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寶般的初戀記憶
五、珍寶般的初戀記憶
胖乎乎非常漂亮的團書記海燕告訴我:哎,有你一封信。
我急忙去收發(fā)室取,一看,是梅花姐寄來的。
好危險,四哥這時候也在學校,他也經(jīng)常幫我收信件,幸虧這信沒有落在他手里。
我怕什么呢?因為,這是我羞澀的初戀。梅花姐和我的事,是偷偷摸摸的,那時候,戀愛就像做賊一樣。
梅花姐,我已經(jīng)半年沒見到她了——
這是1988年春天,我病癱前一個多月的時候。
1987年,從初春到深秋,我在遼寧省中醫(yī)院住院治療半年。梅花姐是醫(yī)院的護理員。
父親和四哥把我安置到醫(yī)院里,然后就都回去了。我自己胯痛,走路十分吃力,跛得狠。午間吃飯時,一位穿白大褂的姑娘笑著上前,主動從我手里接過飯盒,說幫我打飯。我以為穿白大褂的都是護士,后來才明白,她是護理員。我很感激她幫我。別人告訴我,她叫陸梅華,我笑說,華與花是通假字,就叫她梅花姐。這時,我十七周歲,虛歲十八,能參加工作的,都應(yīng)該比我大,但看她比我大不多。后來,熟悉了,論起來,果然,她大我三歲。
我一個人從農(nóng)村來,行動上又不方便,梅花姐對我特別關(guān)照,很快我就知道她也是農(nóng)村的,來城市打工。通過親戚,安排到這里當護理員。我用的是舊茶缸,舊飯盒,比別人的新東西都寒酸,我自卑,平時就把這些東西放在抽屜里,不用不拿出來,因此床頭柜上非常光溜。有一次,她來幫著收拾,說一會兒護理部要來檢查,讓把水杯放在柜上熱水壺旁邊。我躺在病床上,她拉開我的抽屜,看到我的掉了漆的舊茶缸,就心領(lǐng)神會地看我一眼,然后,又關(guān)上了。這一刻,我竟然非常感動,因為她保護了我的自尊心。
慢慢地越來越熟了,她經(jīng)常來幫我做事,打熱水。有時候,還坐在我床邊和我聊幾句,聽我說話,她會很開心地呵呵笑,然后又害羞不好意思的樣子。我也喜歡她到我身邊來,感覺她就像一只美麗的梅花鹿,又像敦煌題材動畫片中美麗的九色鹿。她站在窗臺上擦玻璃,我躺在床上,欣賞著她高高在上的柔美身姿,記得她穿著淡綠色的直筒褲,非??蓯邸K呑龌?,邊和我說話,總是輕輕地呵呵笑。我也不記得自己說什么了,會引得她那樣開心。我應(yīng)該不是太油嘴滑舌的吧。
不知她從哪兒抱來一個花盆,是幾只小竹子,葉片枯黃半截兒了,放在我床頭的窗臺上。然后,她伸纖手掐去了黃葉兒,只留下干巴巴的青色葉子,再澆了水,不過兩天,這一叢小竹子水蔥蔥的鮮綠了,非常可人,招人喜愛了。我平時不喜歡花,這時,也是為了和梅花姐找話說,問這是什么花?她說是水竹。后來,我也經(jīng)常給這水竹澆水,我倆一起精心養(yǎng)護著這可愛的無花的單純的綠色。此后,這水竹竟然成了我病痛生命中最懷想的花,最喜歡的花,最有情感的色彩。
因為梅花姐很少和別的病友們交流,多和我說話,病友們就玩笑著逗我說一些笑話。其實,梅花姐不和別的患者多聊,因為他們都是成年男人,梅花姐對他們多了一份設(shè)防心,而我在患者中年紀最小,又可以姐弟情分出現(xiàn),她最適合選擇我交流。這些笑話,反而引起了我少年的情心萌動。而梅花姐,也聽到了這些話。
這時,我的病痛也減輕好多,能基本自如行動了。那天晚上,我從水房出來,正好,梅花姐的護理室開著門,她笑著喊我進去。平時,因為護理室是女人們的屋子,我是少年不好意思進去,感覺那里很神秘。原來,她的桌面上有一包爆米花,叫我一起吃。我就笑說:真是好姐姐!
她看著我眨眼笑問:我真好嗎?
我真誠地點頭笑說:真好!我又說,你只對我最好,別人吃醋了,說咱倆的笑話呢?
她也不驚訝,只是問:我當然不能對誰都好。那,別人說笑話,你心里是咋想的?
她問完就低下了頭,在等待我回答。
我看著她,明白這回答的鄭重性,就說:我喜歡他們這樣說。
她抬頭笑看我一眼,撅了嘴唇,拿爆米花打了我腦門上,笑說:人不大,心眼兒可多,還挺鬼呢。
自此,我們悄悄地多了一份別樣的情愫,在眾人面前還裝作原樣。
一天上午,在病房樓下的路上,我去取藥,她下夜班,我們相遇而過,我一笑就過去了,她“哎”喊住了我,然后,伸出秀氣的小手,托舉著到我面前,我才看到她掌心里有一個小紙團。我急忙拿過來,還怕別人看到,路上人來人往,我們紅著臉,羞赧地相互一笑,就分開了。我邊走邊回頭看她穿日常衣裳的背影,非常樸素的女孩子的美。應(yīng)該說,她的五官很平常,不特別好看,但很耐看,而且,她的體態(tài)真的非常好。
我來到醫(yī)院花園中的小涼亭,這時候是上午,人們還大都不來此乘涼,我卻正好在這一份清靜里讀梅花姐給我的紙條。激動地展開,原來,是約我星期天去北陵公園玩,和我有話說。一個女孩子,約一個男孩子一起去公園玩,在當時,就是戀愛的表示。我是喜歡讀書的人,我懂。第一次赴這種約會,我激動得晚上失眠,病友們都睡熟了,我卻揣著心里的秘密很甜美。
第二天早飯,我也沒心思吃,匆匆忙忙吞咽幾口,就告訴鄰床說我去親戚家,換上衣服出門了(梅花姐看到我在水房洗衣裳,曾經(jīng)要幫我洗,我怕別人說閑話,就笑著婉拒了)。去公園路上,運河橋頭有個舊書攤,我常常在這兒買便宜書刊。雖然是去赴約,但習慣性地低頭掃了兩眼,看到有兩冊上一年的《人民文學》,于是就半價買下了。拿著刊物去約會女孩子,真是在愛情路途上,我也有文學相伴呢。而且,這恰好是1986年第三期,頭條就是莫言的《紅高粱》,我記得太清楚了,這小說震撼了我。后來,這刊物也被洪水“借”走了。
在公園門口,我停下來,四處張望,尋找她。到處都是人,突然,我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扭頭就看到了梅花姐的笑臉。她已經(jīng)買好了票,我們一起進了公園。走入林蔭小徑,花花草草,向深處,沿湖畔散步,很激動,又不知道說什么,彼此心照不宣。慢慢走到樹林濃密地方,看到有一對情侶在樹下?lián)Пе嗷ツ?,我就不由得去牽她的手,她先是躲了一下,我停下腳步看著她,她又紅著臉,羞赧地向我伸過手來。抓住了她的手,我才感覺這事落實了。
牽手又漫無目的走了一陣兒,忽然看到前面來了我們村上的三位成年人,我認識他們,怕他們也認出我,就急忙拉著梅花姐向樹林深處避去。
我說:坐一會兒吧。
于是,我把兩本雜志先放在高高的松樹下的沙土上,然后,我倆一起坐下了。這是對文學的不敬嗎?當時沒想那么多。后來,雜志封面在細碎沙石上硌出的印痕,一直有的。每每翻閱,就提醒我,它們見證了我的初戀。
她告訴我:姨姥家給她介紹了對象,讓去相看,是個弱智的小伙子。那年月,因為城鄉(xiāng)差別,農(nóng)村女孩子想進城,做城里人,為了城市戶口,唯有嫁給城市殘疾男人這一條路。她是初中畢業(yè),學歷比我還高。她寧可跟我回農(nóng)村,也不想嫁給弱智。平生第一遭聽到女孩子表達愛情,我幸福發(fā)暈,不禁問她:你愛我什么?
她說:你好學,長得也好看。
好學倒是真的,我的病床頭總是放著書刊,天天讀。我不是別人那樣為了消遣閱讀,我還買了幾本舊刊物《寫作》,在學文學創(chuàng)作知識。梅花姐有時候拿起我的刊物翻翻,她知道我的理想,這讓她欣賞。雖然她自己不讀書,但她喜歡愛學習的人。我回去后,專門照了鏡子,我真的好看嗎?以前,有年長的女人們說我好看,我還以為是逗笑,覺得好看只能用在女人容貌上。幫四哥在供銷社賣貨,有個嫂子問我多大了,想給我介紹對象,我笑說:十五。我是有點早熟型的。街坊三奶笑說:人家還小呢,過兩年再給介紹吧。四嫂的娘家親戚也想把她的一個妹妹介紹給我。梅花姐的話,讓我認真對待了,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很英俊帥氣的少年。愛情鼓勵我承認了現(xiàn)實。我因自信而更加有青春期小伙子的魅力吧。
忽然下雨了,一大塊黑云沖過來,急雨大,一個炸雷,白天一道厲閃電,嚇得我倆起身就跑,不知道這小路通向哪兒,看到前面一處藍白色的小房子,就鉆到人家屋檐下避雨。雨水迸濺,濕了鞋和褲角,屋里人看到了,就好心說:進屋來吧。梅花姐不敢,我是男子漢,拉著她進了門檻里,但還是小心地站在門口邊,看到屋子里是幾排紅燈綠燈閃爍的大銀灰色金屬機器,小桌前坐著兩個男人,一個男人在窗口看雨抽煙,我就好奇問:大哥,這是什么做什么的?抽煙的男人笑說:不知道呀,這是變電所。
二十多分鐘吧,電閃雷霆暴風驟雨都過去了,綠樹梢掛上了彩虹。
我和梅花姐趟過洼洼積水,走出公園,就聽路邊攤販們講著:剛才就在公園里,一個小伙子在大樹下避雨,叫雷電擊了,肚子上一個大窟窿,送醫(yī)院去了。
梅花姐和我互相看一眼,嚇得一吐舌頭。
回到醫(yī)院途中,在運河橋頭,我倆分手了,怕叫病友們出來散步看到。我站在舊書攤前,看著梅花姐沿著運河堤路走遠了。偶爾,還回頭向我招手,直到轉(zhuǎn)彎看不見了。
第一次和女孩子約會,我一分錢沒花,好像當時我要給她買汽水,她都不讓,說我還沒掙錢,住院正花錢。后來,我看到一個女病友穿一套雪白鏤花襯衣非常好看,我也想節(jié)省自己的伙食費給梅花姐買一身,好像四、五十元。她也不允。
梅花姐原本和我經(jīng)常說笑,約會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后,就很少玩笑了,在眾人面前反而顯得很平淡了。有一次,我借機還東西去了護理室看她,因為知道就她一個人在值班,別人都正在吃午飯,這工夫是空閑,她也在吃午飯,飯盒里是白米飯,切西紅柿拌白糖。她還喂了我一口。
和梅花姐在一起的機會不是很多。第二次約會,是定在晚飯后,但因為我們平時晚上總是幾個病友一起散步,集體行動,所以,那天晚上,我們遠遠地隔著馬路互相看到了,卻點頭暗示著,沒有在一起。那一次,晚飯后,我謊說去堂姑家,沒有和病友們一起散步。終于與梅花姐又在一起了,牽手在夜色里,但沒有幽靜的地方可去,真的是軋馬路,在路燈下走過來又走過去。后來,在小巷里找了一處商店門口的臺階坐下了。那時候,一到傍晚,商店都下班,沒有夜市。我們相擁著,她偎在我懷里,我們親吻了,她笑說:像電影里一樣。梅花姐給予我的珍貴初吻,在我的回憶里甜美一生。
她告訴我要去相親的事,因為她不能不去走過場,可以相看不同意,但不能不去相親,那樣姨姥全家人會反對她的,她不能得罪親戚。而目前我倆的關(guān)系又是不能公開的。
我告訴她了,我的真實病情,也許將來可能會癱瘓,因為我家里二哥、三哥已經(jīng)癱瘓了。她是護理員,見過類風濕病人,知道這病的嚴重后果,但她寧愿跟著我?,F(xiàn)在想來,當初,一個女孩子,知道面對的是一個可能癱瘓的病人,依然愿意把終生相托,真是令我感慨萬端,此情難報了!
我和她說了我家里的情形,說母親很不容易,說四嫂非常好,說女人是維護我們家庭的中堅,梅花姐說:你放心吧,我會對母親好,像四嫂一樣,幫母親照顧家里人。我自然感動,這時,我既沉浸在初戀的甜蜜里,又“心懷叵測”:一是,對這么好的女孩子舍不得;二是心態(tài)矛盾,如果我將來真像二哥、三哥一樣病癱,那么我就配不上她,或者,我真病癱了,那么她就是我能擁有的最好的愛情。但我心里還有另外所謂遠大的愛情婚姻事業(yè)理想,讀一些名人傳記,青年學子,遇到名師,恩師在學業(yè)上提攜,然后還“以女妻之”,事業(yè)愛情雙豐收。我無數(shù)次渴望自己重演這種典型故事,那么,梅花姐又不是我心目中最想要的??墒牵兔坊ń阍谝黄饡r,我隱瞞了這種心思,因為我對自己的將來沒有把握。雖然我比她小,但對于她來說,我也是她的初戀。那時候,農(nóng)村女孩子,很保守,在鄉(xiāng)下自己不敢自由戀愛,被父母送到城市親戚家,就是為了找個好婆家。
我出院前,她專門去照相館照了相片,送給我。那時,她原本的長發(fā)剪短了,由于平時總也不照相,緊張得神態(tài)不自然,像個假小子。但這就是真實的她,樸素得真實,不虛假。出院前一晚上,我去堂姑家送還東西回來,經(jīng)過樓下,她在二樓窗口喊住我,原來,她一直在盯著等我回來。她匆忙下樓,我倆躲到醫(yī)學院操場墻角的路燈光暗影里,她抱住我哭了。她臉伏在我胸口,她的腦門抵著我下頜。我茫然不知應(yīng)該怎么辦。
她說會等我,等我畢業(yè),我說好,可是心里卻沒底,我能健康到畢業(yè)嗎?真有那一天,我畢業(yè)后,能真的履行承諾嗎?
她塞給我十元錢,說我也沒給你買啥,讓我自己買點喜歡吃的補養(yǎng)身體。
我不要,我是男子漢,還沒給你買什么。不要不行,她非常堅持,我如果不收,就更傷她的心,那時候,她月工資才二十元。
怕校園角門關(guān)上,我們很快就分手了,知道再難相見,那時候還沒有手機電話,約好通信的。但回家后,我把她的相片藏在喜歡的書里,放在高高的柜閣里,可是,幾個月后,有一次母親找東西,還是看到了,問我這是誰,我慌忙掩飾說:是朋友。母親找東西的本領(lǐng)厲害,有一回,我病坐在炕角下不了地,母親從集市回來,把十斤豆油票就交給我暫且收著,她匆忙出屋辦事了,不然,母親是不會把這種貴重東西交給我的。我正在看書,根本沒在意,隨手接過來了。后來,母親問我豆油票,我說不知道,母親說那天是怎么交給我的,我一點印象沒有,根本不知道把豆油票放在哪兒了,而且還不記得接過手這回事。母親讓我找找書里,我拉開柜抽屜,把書頁翻遍了,也沒找到豆油票。我根本不知道豆油票是什么樣子。第二年春天,家里掏炕洞中的積灰,掀起炕席,母親看到炕角有幾張我隨手寫下的碎紙片,母親認識字,而且對字紙總是認真看看是什么。父親和哥哥忙著要起炕磚,就催母親趕緊把碎紙片掃進撮子里。母親卻一張張撿看,驚喜地說:這不是豆油票嘛!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替母親保存了這東西,可是,我真的一點記憶也沒有,當時,我一定是全身心都在看書,隨手接過母親遞來的豆油票,又隨手就和碎紙片混在了一起。好在,油坊只認得油票不認人,拿票就給豆油,雖然隔了這么久,也沒有損失。
但,如此認真的母親,這一次沒有再追問這是什么朋友,我記得母親是認真端詳了梅花姐的相片好一會兒,后來,我想:母親當時是意識到老兒子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而且,那時候,我還沒癱瘓,正處在風濕病穩(wěn)定時期,像健康少年一樣到處跑呢。我不知道母親會不會認可有這樣一個老兒媳婦,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會認真地向母親講一講梅花姐,向母親征求一下意見,詢問老母親喜歡不喜歡這個姑娘,愿意不愿意她做兒媳婦——、
再后來,梅花姐的這張珍貴相片,和好多寶貴的書稿一起溶入滔滔洪流浪花中,化做一條小魚兒游走了。
梅花姐寫來這信,問我:還咋辦,已經(jīng)半年沒聯(lián)系了,說如果我還要她,她就來找我,等著我畢業(yè),我不要她,她就相親和別人了。
梅花姐的字跡很不工整,還有錯字白字,全篇信就是幾句話,先說了非常想我,然后就是要我的主意。我真是矛盾啊,我連一個喜歡我,也令我喜歡的女孩子的愛情問號都回答不了,難于做決定,首先是我還沒有自立,其次是家境不允許,再則,我依然還是有另一層為難的心思:我與她合適嗎?
我的病到底會怎么樣,能癱瘓不?癱瘓了,那她就是我能擁有的最好的,那樣就會拖累人家,這時,我還自覺應(yīng)該高尚一些,不要拖累人家。不癱瘓的話,那么,我還可以找個比她更好的、更志同道合的姑娘,梅花姐雖然仰慕文化,但她自己并不想成為文化人。
我是自己想成為文化人!這時候,我在讀書中也知道一些知名作家的妻子就是不識字的,那么我也可以吧。猶豫難斷,不知怎么回復(fù)好。
拖延了約一個星期,我真是天天在琢磨這事,終于還是給梅花姐寫了一封回信。凌晨,家里人都睡著,我卻起來讀書寫字了,我平時真的是經(jīng)常那樣用功。因為,那時候,電力緊張,經(jīng)常給農(nóng)村停電,以保證城市供電,有個規(guī)律,上半夜家家需要用電時,就不給電,鄉(xiāng)村里漆黑一片,后半夜,村民都睡了,電來了。
在這封回信中,我大意也是實話實說了對自己的未來沒有把握,不敢承諾,重點說了怕自己像二哥和三哥一樣,那就不忍心拖累她。當然,我隱瞞了自己倘若健康想找比她更好的心思。而且,這封信,在我的包里放著,拖延了半個多月,沒有立刻寄出,我不知道自己在拖延什么,其實,還是不想決斷,舍不得對這么好的女孩子果斷說分手。
等到7月5號那天早上,我從睡夢中醒來,右胯發(fā)病腫痛了,從此癱瘓了——
我至今仍然相信:如果我當時肯把自己病癱的情形寫信告訴梅花姐,她一定會來到我身邊的!
但是,梅花姐從來沒有接到過我的回信。
這場矛盾的初戀終結(jié)了。
梅花姐寫給我的信,和我寫給梅花姐卻沒有寄出的回信,一直放在我身邊的炕柜抽屜里保存著,和我喜歡的書們在一起。有時,癱坐著的我還會拿出梅花姐的信看一看,慰藉我病痛的心。七年之后,這封信和梅花姐的相片一起匯入洪水中了。現(xiàn)在回想,我年輕時還算比較高尚的,在治療絕望全身癱瘓后,我也沒有寫信請求梅花姐來陪我一起坐病牢。但,對梅花姐的思念卻成了我病癱歲月苦甜的安慰,我有時覺得自己還算幸福,曾經(jīng)有一位好姑娘說愛我,想嫁給我,而且不怕我病癱,病癱了也愿意跟我一輩子;三哥十五歲病癱,應(yīng)該是沒有得到這世間任何一個姑娘的愛情承諾;二哥二十四歲病癱,他有好多友情,但也沒聽說過他有初戀。我有時又覺得自己很男子漢,沒有拖累人家;有時又覺得自己很猥瑣,不敢對梅花姐說出實情。我甚至想過:梅花姐想嫁我這樣一個癱瘓病人,她娘家會同意嗎?她能讓娘家人接受這樣的痛苦婚姻嗎?我還想過:她會不會在陪伴我一段歲月后,又離我而去呢?總之,在漫長歲月里,我每每夜里獨自黯然淚下,就是在想梅花姐了,想她后來怎么樣了,嫁給了什么樣的人,日子過得好嗎?肯定會比跟著我好!
梅花姐成了我病痛苦熬時光中的精神核動力之一!
我寫下了一首首稚拙的思念她的情詩。
我幻想許多年后,與梅花姐重逢的各種情形——
二十多年后,我真的能走出家門了,來到沈陽,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陵公園,故地重游,我想尋找與梅花姐在一起時的蹤跡,舊日不再,一切全茫然了。我找與她一同坐在樹下的那個地方,都拿不準是哪兒了,還有,我們一起避雷雨的那個變電所也不見了。
再后來,我來到城市打工,獨居在出租屋里,因為不能完全自理,洗腳換褲子什么的需要別人幫,多有為難,這時候,我就想:如果梅花姐陪在我身邊多好?。≡焦驴嗔尕?,越回味到與梅花姐初戀的珍貴,我錯失了!我上哪兒去找她呢?我的單位離當年我和梅花姐相遇的醫(yī)院不遠,站在窗口就會遙望到那大樓,然而,她一定不在那里了,她曾經(jīng)在那里苦苦等過我的。我在網(wǎng)上搜索她的名字,也徒勞無功。梅花姐,我的好人,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你在哪里啊?如果現(xiàn)在的我,站在你面前,你還會接受我嗎?我特別自信:如果現(xiàn)在我和她相逢,如果她是獨身,她不會嫌棄我,會陪伴我,照料我;如果她現(xiàn)在家庭安好,那么她也會愿意把我視為親如同胞的弟弟,以姐姐的情懷關(guān)心我,呵護我。
我的生命中還有好多心愿,其中之一就是盼望與梅花姐重逢。我想告訴她:是對你的愛,對你的思念,在那些年月里,陪伴我、激勵我戰(zhàn)勝了厄運——姐!我的梅花鹿,多么期望你像動畫片中美麗的九色鹿,來到我身邊就驅(qū)趕走了病魔,你吻我一下,我就神奇地恢復(fù)了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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