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不同階段，我們熱愛大自然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年輕時，這種愛是很感性的，不過是不可抗拒的一種吸引力，而非有意識的愛。這種感覺新鮮熱烈，并且需要實際的土地來體驗。我們因花朵的色彩、草地和果園的芬芳、樹林潮濕新鮮的空氣而高興。我們吃味道刺激的根和皮，我們享用野果，我們宰殺小鹿。大自然也提供一片冒險園地，他鍛煉并挑戰(zhàn)我們的活力。樹林中到處都是獵物，滿是魚的小溪，小河上有槳，微風(fēng)，航行，山頂……于是也就有了魚竿、槍、船、帳篷，步行者俱樂部。年輕時，我們口味更原始，處于人類原始的狀態(tài)，野外的大自然才是適合年輕人的家。通過年輕鳥兒的暫時的顏色，能看到它的遠(yuǎn)祖的影子，年輕時對原荒大自然的喜好類似于幸存的早期種族者的本能。

后來，我們回到大自然，是為了逃避現(xiàn)代生活的緊張與忙碌，或是暫停學(xué)習(xí)去休息娛樂，或是在悲痛失望后尋求安慰，或是從虛偽無聊的社會中解脫而找一個避難之所。我們躺在樹下，在小路上、草地上、牧場上閑逛，或在海邊沉思。大自然“收容”了我們最壞的傷痛;她治愈我們使我們復(fù)原。

我們培養(yǎng)對大自然知識上的情趣，由此分支出了自然科學(xué)，像植物學(xué)、鳥類學(xué)、礦物學(xué)。

鄉(xiāng)下人對大自然非常熱愛，他們熱愛牛犢、馬匹、蜜蜂、成長的作物、勞作、制糖、園藝、收獲以及鄉(xiāng)下的平靜及安寧。

最后我們到大自然中尋求孤獨，與自己的靈魂對話，大自然能將我們的情緒調(diào)節(jié)好。這種熱愛出于宗教需求和本能需要。這是梭羅所熱愛的，沃茲沃斯所熱愛的，他們從中得到了大量現(xiàn)代詩歌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靈感。

約翰遜博士說，他在倫敦住得太久都忘了去注意季節(jié)的更迭，但是約翰遜博士卻不是大自然的熱愛者，對于城市的這種感覺，就如同沃茲沃斯的詩歌，充滿了自然氣息，卻沒有自然的痕跡。作為一年到頭困在城里的人，沃茲沃斯是喜歡牧羊、喜歡大山、喜歡寂靜的小湖、喜歡聲響巨大的瀑布的人，“他溫柔地仰望著山，與河流樹林建立了親密的友誼”。

約翰遜博士喜歡與人類打交道，喜歡與人們交談，而沃茲沃斯似乎更喜愛大自然，至少他是與那些與大自然親近的人打交道，他們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他在《山谷中的居住者》中說他喜愛牧羊人，“并不為自己存在，而為他們所生活和住的田野山嶺存在。”

真正熱愛大自然的人并不僅僅喜愛他挑選出的精美事物，他喜歡大地本身，山嶺、巖石、河流、光禿禿的樹和有枝葉的樹同樣喜歡，剛耕過的田地與草地同樣喜歡，他不知道是什么吸引著他。不是美，是那種像父親母親一樣的比美更有內(nèi)涵的東西使他熱愛他們。那是種“深度混合的情感”，與生俱來的血緣相關(guān)的東西在呼喚著他。在一定的心境下，大地、土壤看起來多棒?。∧愣枷肴ッ幻?，聞一聞甚至嘗一嘗。事實上，我從未見過一匹馬不愿品嘗土和草的美味的?！皥A圓的美味球”的外殼，在牛頓那棵樹下掛了這么久，在太陽的照耀下成熟，味道肯定甜美。

我想起剛來到鄉(xiāng)村的一個愛爾蘭女孩，她為我們工作，當(dāng)我挖出第一批土豆拿到廚房后，她會用手觸摸，聞一聞，不情愿地放下，它們身上有明顯的剛離開家鄉(xiāng)的土地的味道。我想對她來說，這片土地上也有愛爾蘭那樣的新鮮、潮濕的氣味，生長出同樣脆甜的塊莖，是件既驚訝又開心的事情。這個聰明的小家伙在田地里辛勤勞作，心中充滿對土地和家鄉(xiāng)的熱愛。另一位從國外來的移民，也是來工作的，住在城鎮(zhèn)里，上次生病的時候告訴我，如果能重新走到田地里，他的病就會好。一位法國人離開城市來到鄉(xiāng)村，用了一個令人印象頗深的姿勢，說道，他想要生活在抬起頭就能看見藍(lán)天的地方。

這些瑣事閃耀著星星點點的對大自然的熱愛，這就是我要指出的，熱愛鄉(xiāng)村本身，而非一時喜好其美麗。很多人崇拜大自然，他們寫了很多贊賞大自然的語句，他們贊美大自然的美，他們詳細(xì)描寫各處的美景，他們爬山看日落、日出，長途跋涉探尋瀑布，但是真正熱愛大自然的人冷靜地、不盲從地聽從自己愛好。大自然不是被贊賞、被頌揚的。你不能去她身邊描述她，她應(yīng)該通過你的心靈表達(dá)。森林和田野應(yīng)當(dāng)與你的思想融為一體，用你對他們的愛將其融化。他們沒與沃茲沃斯的思想融為一體嗎?他們?yōu)樗乃枷朐錾?、那些綠色，多石頭的威斯特摩蘭布滿他寫的每一頁。他并未告訴我們他發(fā)現(xiàn)的自然有多美、他多么喜愛大自然，將他的快樂與我們分享。

理查德·杰夫里應(yīng)該算得上是和沃茲沃斯一樣的真正熱愛大自然的人了，但是他沒有那種可以與我們分享他的歡樂的能力。他有時寫的東西只是描寫和列舉，他很少解釋，那種由大自然引起的情緒、心境，幾乎沒有向我們傳達(dá)出來。在大自然中我們最終愛的還是我們自己，人類的靈魂指引著，無需費力地描述，或謹(jǐn)慎地列舉，我們便會知曉這一點。

“也不需要熟練的語言，是大自然的手觸摸到你反應(yīng)的弦?！?/p>

確切地說，杰夫里是天才的記者，但是他(在他的描寫自然的書籍里)就是據(jù)實報道而已。讀他寫的《野外生命》就像是讀野外報紙一樣;他列舉了每一件事，他很勤勉、不知疲倦，可他的描寫很難給讀者留下思考的空間。選取并綜合有永久興趣的材料、激發(fā)人們的好奇，并將大自然的美麗傳遞給讀者，在這方面，他的能力不足。

對大自然的熱愛絕不僅僅是好奇，或想要描述她的特色，它要更有內(nèi)涵，也許是我們宗教本能的某種形式，或與之密切相關(guān)。如果到大自然中，你能帶給我們科學(xué)知識，或優(yōu)美的文學(xué)，但別僅僅是你的見聞的總匯。自然做示范，而你來作說明。

觀察需要選擇和偵查。真正的觀察會給你的頭腦帶來溫暖和愉悅。細(xì)致地看到你身邊事物并列舉出來并非觀察;觀察者應(yīng)該做的是，看到重要的事情，捕捉迅捷的動作和姿勢，解開聯(lián)系的繩索，了解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事物的來龍去脈，或者是從平常的、機械的中找出典型的、重要的。梭羅的《瓦爾登湖》中便有真正的觀察;自他離世后發(fā)表的日志，也有細(xì)致耐心的觀察，但我們想知道的卻為數(shù)不多。梭羅每天都要花掉半天的時間在戶外，堅持了二十多年，探察大自然的情形和活動，值得注意的是，他做的真正的觀察卻不是很多。

他密切地觀察，他甚至看到了神奇的波紋，我們只有在小河流淌的時候才看得到?！斑@條平緩的小溪有三到四英尺寬，我看到從這端到那端，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波紋，就像蜘蛛網(wǎng)，在這兒水流稍微地堆積起來。這條線不斷前后變換，似乎是被水流或風(fēng)推動的，向前向后。我反復(fù)地試著用手去抓，去打斷這條線，想讓誰自由奔跑，但是讓我驚訝的是，除了水流我什么也沒抓住，想象出的那條線始終在那個地方?！?/p>

再細(xì)致地觀察一下，他就可能會發(fā)現(xiàn)答案，這條水紋很可能是兩股不同的水流交匯引起的。

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最奇特最有意思的觀察便是牧場野生的蘋果樹如何擊敗放牧的牛，它們用一圈濃密的刺將自己包圍起來，把牛隔離在不遠(yuǎn)的地方，這樣，中間的樹枝便徑直向上，牛也夠不到了。

在梭羅日志中所載的最為敏銳的觀察不是描寫大自然的，而是關(guān)于男人女人“不同的頭部裝飾”的問題。在公開會議上你見過女人頭頂戴著一頂舊的或是皺皺巴巴的帽子嗎?但是看看那些男人們頭上的帽子，他們的舊帽子、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帽子、沒了型的帽子占到多大的比例。但是我倒覺得非常獨特，很有意思。一位農(nóng)夫戴著帽子騎著自行車路過我的門前，我好好看了看，這帽子有許多特點，獨立于其它裝飾，頭部開始的裝飾，然后對它的老朋友的情感等等。我不應(yīng)該去想上面是不是有青苔……男人們戴帽子是為了實用，而女人們戴帽子是為了好看。我曾見過鎮(zhèn)上最偉大的哲學(xué)家戴著被商人們稱之為“駭人的帽子”上街，而戴著無邊女帽的充其量也就是個賣弄學(xué)問的女人。

對于自然界任何事物都如此聰明的觀察，在他的日志里不多見。

觀察便是區(qū)分并注意所有的要素。

一天，我走在葡萄園中，為昨天的暴風(fēng)帶來的損失懊惱著，在混雜的其它聲音中聽到頭上空傳來一聲不熟悉的鳥鳴。漸漸地，我意識到這不是本地的鳥兒，是位陌生來客。我直直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會兒看到一只鳥兒在空中繞大圈飛來飛去，發(fā)出尖利的叫聲。這只鳥兒的體型、動作、聲音都很陌生。我立刻想到它應(yīng)該就是英國云雀，顯然是在猶豫走哪條路線呢。最后他下定決心，選定了向北的路線。我的耳朵才回到聽正常負(fù)荷的聲音。

有人告訴我，有些鳥兒洗土浴，有些洗水浴，還有些鳥水、土浴都洗，對于這件事他比我觀察得要細(xì)致。麻雀經(jīng)常用土清理翅膀，而英國麻雀水土兼用。一位農(nóng)場的孩子告訴一位自然學(xué)者一個有關(guān)烏龜?shù)南?，那就是我們在這片田野中看不到小烏龜，是因為在頭兩三年小龜都把自己埋在地面下，得以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他的眼睛真是好使，這才是真正的觀察。

一個熟練的醫(yī)師，在診斷病情的時候要看到重要的病癥，并將其與其它的癥狀區(qū)分開。真正的觀察者，用眼睛和耳朵捕捉他周圍獨特新穎的景致。他的注意力透過了表面，他便得到了下面或更遠(yuǎn)處的罕有的實質(zhì)。

理查德·杰弗里嚴(yán)格說來并非觀察者，他是逼真描述，并認(rèn)真感受大自然的觀眾，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說他是位詩人，但是他提供給我們的難忘的、有提示意義的東西很少。他的最好的書，像《故鄉(xiāng)的獵場看守人》、《業(yè)余偷獵者》，將人的因素也寫了進來，對于自然的記述，因為原樣照直描寫削弱了不少。至今為止，最好的那部分就是他在離世前寫的一頁紙，叫做“我古老的鄉(xiāng)村”。非常優(yōu)美，充滿情感，除了這些，他的內(nèi)心和靈魂再也沒有別的表達(dá)了。我必須要轉(zhuǎn)錄一段，這表明了他也在過去的陰霾中，也是新近的過去。

“我想我聽到了橡樹倒下的聲音。他們可能仍挺立著，也可能倒了下來，對我來說都沒關(guān)系;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樹上的葉子都已經(jīng)凋落，我也不會再看到樹葉再長到樹上的紅潤的春天了。即便能等到那時候，我也不會去看;它們不可能看起來跟原來一樣的。那里有太多的回憶。當(dāng)時最快樂的時光后來也變成了最痛苦的回憶;我們再也不要回去了，以免我們也死掉。別的地方也不會有這樣的橡樹，沒有這么高這么直，也沒有這么茂盛的冠，太陽照在上面，就像照在地球上，一邊是陰涼，另一邊是明亮的光線。我常常看這些橡樹，但是再也沒有那時候的感覺了。就像用另外一種排版方式印好的老作品，詞語是一樣的，但是感覺卻不同了。我們過去常坐的地方小溪停止了流淌。就仿佛沒有了音樂，在生命的危險之中，而我們快樂似國王一樣，在深水上的小窄圍欄邊。過去那么多的長矛不在那些旗桿中了。河鱸過去常常漂浮在溪流中，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了。太陽長時間地照耀著那里，水面出現(xiàn)漣漪，汩汩作響，我似乎總能感覺到那是倒退好幾個世紀(jì)之前的潺潺流水聲、歌唱聲和閃閃的光亮。小溪死了，人類的腳步到哪里，哪里的大自然便終結(jié)。我可以說那里還有水，但是已經(jīng)沒有小溪;小溪消失了，就像約翰·布朗的靈魂。以前在田野上空漂浮著云朵，在夏天藍(lán)色的天空飄著白色的云。我曾經(jīng)依靠那些云彩而活著，對我來說云就是肉，它們帶給我精神上的東西甚至是樹不可比擬的。現(xiàn)在，只有地獄之門給我一兩分鐘的時間我才能看看云，它們也不同了，意義也不一樣。我渴望著承載著我記憶的那些云朵。那時候黃昏田野的上空，黃昏時并不黑，滿是落日的光輝，生命的光輝。黃昏仍在，到處都是，但是這里的黃昏什么都沒有;對我來說透過窗戶看到的并不是黃昏了?！?/p>

關(guān)于大自然的文學(xué)作品，就我所知的，這一篇是最為感人、最富同情心的。

對自然進行說教或通過自然進行說教是最為乏味的，除非作品的背景富有情感，否則打動不了我們。換句話說，單單為了形容什么東西而去形容它，像記者一樣目標(biāo)明確，無論你要描畫的是什么情景，文學(xué)作品都不能這樣做。目標(biāo)必須有意義才能鮮明，但是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求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空間。

天空的大部分就像布滿了磷。你可以比平時看得更高更遠(yuǎn);穹廬就像田里的麥穗那么沉。倒不是說有什么特別的光亮，沒有什么能比得上我看到的冬夜這么明亮，這是種奇怪的光，穿透視界、感覺和靈魂，和靈魂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以前可能從未有過，但是現(xiàn)在，天空中布滿上帝的光輝。天空完全是《圣經(jīng)》的天空、阿拉伯的天空、先知的天空，也是最古老詩歌的天空。

特拉華河流域一月夜晚的感觸:

“頭頂，有難以名狀的光彩;夜晚中有什么東西如此傲慢，目空一切;我從未從空中這些無數(shù)寂靜的星星上感受到這樣的潛伏著的感覺，甚至是感情。在這樣的晚上，你可以理解，從法老王或約伯開始的時代，天空的穹廬、行星漫步，都對人類的自私傲慢和野心給予了最微妙、最深沉的批判。”

馬修·阿諾德引用了奧伯曼的這段話，以表達(dá)對于大自然這種特殊的情感——

“我的小路在蒂耶勒的碧水邊。想要沉思，發(fā)現(xiàn)夜晚如此溫暖，在戶外度過整晚也不是什么難事，我取道走向圣布萊斯。我從一處陡峭的河堤下去，到湖的岸邊，湖中漣漪忽隱忽現(xiàn)。空寂靜謐，所有人都在休息，我在那里待了數(shù)小時。快到早晨了，月亮滑入地面以下，水流閃耀著最后的光輝，現(xiàn)出難以言說的憂郁。躍入遐想中，大自然似乎無限的偉大，在寧靜的夜晚，月亮掛在空中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在孤獨的岸邊能聽到潺潺水聲。

無法言表的情感，我們徒勞的生命中的魔力和痛苦;大自然無所不在的意識比我們要偉大得多，無處不在的能包容一切的情感、成熟的心智、理智的放棄、一顆人類的心所能包含的關(guān)于生命的負(fù)累和向往，我都感覺到了。我經(jīng)歷了一切，在這個值得紀(jì)念的夜晚。我已經(jīng)邁上了通往衰邁之年的墓穴。我一下子活過了生命中十年之久的時光。令人開心的是心總是年輕的?！?/p>

這背后還有精神因素，是其價值和魅力的源泉。文學(xué)，從未單單為了描寫自然，而是尋求超越靈魂之上的精神境界。

生命中最值得描述的就是對于舊事物、舊情景產(chǎn)生的新感覺。一個人對于自然的熱愛也許是不變的，但是對于大自然的魅力和意義卻可能不時地有新的理解。有時我們將情緒與物體完美地結(jié)合起來，我們就會從周圍的美景中獲得一種全新的、生動的理解，與單獨看待物體時不一樣。我們多久才會真正看一下這些星星呢?也許很多人壓根就沒看過星星，我的意思是說，從未帶著絲毫的感情抬頭看看。如果我能一年看上幾次，我想我太幸運了。如果我特意出去看星星，我肯定會錯過它們;但是偶爾地，比如在夜晚獨自散步時仰望星空，頭腦便豁然開朗，要么就是天空豁然開朗了，誰知道呢?剎那間你便領(lǐng)悟到星星那難以言表的光輝和意義。令人無法抗拒，令人畏懼！思想像閃電般劃入平靜的深淵，然后紗帳重又拉上。你的知識、你的理智會告訴你，你就是一個在浩瀚的天空中遨游的航行者，你腳下的地球不過是眾多星球中的一顆，我們沒有比此時更接近天堂了，更處于宇宙的定律和力量范圍內(nèi);但是我們能體會到這種令人驚訝的事實的機會真是太少了，我們能得到這樣新鮮生動的印象的機會真是太少了！如此純粹地體驗到宇宙的莊嚴(yán)偉大也許是我們所承受不了的。

自然很快結(jié)束給我們留下印象的機會，那么平常，那么熟悉！天才的作用便是，通過藝術(shù)和文學(xué)，沖破我們的無情和冷漠，讓我們對那些事物的本來面貌有一個嶄新的印象。重新組合排列事物，或從新的觀點說，這樣才能像一個新發(fā)現(xiàn)一樣令我們驚奇，使我們開心。無論是詩歌藝術(shù)或是科學(xué)做到了這一點，那它就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世界，而我們又重新成為了天堂的亞當(dāng)。

對那位不得不住在鎮(zhèn)上的大自然的熱愛者有個補償:他并非由于習(xí)慣而無動于衷。他每周或每月都去鄉(xiāng)村，這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樂趣。對于他新鮮迫切的感官來說，新奇事物的魅力是首要的。鄉(xiāng)下人懷著同情，拿這位新來的城市朋友開心;但是我們不會，如果要給他點什么，那我們換一下眼睛試試看吧?

我們這些描寫大自然的人，恐怕只挑選我們看到的極少的情景以及從中獲得稍多的理解。我們的生活很無趣，我們的思想也像其他人一樣被垃圾覆蓋。寫寫大自然和其它的東西，是值得的。我們順應(yīng)著進化論的發(fā)展;我們在樹上培養(yǎng)細(xì)菌;一次小小的觀察也很奏效。生命就是個綱要。我們頭腦和心理的記錄不過就是速記。當(dāng)我們真要寫出來的時候，我們驚訝于其長度和意義。剎那間的感覺，得花費很久的時間才能讓別人體會到。

我六月份經(jīng)過牧場時，食米鳥在那里歌唱，雛菊在風(fēng)中舞蹈，三葉草的味道游散在空氣中，男孩女孩們在草叢中尋找著野草莓，只需一瞥景色便盡收眼底，迅速穿過我的所有感官;但是當(dāng)我為讀者著手記錄這經(jīng)歷的時候，“真是又長又乏味的過程，必須要左思右想！如果我要讓他看到并且感覺到，我就要避免直截了當(dāng)?shù)孛枋?，將所有景色帶到他面前，或是將他帶到景色面前，?yīng)該用不那么直接的方式，給他提供比我起初承諾的更多的驚喜?！?/p>

對像我這樣的鄉(xiāng)下人來說，自然界的物體、鄉(xiāng)村的面貌，時時刻刻都有歡欣鼓舞、撫慰人心的影響，但是很少有機會能體會到那種攝人心脾的新印象。我發(fā)現(xiàn)當(dāng)務(wù)之急，就像農(nóng)民的活計、釣魚者的魚竿、冒險家的槍、徒步者的朋友、漫步人的書一樣，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會被忽略。如此多的東西可以溜進你的視野。一瞥之間并非預(yù)謀好，而是大腦處于被動接受的狀態(tài)，通常會令靈魂震顫。小溪給釣魚者的印象會比給別人的印象多嗎?他太了解小溪的特點了。他明白小溪的每個階段的狀態(tài)！他通過他自身的一部分——釣竿和釣線了解小溪！我真替那些在春天連一兩次都沒有感受過大自然魅力和甜美的人感到可惜。稍晚些時候，這就會變成老故事;但是在三月，春季還早呢，四月份，就有些晚了，偶爾會有幾天在心底散發(fā)出新的愉悅。每到春季復(fù)蘇的時刻，人們就會經(jīng)歷這樣新鮮的歡樂。在大自然蘇醒的時候沒有什么如此切實的，但是在空氣中、在陽光下的感觸，對事物的看法，關(guān)于生命和復(fù)蘇的預(yù)言，都穿過骨骼直抵內(nèi)心。第一支麻雀的歌曲，第一聲知更鳥的啼叫，第一次藍(lán)知更鳥的啁啾，第一只菲碧鳥的音調(diào)，你不可能不是帶著情緒去聽的。第一群遷徙的鵝或鴨子，它們給北方帶來多少樂趣??！當(dāng)紅背八哥開始在沼澤和水道旁邊的榆樹和金柳上嘰嘰喳喳的時候，你就會感覺到春天的到來。如果你仔細(xì)觀察腳下的土地你會發(fā)現(xiàn)植物先鋒隊，臭菘，將芽刺穿泥土，春天又將刺激你的脈搏了。

人們似乎在初春時節(jié)會與大自然更親近:一切都在變化，各處的土地都在跟你說話;新鮮與枝葉遮擋不住她;在田野的棕色的草地上行走會給人一種奇特的感覺，再過段時間就感覺不到了。被陽光曬得溫暖的味道多么芬芳，這是復(fù)蘇的地球的首次呼吸。漲滿的水道波光粼粼，到處都吸引著眼球;漸漸的由于熱度這些水波就會慢慢縮小。三月很和煦，因為有那么多最細(xì)微的美好！有一天夜晚，我站在星光下的山坡上，聽到翅膀慢慢接近的聲音，這時鳥鷸低低地飛過我身邊。在地平線上我看得到他的身型還有他成曲線狀的長翅膀，他的聲音慢慢消失在暗夜中，但是他的到來攪動了我的情緒。三月正在飛翔，在溫和安寧的曙光中尋找潮濕松軟的地方，好讓蟲子可以到地面上來，草可以破土而出;她從南方沿著山谷向上飛去。一兩天后，我坐在樹林中的山腰，周圍有松樹和芹葉鉤吻，聽到小貓頭鷹柔和難以捕捉的叫聲，在寂靜中很難分辨的奇怪的聲音以及被羽毛包裹住的鈴聲，曙光中的樹林中的鈴聲，只有最敏銳的耳朵才能聽得到。但是這是屬于春天的聲音，就是這種聲音令鳥鷸在薄暮下飛過。在春天跑步過來時，褪色柳開始長大，綠草開始新鮮。

有時，在三月份明亮溫暖平靜的日子，就像我們現(xiàn)在這個時候，到處都是小飛蛛。這是三月最精致的象征，非常具有提示意義。他們織就長長的絲線，只有在陽光下的特定角度才能看得到，這一個那一個的在空中。生命的細(xì)絲，延伸著、延伸著，似乎要抓住并且留住藍(lán)天最微妙、稀薄的變幻。

春天的大自然是嶄新的，如果我們幸運的話，大自然也會發(fā)現(xiàn)我們是嶄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