中大夫。蕭史雖列朝班,不與國政,日居鳳樓之中,不食火食,時或飲酒數(shù)杯耳。弄玉學其導氣之方,亦漸能絕粒[17]。蕭史教弄玉吹簫,為《來鳳》之曲。約居半載,忽然一夜,夫婦于月下吹簫,遂有紫鳳集于臺之左,赤龍盤于臺之右。蕭史曰:“吾本上界仙人,上帝以人間史籍散亂,命吾整理。乃以周宣王十七年[18]五月五日,降生于周之蕭氏,為蕭三郎。至宣王末年,史官失職,吾乃連綴本末,備典籍之遺漏。周人以吾有功于史,遂稱吾為蕭史,今歷一百十馀年矣。上帝命我為華山之主,與子有夙緣,故以簫聲作合,然不應久住人間。今龍鳳來迎,可以去矣?!迸裼o其父,蕭史不可,曰:“既為神仙,當脫然無慮,豈容于眷屬生系戀耶?”于是蕭史乘赤龍,弄玉乘紫鳳,自鳳臺翔云而去。今人稱佳婿為“乘龍”,正謂此也。
是夜,有人于太華山聞鳳鳴焉。次早,宮侍報知穆公。穆公惘然,徐嘆曰:“神仙之事,果有之也!倘此時有龍鳳迎寡人,寡人視棄山河,如棄敝屣耳!”命人于太華蹤跡之,杳然無所見聞。遂立祠于明星巖,歲時以酒果祀之,至今稱為蕭女祠,祠中時聞鳳鳴也。六朝鮑照[19]有《蕭史曲》云:
蕭史愛少年,嬴女[20]童顏。
火粒[21]愿排棄,霞霧好登攀。
龍飛逸天路,風起出秦關。
身去長不返,簫聲時往還。
又江總[22]亦有詩云:
弄玉秦家女,蕭史仙處童。
來時兔月[23]滿,去后鳳樓空。
密笑開還斂,浮聲咽更通。
相期紅粉色,飛向紫煙中。
穆公自是厭言兵革,遂超然有世外之想。以國政專任孟明,日修清凈無為之業(yè)。未幾,公孫枝亦卒。孟明薦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虎并有賢德,國中稱為“三良”。穆公皆拜為大夫,恩禮甚厚。又三年,為周襄王三十一年[24]春二月望日,穆公坐于鳳臺觀月,想念其女弄玉,不知何往,更無會期,驀然睡去。夢見蕭史與弄玉,控一鳳來迎,同游廣寒之宮,清冷徹骨。既醒,遂得寒疾,不數(shù)日薨,人以為仙去矣。在位三十九年,年六十九歲。穆公初娶晉獻公女,生太子,至是即位,是為康公。葬穆公于雍。用西戎之俗,以生人殉葬,凡用一百七十七人。子車氏之三子亦與其數(shù)。國人哀之,為賦《黃鳥》之詩。詩見《毛詩·國風》。后人論穆公用“三良”殉葬,以為死而棄賢,失貽謀之道。惟宋蘇東坡學士有題秦穆公墓詩,出人意表。詩云:
橐泉[25]在城東,墓在城中無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此識公墓。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26]。古人感一飯,尚能殺其身。今人不復見此等,乃以所見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傷!
話分兩頭。卻說晉襄公六年,立其子夷皋為世子,使庶弟公子樂出仕于陳。是年,趙衰、欒枝、先且居、胥臣先后皆卒,連喪四卿,位署俱虛。明年,乃大蒐車徒于夷[27],舍[28]二軍,仍復三軍之舊。襄公欲使士縠[29]、梁益耳將中軍,使箕鄭父、先都將上軍。先且居之子先克進曰:“狐、趙有大功于晉,其子不可廢也。且士縠位司空,與梁益耳俱未有戰(zhàn)功,驟為大將,恐人心不服?!毕骞珡闹?。乃以狐射姑為中軍元帥,趙盾佐之;以箕鄭父為上軍元帥,荀林父佐之;以先蔑為下軍元帥,先都佐之。狐射姑登壇號令,指揮如意,傍若無人。其部下軍司馬臾駢諫曰:“駢聞之,師克在和[30]。今三軍之帥,非夙將,即世臣也。元帥宜虛心諮訪,常存謙退。夫剛而自矜,子玉所以敗于晉也,不可不戒?!鄙涔么笈?,喝曰:“吾發(fā)令之始,匹夫何敢亂言,以慢軍士?”叱左右鞭之一百。眾人俱有不服之意。
再說士縠、梁益耳聞先克阻其進用,心中大恨。先都不得上軍元帥之職,亦深恨之。時太傅陽處父聘于衛(wèi),不與其事。及處父歸國,聞狐射姑為元帥,乃密奏于襄公曰:“射姑剛而好上,不得民心,此非大將之才也。臣曾佐子馀之軍,與其子盾相善,極知盾賢而且能。夫尊賢使能,國之令典。君如擇帥,無如盾者?!毕骞闷溲?,乃使陽處父改蒐于董[31]。狐射姑未知易帥之事,欣然長中軍之班,襄公呼其字曰:“賈季,向也寡人使盾佐吾子,今吾子佐盾?!鄙涔貌桓已裕ㄎǘ?。襄公乃拜趙盾為中軍元帥,而使狐射姑佐之。其上軍下軍如故。趙盾自此當國,大修政令,國人悅服。有人謂陽處父曰:“子孟言無隱,忠則忠矣,獨不虞取怨于人乎?”處父曰:“茍利國家,何敢避私怨也?”次日,狐射姑獨見襄公,問曰:“蒙主公念先人之微勞,不以臣為不肖,使司戎政。忽然更易,臣未知罪。意者以先臣偃[32]之勛,不如衰乎?抑別有所謂耶?”襄公曰:“無他也。陽處父謂寡人,言吾子不得民心,難為大將。是以易之?!鄙涔煤偃欢?。
是年秋,八月,晉襄公病,將死,召太傅陽處父,上卿趙盾及諸臣,在榻前囑曰:“寡人承父業(yè),破狄伐秦,未嘗挫銳氣于外國。今不幸命之不長,將與諸卿長別。太子夷皋年幼,卿等宜盡心輔佐,和好鄰國,不失盟主之業(yè)可也?!比撼荚侔菔苊?。襄公遂薨。次日,群臣欲奉太子即位。趙盾曰:“國家多難,秦、狄為仇,不可以立幼主。今杜祁之子公子雍,見仕于秦,好善而長,可迎之以嗣大位?!比撼寄獙?。狐射姑曰:“不如立公子樂。其母,君之嬖也。樂仕于陳,而陳素睦于晉,非若秦之為怨。迎之,則朝發(fā)而夕至矣?!壁w盾曰:“不然。陳小而遠,秦大而近。迎君于陳不加睦,而迎于秦,可以釋怨而樹援,必公子雍乃可?!北娮h方息。乃使先蔑為正使,士會副之,如秦報喪,因迎公子雍為君。
將行,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太子皆在,而欲迎君于他國,恐事之不成,將有他變。子何不托疾以辭之?”先蔑曰:“政在趙氏,何變之有?”林父謂人曰:“同官為僚。吾與士伯為同僚,不敢不盡吾心。彼不聽吾言,恐有去日,無來日矣?!辈徽f先蔑往秦。且說狐射姑見趙盾不從其言,怒曰:“狐、趙等也。今有趙其無狐耶?”亦陰使人召公子樂于陳,將為爭立之計。早有人報知趙盾。盾使其客公孫杵臼,率家丁百人,伏于中路,候公子樂行過,要而殺之。狐射姑益怒曰:“使趙孟[33]有權(quán)者,陽處父也。處父族微無援,今出宿郊外,主諸國會葬之事,刺之易耳。盾殺公子樂,我殺處父,不亦可乎?”乃與其弟狐鞫居謀。鞫居曰:“此事吾力能任之。”與家人詐為盜,夜半踰墻而入,處父尚秉燭觀書,鞫居直前擊之,中肩。處父驚而走,鞫居逐殺之,取其首以歸。陽處父之從人,有認得鞫居者,走報趙盾。盾佯為不信,叱曰:“陽太傅為盜所害,安敢誣人?”令人收殮其尸。此九月中事。
至冬十月,葬襄公于曲沃。襄夫人穆嬴同太子夷皋送葬,謂趙盾曰:“先君何罪?其適嗣亦何罪?乃舍此一塊肉,而外求君于他國耶?”趙盾曰:“此國家大事,非盾一人之私也?!痹岙叄钪魅霃R。趙宣子即廟中謂諸大夫曰:“先君惟能用刑賞,以伯諸侯。今君柩在殯,而狐鞫居擅殺太傅,為諸臣者,誰不自危?此不可不討也!”乃執(zhí)鞫居付司寇,數(shù)其罪而斬之。即于其家,搜出陽處父之首,以線縫于頸而葬之。狐射姑懼趙盾已知其謀,乃夜乘小車,出奔翟國,投翟主白暾去訖。
時翟國有長人曰僑如,身長一丈五尺,謂之長翟。力舉千鈞,銅頭鐵額,瓦礫不能傷害。白暾用之為將,使之侵魯。文公使叔孫得臣帥師拒之。時值冬月,凍霧漫天,大夫富父終甥,知將雨雪,進計曰:“長翟驍勇異常,但可智取,不可力敵?!蹦擞谝?,深掘陷坑數(shù)處,將草蓐掩蓋,上用浮土。是夜果降大雪,鋪平地面,不辨虛實。富父終甥引一枝軍,去劫僑如之寨。僑如出戰(zhàn),終甥詐敗,僑如奮勇追殺。終甥留下暗號,認得路徑,沿坑而走。僑如隨后趕來,遂墜于深坑之中。得臣伏兵悉起,殺散翟兵。終甥以戈刺僑如之喉而殺之,取其尸載以大車,見者都駭,以為防風氏之骨[34],不是過也。得臣適生長子,遂名曰叔孫僑如,以志軍功。
自此魯與齊、衛(wèi)合兵伐翟,白暾走死,遂滅其國。狐射姑轉(zhuǎn)入赤翟潞國[35],依潞大夫酆舒。趙盾曰:“賈季,吾先人同時出亡者,左右先君,功勞不淺。吾誅鞫居,正以安賈季也。彼懼罪而亡,何忍使孤身棲止于翟境乎?”乃使臾駢送其妻子往潞。臾駢喚集家丁,將欲起行。眾家丁稟曰:“昔蒐夷之日,主人盡忠于狐帥,反被其辱,此仇不可不報。今元帥使主人押送其妻孥,此天賜我也。當盡殺之,以雪其恨!”臾駢連聲曰:“不可,不可!元帥以送孥見委,寵我也。元帥送之,而我殺之,元帥不怒我乎?乘人之危,非仁也;取人之怒,非智也?!蹦擞淦拮拥擒嚕瑢⒓邑敿毤毜羌?,親送出境,毫無遺失。射姑聞之,嘆曰:“吾有賢人而不知,吾之出奔,宜也!”趙盾自此重臾駢之人品,有重用之意。
再說先蔑同士會如秦,迎公子雍為君。秦康公喜曰:“吾先君兩定晉君,當寡人之身,復立公子雍,是晉君世世自秦出也?!蹦耸拱滓冶受囁陌俪耍凸佑河跁x。
卻說襄夫人穆嬴自送葬歸朝之后,每日侵晨,必抱太子夷皋于懷,至朝堂大哭,謂諸大夫曰:“此先君適子也,奈何棄之!”既散朝,則命車適于趙氏,向趙盾頓首曰:“先君臨終,以此子囑卿,盡心輔佐。君雖棄世,言猶在耳。若立他人,將置此子于何地耶?不立吾兒,吾子母有死而已。”言畢,號哭不已。國人聞之,無不哀憐穆嬴,而歸咎于趙盾。諸大夫亦以迎雍失策為言。趙盾患之,謀于郤缺曰:“士伯已往秦迎長君矣,何可再立太子?”缺曰:“今日舍幼子而立長君,異日幼子漸長,必然有變??韶角踩送?,止住士伯為上。”盾曰:“先定君,然后發(fā)使,方為有名。”即時會集群臣,奉夷皋即位,是為靈公[36],時年才七歲耳。
百官朝賀方畢,忽邊諜報稱:“秦遣大兵送公子雍已至河下。”諸大夫曰:“我失信于秦矣,何以謝之?”趙盾曰:“我若立公子雍,則秦吾賓客也。既不受其納,是敵國矣。使人往謝,彼反有辭于我,不如以兵拒之?!蹦耸股宪娫獛浕嵏篙o靈公居守。盾自將中軍。先克為副,以代狐射姑之職。荀林父獨將上軍。先都因先蔑往秦,亦獨將下軍。三軍整頓,出迎秦師,屯于廑陰[37]。秦師已濟河而東,至令狐下寨。聞前有晉軍,猶以為迎公子雍而來,全不戒備。先蔑先至晉軍來見趙盾。盾告以立太子之故。先蔑睜目視曰:“謀迎公子,是誰主之?今又立太子而拒我乎?”拂袖而出,見荀林父曰:“吾悔不聽子言,以至今日?!绷指钢怪唬骸白?,晉臣也。舍晉安歸?”先蔑曰:“我受命往秦迎雍,則雍是我主,秦為吾主之輔。豈可自背前言,茍圖故鄉(xiāng)之富貴乎?”遂奔秦寨。趙盾曰:“士伯不肯留晉,來日秦師必然進逼,不如乘夜往劫秦寨,出其不意,可以得志?!彼斐隽铒鞴蕊曬R,軍士于寢蓐[38]飽食,銜枚疾走,比至秦寨,恰好三更,一聲吶喊,鼓角齊鳴,殺入營門。秦師在睡夢中驚覺,馬不及披甲,人不及操戈,四下亂竄。晉兵直追至刳首[39]之地,白乙丙死戰(zhàn)得脫,公子雍死于亂軍之中。先蔑嘆曰:“趙孟背我,我不可背秦!”乃奔秦。士會亦嘆曰:“吾與士伯同事,士伯既往秦,吾不可以獨歸也!”亦從秦師而歸。秦康公俱拜為大夫。荀林父言于趙盾曰:“昔賈季奔狄,相國念同僚之義,歸其妻孥。今士伯、隨季與某亦有僚誼,愿效相國昔日之事?!壁w盾曰:“荀伯重義,正合吾意?!彼炝钚l(wèi)士送兩宅家眷及家財于秦。胡曾先生有詩云:
誰當越境送妻孥?只為同僚義氣多。
近日人情相忌刻,一般僚誼卻如何?
又髯翁有詩,譏趙宣子輕于迎雍,以賓為寇:
弈棋下子必躊躇,有嫡如何又外求?
賓寇須臾成反覆,趙宣謀國是何籌?
按此一戰(zhàn),各軍將皆有俘獲,惟先克部下驍將蒯得,貪進不顧,為秦所敗,反喪失戎車五乘。先克欲按軍法斬之,諸將皆代為哀請。先克言于趙盾,乃奪其田祿。蒯得恨恨不已。
再說箕鄭父與士縠、梁益耳素相厚善,自趙盾升為中軍元帥,士縠、梁益耳俱失了兵柄,連箕鄭父也有不平之意。時鄭父居守,士縠、梁益耳俱聚做一處,說起:“趙盾廢置自由,目中無人。今聞秦以重兵送公子雍,若兩軍相持,急未能解,我這里從中為亂,反了趙盾,廢夷皋迎公子雍,大權(quán)皆歸于吾黨之手。”商議已定。不知成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1] 金、鼓:均為軍中用器。金指金鉦,一種金屬樂器,軍中用代號令,用以止兵。鼓則用以進兵。執(zhí)金、鼓即可以號令三軍,以示討罪。周襄王賜秦伯金、鼓,亦含有使專征伐之意。
[2] 璞(pú仆):未經(jīng)雕琢加工的玉。
[3] 晬(zuì最)盤:舊俗于嬰兒周歲日,以盤盛各種雜物聽其抓取,以占其將來之志趣。這叫抓晬、抓周。盛物之盤名晬盤。
[4] 月昃:月亮偏西。
[5] 羽冠鶴氅(chǎnɡ廠):用羽毛裝飾的帽子,用鶴毛編織的外衣。這代表道者之服。
[6] 太華山:即西岳華山。在今陜西華陰縣南。因附近有少華山,故名。
[7] 喤喤(huánɡ huánɡ皇皇)盈耳:喤喤,象聲詞。此兼指音色之優(yōu)美。盈耳,充滿兩耳。
[8] 弄:曲。
[9] 辱命:即奉命的謙虛說法。
[10] 伏祈矜宥:敬請原諒。
[11] 太簇(cù促):音律名。十二律中第三律。
[12] 仲呂:音律名。即中呂。十二律中第六律。
[13] 洞簫:樂器名。古代的簫,以竹管編排而成,稱為排簫。上文雅簫、頌簫均屬排簫一類。排簫以蠟封底。無蠟封底者稱洞簫。今稱單管直吹、正面五孔、背面一孔者為洞簫。
[14] 伶?zhèn)悾簜髡f黃帝時樂官。曾制作音律。
[15] 來儀:來賀。儀有賀意。
[16] 盲婿:指昏暗不通音律之婿。
[17] 絕粒:指不食五谷。
[18] 周宣王十七年:即公元前811年。至秦穆公三十六年(前624年),實際已經(jīng)歷一百八十馀年,而不是下文所說的“一百十馀年”。
[19] 鮑照:劉宋時詩人,公元414-466年在世,字明遠。曾官前軍參軍,世號鮑參軍。
[20] (lìn賃):同“吝”,惜也。
[21] 火粒:指熟食,谷食。
[22] 江總:南朝陳代詩人,公元519-594年在世。為陳后主寵信,官至尚書令。世稱江令,所作多艷詩。
[23] 兔月:即月亮。因月中有玉兔,故稱。
[24] 周襄王三十一年:即公元前621年。
[25] 橐(tuó駝)泉:秦宮殿名。秦穆公之墓即在橐泉宮祈年觀之下。見《三輔皇圖·宮》。
[26] 齊之二子從田橫:田橫,戰(zhàn)國齊田氏后代。秦末起義反秦,自立為齊王。劉邦稱帝后,率五百人逃往海島。劉邦招之。橫與二客前往洛陽。未至二十里,羞為漢臣,自殺。二客亦隨之自殺。原居海島之徒眾,聞橫死,亦皆自殺。
[27] 夷:本周采地,后屬晉。故址待考。
[28] 舍:舍棄,即撤消。
[29] 士縠(hú胡):士之子,繼士為司空?!斗Y梁傳》作士穀。穀、縠音近,古通。
[30] 師克在和:意指軍隊打勝仗的原因在于內(nèi)部團結(jié)和睦。
[31] 董:春秋時晉地。在今山西聞喜縣東北。
[32] 先臣偃:已經(jīng)死亡的臣子叫先臣。偃即狐偃。狐射姑乃狐偃之子。
[33] 趙孟:即趙盾。趙氏自趙盾之后,世稱其為趙孟。
[34] 防風氏之骨:防風氏為古部落酋長名。相傳夏禹會諸部落于會稽之山,防風氏后至,為夏禹所殺。其身軀高大,骨節(jié)要用專車運載。
[35] 潞國:赤狄部落國家名。故址在今山西潞城縣東北。
[36] 靈公:晉靈公姬夷皋,在位十四年(前620-前607)。
[37] 廑(yǐn引)陰:春秋時晉地名。在今山西臨猗縣東。
[38] 寢蓐(rù褥):睡草席。意指休息。
[39] 刳(kū枯)首:春秋時晉地名。在今山西臨猗縣西四十五里,乃秦、晉分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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