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

大連，是我第一次走出故鄉(xiāng)時見到的大城市。此后經(jīng)年，她于我生命中，是一種不遠不近的姿態(tài)。但她也不遠離，不會成為遙遠或陌生，而是盤根錯節(jié)一般悄然存在于我的情感中。

十七歲那年秋天，父親帶我離開故鄉(xiāng)，送我到營口的姑姑家讀書，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山東半島，第一次乘坐客輪和火車。港口、停泊的或即將出發(fā)的巨輪、靜靜矗立的燈塔、盤旋飛翔的鷗鳥，還有兩層樓高的火車站、站前偌大的廣場、燈火通明的候車室、秀麗的綠皮火車、昂揚的汽笛聲，都讓我感到興奮和愉悅。這就是大連留給我最初的印象。

父親與我從石島灣港口出發(fā)，在夜里上船，開始了海上的路程。很多年后，當我一次次地往返現(xiàn)居的東北小城與故鄉(xiāng)之間，我依然選擇的是這樣一條路線：坐火車去大連，然后乘客船回娘家；回程就是乘客船到大連，然后坐火車回自己的家。只是故鄉(xiāng)那邊的港口選擇了威?！，F(xiàn)在，在兩個隔海相望的美麗城市之間穿行，就像聞著熟透了的蘋果的香味一樣。她們有著現(xiàn)代化大城市的甜美，讓我每每感受到精神上的沐浴和重生。

留在姑姑家讀書之后的那一年，當我在假期里提著沉重的紅格子行李箱，往返于山東半島和遼東半島的時候，大連的13路公交車線路，大連港和大連火車站之間的路程，在我的感受中，是一只暄軟甜美的白面包，有著美麗的膚色和優(yōu)雅的內(nèi)心，有著尋常不見的香甜。這種味道與姑姑家的高粱米、大米以及故鄉(xiāng)的玉米面、大饅頭是完全不同的。

中考時，我報考了大連的一所中專學校，并如愿收到了錄取通知書。1991年的9月，是我在大連生活的第一個月，一切還在適應中，我經(jīng)?；秀庇X得自己由黃土地上的小花變成了溫室里的花木。一切都還陌生，但尊優(yōu)之感無處不在。臨近海邊的學校，有著先進的教學設施，海風的輕柔和海浪奏出的交響樂，似乎把學校變成了美麗的空中樓閣。當我走在校園的時候，常常覺得步入仙境。

我的學校是大連電力學校，位置在大連灣，離開發(fā)區(qū)和碧海山莊比較近。但第一年卻是在兄弟學?！筮B電力經(jīng)濟管理學校借校舍和宿舍讀的。借讀的學校位置在凌水橋，離黑石礁和星海公園近，離海運學院、東北財經(jīng)大學和理工大學近，離市中心也比較近。學校近邊的一條公路通往旅順口。軍訓結束后，學校組織學生到旅順口旅行和游玩。在那里，我初見了軍港、勝利塔、白玉山、蛇島以及日俄監(jiān)獄舊址，看見了美麗也看見了滄桑。旅順口之行，開啟了我對風景大連和文化大連的認識之旅。

一年后，我們這一級四個專業(yè)共五個班的學生回到了自己的學校。兩個學校在大連地理位置上的跨度讓我看見了更美更富有的大連。這三年的時間讓我通過大連灣鎮(zhèn)認識了大連的海島和漁業(yè)，通過碧海山莊和開發(fā)區(qū)對大連的旅游風景名勝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周末，有時候我和同學結伴去市區(qū)逛街購物。大商場的服裝衣飾很養(yǎng)眼，盡管多數(shù)價格不是一個鄉(xiāng)村來的學生所能支付的，但是在大連這樣一個時尚名城，欣賞商品本身就具有特別的意義。

“五一”假期時，我和同學會結伴出游，或者是去市區(qū)的公園，或者是沿著海岸線走濱海路，去燕窩嶺看漫山遍野的金達萊花，穿過北大橋去虎灘樂園。

我的照片中，當年在旅順口軍港的留影還是很質(zhì)樸的樣子，后來在傅家莊海灘和碧海山莊臨海的拱形門前留下的影像已經(jīng)干凈脫俗如仙子下凡。我想，這種由身體和容顏噴放的光芒，就是大連在我心靈上刻畫的文字和影像的折射吧。大連，在我讀書的四年里，是我駐留最久的驛站，對于我，更是一場美麗神圣的身心洗禮！

記得第四學期開學之際，天空下著細小的雨，我在市區(qū)乘坐去開發(fā)區(qū)的大巴回學校。同座是一個叫小雨的年輕女孩，穿著一件柔軟的有垂感的杏色襯衫，美好的脖頸上掛著的少數(shù)民族飾品，讓她看起來很有審美意味。小雨的天氣，再加上她的名字叫小雨，讓我感受到了喜悅和浪漫，我對她的好感很快就達到了飽和狀態(tài)。閑談中，知道她在開發(fā)區(qū)的土地局工作，休了一個月假去西藏旅行。她給我講西藏的藍天白云，講拉薩街頭的卷毛狗，講布達拉宮的莊嚴，講藏民的習俗和性情……現(xiàn)在回想，在20世紀90年代初，也只有在大連居住的年輕人，才會懂得過這樣有品質(zhì)的生活。當然，這離不開一份可以保障追求生活品質(zhì)的工資收入。

四年的讀書和居住時間，大連在我的生命中留下太多寶貴的東西，有科學文化，有社會文化，有審美情趣，有對事物品質(zhì)的甄別……這一切都隱存于我感性的身體里，飽滿地，隨著青春的血液流淌，伴隨我穿行在忽明忽暗的歲月里。

時光以動車的速度前行，回首一望，二十多年已經(jīng)過去了。畢業(yè)之后我定居在遼北，也已適應了遼北干冷的冬天和草木并不繁盛的夏天。而當我坐上火車南下的時候，總會在某個時刻心里突然一動，我知道接下來我必將遇見什么！

當火車抵達瓦房店，天空便開始通透起來，半陌生半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身心便開始在澄明中飄忽起來，如感受到母親的呼吸。而當大連港工作人員身穿制服出現(xiàn)在火車上的時候，我知道我不用擔心船票買不到或者天氣原因航班推遲，海上的旅行在兩個小時后就要開始。但也會遭遇風浪大或大霧天氣客輪班次取消。這樣的時候，會有駐火車站的港務工作人員提供周到的服務。從最近一班客輪的船票，到夜里的住宿，都會有溫馨的提示與建議。找一個酒店住下，找一家飯館吃點熱乎飯，在大連輝煌的燈火和車流中散步，心里充溢著溫情和愜意。

現(xiàn)在，大連的白晝和晨昏、港口和火車站，與我十七歲時見過的很是不同了。大連的高樓大廈、購物廣場、公交車、旅游景點、街道街景也與我讀書時很不一樣了。這二十年的時光里，大連沿著現(xiàn)代化的大都市之路闊步前行，而讓美麗和時尚成為主流卻是她恒久不變的氣質(zhì)。

大連，是坐落在我人生旅程中的城市，是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驛站。這些年，于我的情感之中，生殖了千絲萬縷的藕絲，流動血脈一樣的溫情。

她是一個森林一般美麗富庶的城市，她以名媛的姿態(tài)站在國際時尚的前沿。走出火車站，當我在這個燈火輝煌城市中向港口行走的時候，她的寧靜會讓我陷入莫名的思緒。我會想起燈塔，想起海上自由飛翔的鷗鳥，心里的感激和驕傲就如浪花一樣款款地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