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多風,自古以來引以為榮的“風花雪月”四大美景,首當其沖的竟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風”。每年秋去冬來之際,風便如期而至,不出幾日,雨季殘留的最后一絲濕潤氣息也被帶走了,從這時起,風要浩浩蕩蕩地吹上差不多半年,直到下一個雨季來臨。哪怕在冬天,風也并不凜冽,而是暖洋洋地,“暖風熏得游人醉”,當風漫山遍野鋪天蓋地而來,也時常熏得人東倒西歪、熏得人心驚肉跳、甚至熏得人失魂落魄——像我一樣住在蒼山腳下的人,想必都有類似的經驗:冬春的漫漫長夜里,風先是像怪獸一樣在山頂徘徊,低沉地咆哮著,當它從山上俯沖而下,山中所有的草木都在風中一起嚎叫,須臾間它已來到家門口,像火車一樣呼嘯著遠去,又把家變得像過山車,門窗在搖晃、燈火在搖曳,整座房子都在微微顫動,不寐之夜躺在這樣的風里不禁心亂如麻,等到好不容易習慣了,風卻戛然而止,天地間死一般地寂靜,那種突然“一切都消失了”的感覺,就不只是心慌意亂,簡直叫人失魂落魄。
風在山下尚且如此,山上的風更可想而知。大理古城近旁的蒼山頂上有一座國內海拔最高的電視轉播臺,平時有兩名工作人員在轉播臺的兩層小樓里值班,小樓用巨石和鋼玻璃建造,堅固和厚實得堪比碉堡,主要是為了防寒,更是為了防風。有一回我徒步縱走蒼山,從洗馬潭出發(fā)經電視臺前往雙龍?zhí)叮竭_雙龍?zhí)渡戏降狞S龍?zhí)稌r天色已晚,于是偷了個小懶就地扎營。當時是五月份,風雨二季交接的時節(jié),在山下幾乎感覺不到有風,孰料三峰之間的黃龍?zhí)肚∈且惶庯L口,天剛黑,風就氣勢洶洶地來了,見勢不妙,撤退是來不及了,于是將風繩釘死,又搬來十幾塊大石頭壓住帳釘。是夜風聲如鬼哭狼嚎,帳桿在瘋了的風里夸張地忽左忽右扭動著,發(fā)出令人不安的吱吱叫聲,“四面楚歌”中,我在睡袋里和衣而臥,時刻準備著跳出帳篷抗風救災,幸而攜帶的Vaude四季帳甚是皮實,始終不曾真正崩潰。幾乎徹夜未眠,天亮后頭昏腦脹地收帳篷,驚訝地發(fā)現被風折磨了一宿的帳桿已經完全變形了,這頂帳篷曾一路伴隨我騎行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新藏線(G219國道)而安然無恙,不成想在家門口的山上險些報廢,可見蒼山的風有多剛烈。
· 下關市區(qū)。
· 龍尾關一帶的老城區(qū)。
冬春季節(jié)的蒼山是名副其實的“風之谷”,冬春季節(jié)的下關則是名副其實的“風之城”,大理的“風花雪月”,“風”特指“下關風”。大理風多、風大,而下關尤甚。說起下關風,先要交待下關。
下關是個古怪的地理名詞。對于大理人,下關是下關,大理是大理,二者不容混淆,盡管它們離得不遠;對于大理之外的云南人,大理即下關,下關即大理,反正它們離得不遠;對于外省人,只知有大理,不知有下關,更不知道它們離得不遠。在行政區(qū)劃上,作為大理州府和大理市所在地,下關就是大理;但在當地人心目中,只有大理古城才算大理,哪怕它只是一個小鎮(zhèn),下關嘛,那是另一座城市。公元7~8世紀,彝族先民“烏蠻”建立的南詔自巍山發(fā)跡,逐步統一六詔、入主洱海地區(qū),隨即在大理壩子兩端修筑關隘,北端為龍首關,亦稱上關,至今滇藏公路邊仍存遺跡;南端為龍尾關,亦稱下關,現在黑龍橋附近的老城區(qū)還有一座關城。誰也說不清,古時只是一座關隘的下關究竟從何年何月起超越大理古城,成為大理乃至滇西最大的城市,不過可以肯定,早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下關已是昆明、麗江和保山之間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和物資集散地。老舍、顧彼得等都曾到過下關,不約而同地將它描述為一座“混亂”、“嘈雜”、“沒情調”的城市,當然了,還“成天刮風”。大半個世紀過去了,今天的下關仍多少給人以相似的感覺。
下關風特別多,往往十幾公里外的大理古城風平浪靜,下關卻風起云涌;下關風也特別大,通常都在六七級,每年10級以上的大風天超過一個月,四周的山頂站滿了風車,說來也是一道特別的風景,但費盡周折把這些大家伙弄到山上去可不是為了給大理風光錦上添花,而是為了發(fā)電。這些要歸結于下關特殊的地理位置、地形地勢和氣候條件,如果把狹長的大理壩子比作口袋,下關就是袋口,風到此處,無中生有、變本加厲。不過,下關風雖多、雖大,卻不會飛沙走石,不至令人聞風而逃。當地還有一種說法,說下關風很守規(guī)矩,不管怎樣山呼海嘯,也只管走街串巷,從不私闖民宅,一副“哥只是打醬油路過”的姿態(tài)。
在大理,季節(jié)的更迭是不動聲色的,四季被抹去了邊界,被明亮的日光抹去了邊界,被湛藍的天空和碧藍的海水抹去了邊界,也被四時不斷的鮮花抹去了邊界——這是一個總有鮮花盛開的城市,即便最干旱、最單調的冬春時節(jié),大理也是粉紅色的:粉紅的梅花謝了,粉紅的桃花開了,粉紅的桃花還沒謝,粉紅的櫻花開了。
在總有鮮花盛開的大理,花兒簡直像空氣一無處不在。哪怕在煙火氣息濃重的菜市場里,鮮艷的玫瑰花瓣也和辣椒、茄子們躺在一起,它們并非情人節(jié)的禮物,而是用來制作玫瑰醬的,大理著名的風味小吃烤乳扇上涂抹的就是這種醬。街頭巷尾,總會有一襲青衣的白族老太太捧著一只盛滿花束的籃子,絕不會大聲叫賣,安靜地走在人群里,兩三元一束的鮮花,通常只是些山坡上采來的野花,買回家用清水養(yǎng)在花瓶里,也能綻放出七八天的美麗。有時候,出售松明、鴨蛋或核桃的街邊小攤也會鄭重地用一方手帕或一片荷葉盛著潔白的花蕾,只是含苞欲放的幾朵,這種與白玉蘭同科屬的緬桂花,通常是被年輕愛美的姑娘買走,用一根小繩系在領口,芬芳立刻撲鼻而來,那種清新自然,不是香水能比擬的。
· 巍山古城街頭的小吃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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