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懿嫻

我很小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床底下有一個黃色的發(fā)舊的木盒子，模樣敦實，掛著一把生了銹的三環(huán)鎖。每當有重要事情的時候，媽媽會把盒子打開，拿出一些證件或者文件，然后再放回原處。有時，我坐在床邊看著電視，會看到媽媽突然急匆匆地進來，打開木盒子，拿些東西，再鎖上，放回去。

我也只是在母親打開盒子的瞬間，瞄到里面有些暗黃色的紙，上面還刻有看不清楚單位的公章。我長大后，媽媽告訴我，里面放了房產證、戶口本……“里面還有當初生你時候的罰款單呢！可不是開玩笑的?！甭犞鴭寢尩耐嫘υ?，我笑了笑，但是并不輕松。后來的許多年，在爸媽和許多親戚回憶的言辭中，隱約聽出了我出生的故事，我理解了當時的3000塊錢，給我一無所有的新婚不久的父母帶來了多大的經(jīng)濟壓力和精神壓力。從那時候，我的心里多了一塊小小的石頭，也多了一粒小小的種子。

從小到大，與爸媽聚少離多、獨立的生活方式，讓我更加理所應當?shù)乜粗麄兊母冻?，享受著他們對我的疼愛，不會去細細體會，更不會去換位思考，甚至不會去感恩。這20年來，我對于他們的愛，卻一直都在隱藏著、隱藏著，甚至被上了鎖。

不善表達、內向、羞澀，從小學到高中我一直都被這幾個固定的詞描述著，沒有絲毫改變。這些都被我拿來當作不向爸媽表達愛的借口。我的心也像個小盒子，盒子里裝滿黑暗的夜。每到夜晚降臨，躺在床上冥想，幻想掛在門后的黑衣外套是不是在黑暗森林里伸出手掌的惡魔，床下是不是有可以伸手拉住我的鬼魅，將我拖入無盡的地底深淵。黑暗的空氣里好像漂浮著灰色的瓦礫，心就在這永無止境的黑暗里反復回旋、掙扎、墜落……那盒子里裝著的，活像個暗夜里小精靈。然而，我自信自己也可以是明媚的太陽，可任其怎樣反射拐彎總也照不到一個冰凍的角落。紛亂的心思不斷糾結，像葡萄藤蔓末梢的小彎鉤不斷爬滿墻壁，包繞著我的心腔。我糾結于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不能幫爸媽分擔憂愁，恨自己不能讓他們過更舒適的日子。

有一天，我瞥見小木盒子的鑰匙。悄悄地，我走到床邊，像個小偷一樣探頭張望門外，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開銹跡斑斑的鎖。紅色的鐵銹末脫落到地上，我更加仔細了，生怕不小心會折斷那已起不到保險作用的鎖環(huán)。我微微地張開嘴巴，不敢呼吸，生怕把我的行為暴露了。我一張一張地翻看著，證件、證件，還是證件……看到一張老照片，我停住了，眼睛浸滿了淚水。媽媽用小包被抱著出生不久的我，眼神里流露出無限的溫柔和愛意；爸爸在一旁笑著。照片的背面，是爸爸的字跡：“丫丫，你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寶貝?！比掌谡檬俏业纳铡?/p>

“吱……”聽到有開門聲，我慌亂地收起盒子，抹了抹眼角的淚迅速地坐回到電腦前，故作鎮(zhèn)靜，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著。是爸爸進來了。

空氣里氤氳著甜蜜而緊張的情緒，像潘多拉的魔盒突然被打開，小精靈踮起腳尖在盒子上跳起舞來。爸爸隨意看了兩眼轉身走開。我攤開因為緊張而蜷縮的手，撫著胸脯，慶幸自己的行為沒有被發(fā)現(xiàn)，狡黠地笑著，心腔里卷起的小枝蔓也慢慢舒展開來……

（原載《青島科技大學報》第6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