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一場雪后，我回到了老家，我們的莊子被白雪覆蓋著，村莊顯得很詩意，很美。我非常愿意我們的莊子是這樣一種樣子，具有這樣一種沁人心脾的氣息。

我坐在老家那盤大炕的炕拐角里，手里拿著張承志的散文集《清潔的精神》，炕燒得很熱，坐炕拐角的好處是背能靠在墻上，背能吸收上土墻里的熱量?？还战潜緛硎歉赣H坐著的，我一回來，父親就將炕拐角讓給了我，他則坐在炕的另一頭，戴著一副石頭眼鏡，將頭埋在一本又大又厚的經(jīng)典上。父親說，固原這兩年建設(shè)得很好了，怕都不比銀川差。我的父親沒有去過銀川，但固原是一年至少要來一趟的，他對(duì)我居住的這座山城常常發(fā)出由衷的贊嘆。

我說，好是好了，但比銀川還差一些，然后看手中的書。父親想想，不說話，低下頭去，戴著石頭眼鏡的眼睛關(guān)注地盯著面前的經(jīng)典。

爐子上的水輕輕響著。

母親將案板擱在炕桌上，給我們做飯。在同心阿語學(xué)校上學(xué)的妹妹給母親摘菠菜。

我從窗子上望出去，一只鴿子伏在我們老院子的墻上，牛拴在木樁上，站在那里默默反芻。院子的周圍，有大片大片的積雪。后來，老院墻上又飛來了一只鴿子，接著，又飛來了三五只鴿子，它們站成一排，咕咕咕咕地唱起來。鴿子的聲音輕柔、舒緩，那是一種讓人內(nèi)心平靜的聲音，一種讓人心靈純潔起來的聲音。

后來，母親做的洋芋臊子面熟了，一張紅色的小方桌放在了炕上，接著，一碟腌韭菜擺在了桌子上。這碟腌韭菜，在這個(gè)白雪的冬日顯出了別樣的意義，翠綠的韭菜上面撒著紅如火焰的干辣椒絲，綠意盎然又熱情高漲。我非常喜歡母親腌的韭菜，這是沒有澆過水的旱韭菜，雖然纖細(xì)，但帶有來自山野的不可替代的泥土香氣。母親也深深記住我的這種喜好，每年秋天，總要精心將那些旱韭菜摘好，腌在我們家的一個(gè)黑瓦罐里。冬天，我一回到家，飯桌上即使有炒菜，但少不了這樣的一碟腌韭菜。

情形往往就成了這樣，我因?yàn)橄矏廴绱吮叹G的腌韭菜，吃的時(shí)候，我只用筷子夾上一點(diǎn)點(diǎn)，小口地吃。在我的面前擺著一碟綠色植物，這樣使我看到了冬天里的春天，體味著我的寧靜內(nèi)心里的一絲綠意。我是不愿意在白雪茫茫的冬天，幾筷子將小小的一碟腌韭菜一下子吃光的，而是將它擺在桌子的正中，坐在桌子周圍的人從不同的方向看著，吃著自己碗中的飯，讓那碟腌韭菜在每個(gè)人的心中綠著。

這時(shí)候，再次從木格窗子上看出去，屋瓦上、山坡上，乃至老家后面那座黃土大山的山頂，正厚厚實(shí)實(shí)地覆蓋著一層潔凈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