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葵花林
腳下的葵花林
陸旭東
天氣異常的熱,待在屋里快要被蒸暈了,出來散散步。
繞過自家的菜園子,走到一個高臺子處,眼前一亮,竟是一片金黃的葵花林??^正在熏風中輕輕地飛舞。家里待了這么久,竟沒有發(fā)現(xiàn)這樣好的美景。我真想飛過去,撲在他的懷里。
中間有一個大壕溝,我飛快地側(cè)身跳了下去,又九曲回腸般地爬到對面,眼前即是一片金黃、翠綠,觸手可及。我沉醉在其中,暢游于葵花林,如同仙境一般的美妙。
“啦啦啦……” ,我被這童真的歌聲打斷了,循聲望去,是一個約十歲的小男孩,黑亮的眸子分外惹人喜愛,只是臉看上去有好幾天沒洗了,頭發(fā)在陽光照耀下黑亮黑亮的。
小男孩見了我退縮了兩步,一條大黑狗躥了出來,把我倒嚇退了幾步。小男孩手里拿了條粗棍子,朝我喊道:“喂,你是來偷葵花頭的?趕緊走開,要不然我放狗咬你。”恍惚間,我才明白,原來這葵花林是他在看守。
“不不不,我不是來偷葵花的,你別把狗放開,我馬上走,我馬上走。”后面兇猛的狗叫聲使我不得不從另一條路退出了葵花林,眼前是一兩間泥皮土房,沒有院墻,也沒有狗,朝正北房走去,我已看到一個老太太在紙糊的窗欞上看著我。
走進房里,炕上放著一張陳舊的席子,一條補了又補的床單,還有一床滿是補丁的被子,地上幾乎沒有任何家具。
“你是誰家娃娃,我老婆子咋沒見過你?”老人銀發(fā)滿頭,兩眼昏花,皺紋滿面。
我記起來了,這是村里姜育云的母親,好幾年沒見了,她老人家還在世呢,大概有八十三歲了。
“老姨娘,我是王虎,和姜育云是小學同學,都是咱村里人。這幾年在外邊教書呢,沒回來看望您老人家,您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一把老骨頭,還有一口氣!”
“老姨娘,門前看葵花的那個小娃子是誰家的?”
“噢,那是我的小孫子苗苗,狗娃(姜育云小名)為那三畝葵花林折騰了半年。大孫子強強放牛去了,剛出去不久。”
聽村里人說,苗苗滿月后沒幾天,他媽就借出去買衣服跑了,再也沒回來,整整十年了。
沉默了一會兒,我聽見重重的腳步聲,姜育云回來了。幾年不見,四十五歲的他,頭頂已沒了頭發(fā),比以前清瘦了許多。他把開水和藥送到老人跟前,看著吃下去。老太太躺下,睡著了。
姜育云背靠門扇蹲著,拿出旱煙袋和一張卷紙:“來一個?”
我擺了擺手。
“出去教了幾年書,煙也不抽了?”
“有肺病。”
“哦?!彼约壕砹艘桓c著,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沉默了半天,我說:“她,還沒有音信?”
“死了,那個人活著和死了沒啥兩樣?!?/p>
又是沉默,屋里靜靜的,只聽到他狠命的咂煙聲。
“你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在湖北上了一趟學,我咋再沒聽見她的消息?”
“翠兒上了三年中專,家里被刮得一干二凈,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兒瞎混呢,在外面混不好,還不想回家種這二畝地?!彼行鈶嵉卣f。
“強強念到六年級我就給‘摘’ (不讓再念書)了, ”姜育云停頓了一會兒,“教娃識兩字,認得字會算賬就行。”“給大女兒交了幾年學費,把我交垮了?,F(xiàn)在看,出來還不是‘洋芋蛋’一個?這個苗苗念到四年級時,整天混著耍,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不寫,把這玩貨早早地給‘摘’了算了,今年春季開學就沒讓去,人家也不去了,人家還愛跟他哥放?!,F(xiàn)在還小,讓他先照看這三畝葵花林,等稍大點兒,就讓放羊去?!?/p>
太陽不再那么暴烈了,西山口懸著一輪紅日,遠遠地聽到強強唱著《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歌兒回來了。
“強強,先把牛拴在槽上,過來?!备赣H帶著命令的語氣。
“這是你那個姨父(鄉(xiāng)里對長輩的一種敬稱) 。”他把我介紹給了強強,孩子頭一次見到我,用異樣的眼睛看著我。 “姨父” ,他叫了一聲,“姨父,您趕緊坐,客人咋能站著說話呢,站著說話多不好?!闭f著,給我找來了板凳,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上面的灰塵。 “您先坐著,我給您端杯水去?!?/p>
我很驚訝一個十二歲的娃娃會說出這樣大方而有禮貌的話。姜育云在旁咧開嘴笑道:“你別看這小子,待人接客還是有一套的,這兩年放牛走南闖北,村子轉(zhuǎn)遍了,就學的這一套?!?/p>
強強穿著裁剪過的舊軍衣,軍鞋,這還是他二爸退役后給他的。他雙手端著一杯熱茶放在我的跟前,晾著。
“強強,去把苗苗叫回來,把兩捆苜蓿鍘了,明早套牛犁地,半夜要給牛添呢。這小子當年‘摘’的時候,還想上學,我狠了狠心沒同意,娃娃最后也就死心了?!甭犞⑺⒌挠泄?jié)奏的鍘草聲,可想他兄弟倆配合的多嫻熟。
日頭掉進山口里時,爺三個飯也做熟了——清湯面、拌生蘿卜絲。
天上布滿了星星,但有月光。
我也該走了,姜育云要送我,我再三推辭,他也就不再堅持了。 “強強,送送你姨父?!?/p>
我和強強沿著地埂慢慢地走著。
“想不想再上學?”
“拿啥想呢?想也是白想?!?/p>
強強送我走出了那片葵花林,我讓他回去。 “翻過這個壕溝就到我家了。”
“姨父,那您慢走,壕溝里爛磚頭太多了,小心把您的腳崴了?!?/p>
“謝謝,你趕緊回去吧,要不然你奶奶又念叨你了?!?/p>
我分明聽到了他的笑聲,看著一個黑影遠去了。寂靜的夏夜,一陣涼風吹過,葵花頭碰頭,葉子碰葉子,刷刷地亂響,我渾身肌肉猛地緊了起來。
黑夜中,我磕磕碰碰地摸著爛磚頭走了過去,但是,那段路確實走的很長。然而,那片金黃色的葵花林在腦海中久久留駐。
(作者為寧夏大學人文學院2004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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