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很美的事

卑微愿望的滿足者，也是熱愛生活的人。

——劉心斌

那天報社來了一些實習(xí)生，有個新聞學(xué)院快畢業(yè)的姑娘，給她出的題目是去找一個建筑工地，和打工的外地民工生活一天。我自己的任務(wù)是和一個撿垃圾的人生活一天。此外，其他的同事有和菜販子生活一天的，還有和急救中心工作人員、火葬場殯儀工生活一天的，我們要策劃四個大版的“普通人城市的一天”這樣一個選題。

第二天各路人馬都回到了報社，大家似乎都有收獲。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實習(xí)生，都非常興奮。我想他們一定都捕捉到了好新聞。果然，有的人講得非常感人，尤其那個新聞學(xué)院的姑娘。

她說她在一個建筑工地上碰見了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是工地上用手工彎鐵絲織網(wǎng)的，這種東西被水泥一澆筑，大樓就蓋起來了。這種鋼筋是大樓的筋骨。那個小姑娘一天要干13個小時，她是一個多月以前來北京的，為的是取回她哥哥的骨灰盒。她哥哥來北京販毒，被判死刑槍斃了。她是內(nèi)蒙古人，她只有一個老母親病臥在床，所以這個才初中畢業(yè)的小姑娘就來北京取她那已被槍斃的哥哥的骨灰盒了。但她只有來的路費，拿到骨灰盒以后，她卻沒有回去的路費了，因此，她就來到那家離市中心10公里的工地上做工，打算干滿三個月，湊足了路費再給母親買些東西就回家去，帶著哥哥的骨灰盒回家去。她講，她的最大愿望就是看看天安門。她從小就從課本上知道首都北京有個天安門，但她來了北京卻沒有時間去看，因為她在工地上要從早上8點一直干到晚上7點，太累了。工頭也不讓晚上走出工地。沒有一個休息日，因為要趕工期。她說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再過一個多月，干完了這個短工，去天安門看一看，然后就心滿意足地抱著哥哥的骨灰盒回家去。

一個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去看一看天安門！而為此她要付出在一家工地工作三個月的代價。實習(xí)生講的這個故事讓大家都有些震動。在這座城市中，有很多小草一樣卑微的生命，也有很多卑微的愿望，平時我們看不見它，但這次，我們看見了。

我是跟一個從河南來的撿垃圾的老頭兒生活了一天。早晨7點鐘，天光大亮，在朝陽區(qū)一個郊外空地上，幾百個撿垃圾的人在交易頭一天撿的垃圾，那種場景讓我想起狄更斯筆下的倫敦。幾百個衣衫襤樓的人在賣垃圾，收垃圾的人把他們的垃圾收走。然后，他們就提著空蛇皮袋，四散而去了。

這是一些活動在城市夾縫中的外鄉(xiāng)人，以中老年人為主。我和河南老人一邊沿著他固定的線路走，一邊聽他說話。他熟悉他的活動區(qū)的每一只垃圾桶，每一個垃圾堆。他給我講他的老家，他的兒孫的故事。他講了很多，講人的生生死死，恩恩怨怨。那種感覺很像余華的小說《活著》中一個老人給一個青年講活著的故事，非常像。他的故事寫出來是一部很好的小說。最后，到了晚上，我和他一起回到郊區(qū)他租住的一間小平房，那是一間只有7平方米左右的小房子。他給我看了一樣?xùn)|西，他拉開了墻上的一個小布簾，在墻上有一個木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空香水瓶！那些都是他的收藏。香水瓶的造型大都很好看，老人搜集的足有二百多個，一剎那它們的美讓我震驚，也讓這個老人的小屋和他底層的人生發(fā)亮了。

這兩個人的故事都是真實的。他們是生活中的樂觀者，卑微愿望的滿足者，也是熱愛生活的人。

我想我和那些活力四射的實習(xí)記者們都會記住那一天，以及那一天我們看見的人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