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沾濕的記憶

肖玉華

夏天的夜晚，艾蒿煙裊裊，蟬鳴不止。皎潔的月光下，我與三個哥哥在門前的稻場上納涼。朦朧中，父母收夜工了?！皼隹炖?進(jìn)屋睡?！比齻€哥哥進(jìn)屋睡去了，我佯裝睡著了，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支粗壯有力的大手伸進(jìn)我的頸下，另一只手穿過我的腿彎，我的身體被抱離竹床。我躺在里屋的床上，幸福又滿足，旋即進(jìn)入夢鄉(xiāng)，繼續(xù)兒時甜美的夢境。

黑色的七、八、九，高考終于結(jié)束了。考得不好，嚇得躲在同學(xué)家中，好似樂不思蜀。一天傍晚，洗完澡，幾個人搬著小凳，手拿蒲扇，坐在同學(xué)家門口的通風(fēng)處，高談闊論，漫無邊際。突然，一個佝僂的身影顯現(xiàn)，藍(lán)色的上衣敞著，露出古銅色的胸膛，弓形寬厚的衣背上滲著汗?jié)n，藍(lán)色的長褲帶著泥濘卷至膝上，遠(yuǎn)遠(yuǎn)地過來了。“在這?”我收住談笑，坐著沒動，“嗯!”“那好!玩幾天回去吧。”沒有絲毫的埋怨，帶著“雙搶”的疲憊，走了。一堆人無語。

放暑假了，女兒吵著要回鄉(xiāng)下。飯后的傍晚，蛙聲一片。一家人坐在門前，熱鬧非凡。4歲的女兒隨其表哥表姐，追逐著夜空中忽暗忽亮的螢火蟲。突然一聲尖叫，女兒絆倒了，哇哇大哭。我來不及穿拖鞋，疾奔而去。這時，一個蒼涼而又威嚴(yán)的聲音，對我，也是對小囡:“自己爬起來!”

這，就是我的父親，一個慈愛、寬厚、嚴(yán)厲的人。有父親的感覺真好!即使天塌下來，可以問父親!

忘不了，前年的3月3日，一場大風(fēng)，卷走了父親，也卷走了我做女兒的一切權(quán)利。我哭干了眼淚哭破了噪子。我傷心:世上人很多，可我沒了父親;我落淚，我失去了用父愛撐起來的保護(hù)傘，生活已將我推向風(fēng)頭浪尖!

每次想到父親，我就淚流滿面，情難自己。自從2001年6月父親被確診患癌癥以后，陰霾就籠罩了我們整個大家庭，沒有誰開心地笑過。父親住院期間，花的全是他自己的積蓄，沒有用兒女的一分錢。我們兄妹曾湊了2萬元錢給他治病，他先不要，在我們的再三說服之下，他收了。誰知放化療結(jié)束回家后，他一一都還了。問其原因，他說:“把錢留著孫兒讀書吧?！痹谖覀兝霞肄r(nóng)村，輟學(xué)的很多，但我三個哥哥的9個孩子都在讀書，初中、高中、大學(xué)都有，形成階梯狀。對我、三哥、三嫂和一個正在讀大學(xué)的侄女相繼入黨，父親甚感欣慰，也引以為榮。在父親病重期間，得知市法院有法官出事，父親身體已每況愈下，但他喘著粗氣說:“你是農(nóng)民的孩子，不要忘了根本，不要像他們那樣丟人?！?002年底，父親右肺門處的腫瘤大得使氣管嚴(yán)重變形，走路都喘得厲害，晚上只能整夜整夜地半躺著，我們的心揪得更緊了，但表面上還是很輕松地安慰父親:冬天是這樣，開春就會好一些。父親反倒安慰我們，總是說:“你們對我都盡了心，我的壽命只有這些，你們都好好工作，不要惦記我?！备赣H走這么快，是我始料未及的，因為癌癥病人總會拖一段時間的。我每次打電話回去，家人都說“還好，還好”。有時是父親接的電話，他總是說:“還好，好了?！本秃芸鞉炝穗娫?。剛開始，我還以為我沒常回去看他老人家，他怪罪我了，后來才知道，父親喘得厲害，已不能多說話;多說話，氣就上不來。同時父親叮囑家里所有的人說，不要讓丫頭分心，以至于在父親走的前一個多月，我都沒回去。當(dāng)我接到通知再趕回去的時候，我已與父親陰陽相隔、永不能相見了!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蓖炊ㄋ纪矗曳路痖L大了許多，懂得了許多。因為懂了，才會珍惜。父親在我們鄉(xiāng)村很有威望，因為誰家的大事、小事都離不開他，要問他，讓他幫忙操持。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父親一定是在另一個地方和以前一樣，關(guān)愛著我，注視著我。我現(xiàn)在也在鄉(xiāng)下法庭，我也要像父親那樣，為老百姓多做事、辦好事、辦實事，更進(jìn)一步樹立起法官的威望、司法的權(quán)威!

父親雖然走了，但父親的勤勞、堅韌、寬厚與樂于助人，將永遠(yuǎn)與我如影相隨!

清明節(jié)就要到了，這是中華民族祭奠祖先、懷念恩情的時節(jié)。我又想起我的父親，于是寫下了這片段的回憶，作為對父親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