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別人的痛苦

記得是拉羅什福戈這位道德家說過：“人們總有足夠的力量忍受別人的痛苦?！彼@么說不為無理，但是只對了一半。更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我們總有足夠的力量忍受自己的痛苦。再說我們必須這么做。遇上必然發(fā)生的事情時，我們是逃不掉的。我們要么死去，要么設(shè)法活下去。大部分人采取后一種辦法。生命的力量令人贊嘆。

以遭受水災(zāi)者為例，他們盡力適應(yīng)新的環(huán)境。他們不在跳板上呻吟，而是把腳踩上去。被安排住在學(xué)校和其他公共場所的災(zāi)民想盡一切方法使自己住得舒服一點，他們吃得香，睡得也熟。打過仗的人談起自己的經(jīng)歷時也有類似的體驗。戰(zhàn)場上最大的困苦不在戰(zhàn)事本身，而是人們腳上太冷。人們不想別的，只盼生一堆火；一旦有辦法取暖，人們便心滿意足了。

我們甚至可以說，生活越是艱難，人們就越能吃苦耐勞，越能享受樂趣。這是因為我們的預(yù)見能力顧不及預(yù)測一些只是可能發(fā)生的困苦，我們的注意力都用在應(yīng)付眼前必須處理的事情上了。魯賓遜直要等到造好了他的房子以后才開始懷念故鄉(xiāng)。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有錢人喜歡打獵。他在打獵時經(jīng)歷的困苦和快樂都是近在眼前的，比如腳痛或者美餐一頓。行動帶走一切，使一切都連貫起來。一個人若把全部注意力都用來做一件艱難的工作，這個人便是十分幸福的。一個人若想著自己的過去和未來，他便不可能是完全幸福的。當(dāng)我們肩負(fù)著客觀事物的重荷時，我們只有兩種選擇：不是做一個幸福的人就是死去。但是，當(dāng)我們惴惴不安地背著自身的包袱時，一切道路都變得難走了。過去和未來阻礙我們前進(jìn)。

總之，不應(yīng)該想著自己。有趣的是，往往是別人在談?wù)撍麄冏约旱臅r候使我想到我自己。在一起行動總是好的。在一起為說話而說話，在一起訴苦、埋怨，這卻是世上最大的災(zāi)禍之一。且不說人的臉部表情特別生動，能夠喚起客觀事物本來已使我們忘卻的一些憂愁。我們僅在社交場合才老想著自己，因為在這種場合個人與個人相互撞擊，用語言，用眼神，用博愛的心靈互相應(yīng)答。一個人的抱怨引起一千個人的抱怨；一個人的恐懼引起一千個人的恐懼。整個羊群追隨一頭綿羊奔逃。所以一顆善感的心多少總有點悲觀。做朋友的應(yīng)該想到這一類事情。一個善感的人如果為了提防別人對自己的影響而尋求孤獨，把這樣的人稱做自私者是不恰當(dāng)?shù)?。一個人難以忍受在友人臉上見到不安、憂傷和痛苦時，這個人怎么也不能說是鐵石心腸。我們甚至懷疑，有些人樂意與別人的不幸為伍，他們是否更注意自己的痛苦，或者他們有更大的勇氣承擔(dān)痛苦，要不就是他們對痛苦冷漠置之。上面提到的那位道德家只不過說了一句聰明話罷了，別人的痛苦也是我們難以忍受的。

1910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