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月適合安靜。靜立在原野或者靜止在小說里。一些八月的語句，站立在她的眉間。

春夏已過，秋天的鏡子更加透明。她不看鏡里的容顏。鏡中花，水中月，那是她手指觸摸不到的景物。她翻閱了春夏的細雨和花朵。合上關于春夏的書本，她想起“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的句子，她想起年少時默默背誦詩句的情景，忍不住輕輕地笑了。

翻閱花期的日記，翻開的是靜默的手掌，還有河流一般的掌紋。月光和花枝，落進山澗；青春跌落在潺潺而去的溪流里?；疽堰^，愛被磨穿，雨季在八月最后盛開。她想著水滴石穿的工夫，感覺手指上有了穿磨的傷痕。

她的愛糾纏著她的手指，還在屋角的文檔里等待。

等待什么呢？耕耘和播種，撫育和灌溉，做得不夠仔細嗎？看著八月的田野，她的問句越來越密集。

谷子可以收割了，洋芋已經(jīng)上市了，她的字句還站在梯田一樣的草稿里。她的手指不寫“衣帶漸寬”，不寫“對酒當歌”，不寫“大風起兮云飛揚”。這些溫軟與豪情，是她夢里的空間，與她的現(xiàn)實從不會合。

二

中秋之夜，窗戶還可以敞開，半黃的月光涌瀉而入。草稿紙上的方塊漢字晃動成影，在漸漸變冷的長夜面前，她還在堅守，看月光漸漸變冷。

秋夜的白霜如薄薄的利刃，會劃傷她的感情和命運。她要借助一本書或者一張紙，拒絕白色的風霜。有一張白紙，就信手涂鴉吧。八月的秋天坐在陽臺的沙發(fā)里，她就坐在八月的旁邊，鋪開一張紙。

陽臺的衣架上，晾著八月的衣服和被單。吊帶、短裙被束之高閣，涼鞋放進了地下室，連同夏天的陽光一起被收藏。長袖從衣櫥里拎出，長褲可以穿了。

秋天的夜晚藏在水管里，水流有了冰涼的感覺。大街上的大屏幕不停地播放著電影，《畫皮》《大話西游》《新白蛇傳》等等，許多人還像在夏夜一樣，依靠在欄桿邊，兩眼盯著大屏幕，津津有味地看著。她經(jīng)過的時候，也要駐足看一會兒，她想不明白，為什么要把愛情的結局設置成這樣。

有時，她也想寫愛情。行走在塞上的三邊高原上，她嗅著烤紅薯的香味，品嘗著靈武紅棗的香甜，心里想著詩句里的江南與蘇杭。那里有“長橋不長情意長”的愛情，那里有“斷橋不斷肝腸斷”的愛情。在想寫愛情的時候，她放大所有的愛情故事?！读鹤！贰懂嬈ぁ贰杜骄饶浮贰牵€是分不清是愛情成就了神話，還是神話成就了愛情。

三

日子繼續(xù)。她不愿和秋天分離。她喜歡秋天的大米和紅葉，洋芋和枸杞，她的生活也離不開羊肉和辣椒。

大塊的羊肉在鍋里燉著，她切碎紅紅的辣椒，切碎白白的大蒜，把紅蔥切成小段，放在一起，倒進鍋里，燉啊燉，像醞釀一篇文章。待到廚房飄著香味的時候，她才揭開鍋蓋……這些是秋天最濃郁的插曲。她的八月還有著斷不開的主題。

她站在書柜前，從每個柜子里抱出一沓沓的書本，小說、散文、詩歌……然后一本本地找尋，她不是為了窺視世間百態(tài)，她只是在找尋自己喜歡的情調(diào)與風格。

她不是要學習寫作，她只是在想念她讀過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以特別的筆調(diào)描寫了一個花季女孩手刃別人的故事。她不驚異那樣的故事，她只是喜歡那樣的敘述風格，別具一格的視角，有著哀而不傷、苦而不泣的淡定。那個女孩有著淡淡蹙著的眉頭。

她坐在地板上，翻看每本書的目錄和內(nèi)容，在尋找那篇文章。她一頁一頁地翻閱，仿佛在翻閱前世今生的盟約。

她翻閱，是因為在想念一篇文章，比想念一個人還要熱烈的想念。

她默寫，寫一些低吟淺唱的句子，是為了八月的蛾眉。

她坐在燈光下，看電視里播放的《營盤鎮(zhèn)的警事》，看主演張嘉譯。她不是為了看他的濃眉大眼，而是喜歡他眉目中那種若有若無的憂郁。她看不懂自己，也不懂自己為什么要鐘情于他眉上的清憂。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她不想知道，但是她知道她是喜歡的，喜歡八月一樣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