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典介紹

一個極其平凡的人，寫出了一部讓歷史永遠不能忘卻的書，那就是《菜根譚》?！恫烁T》是明代道人洪應(yīng)明所著，匯集了有關(guān)修身養(yǎng)性、為人處世的人生哲學(xué)。全書旁征博引，兼采并錄儒、釋、道三家著作，先哲警句、處世格言比比可見，對于人的正心修身、養(yǎng)性育德等有著不可思議的潛移默化的作用?！恫烁T》被世人譽為曠古稀世的奇珍寶訓(xùn)，與《圍爐夜話》《小窗幽記》并稱為“處世三大奇書”。

《菜根譚》現(xiàn)有兩種不同的版本——明刻版與清刻版。其中明刻版分前后兩集，不分卷，共有362條；清刻版分前后兩卷，此本與明刻版最大的區(qū)別是內(nèi)容作了分類，即分為“修省”“應(yīng)酬”“評議”“閑適”“概論”等5類^[1]，此外條目數(shù)也相差甚遠，共計408條，且有近半數(shù)的條目與明刻版不同。一般認為，明刻本中因有同時期于孔兼所作的題詞，而被看作更接近原著的面貌；而清刻版極有可能是在流傳過程中后人按照自己的思想意趣取舍補輯而成。在今人李偉編注的《〈菜根譚〉全編》中，一并采用了以上兩種不同系統(tǒng)的版本，從中我們可以窺見原著者及補輯者的思想意識及時代風(fēng)貌，能更好地了解《菜根譚》的原貌及其流變。但是，無論是明刻本還是清刻本，其所要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沒有本質(zhì)差別，條目多少與《菜根譚》所要表達的思想并無直接聯(lián)系，它始終是一本修身處世的集子，而它本身在流傳過程中產(chǎn)生的各種變化也充分說明了世人對它的矚目。

關(guān)于《菜根譚》一名，“譚”者，談也；“菜根”，有以為典出“性定菜根香”，所謂“夫菜根，棄物也，而其香非性定者莫能知”；有以為來自宋儒汪信民言：“人能咬得菜根，則百事可做”；于孔兼在《菜根譚題詞》中則稱：“譚以菜根名，固自清苦歷練中來，亦自載培灌溉里得，其顛頓風(fēng)波，備嘗險阻可想矣?！狈泊朔N種，可謂各有其理。無論從哪種角度理解“菜根”二字，都能體會到作者警勸世人的目的。我以為洪應(yīng)明是以“菜根”為喻，將品味人生比作咀嚼筋多味澀的菜根，所以“菜根”中蘊藉了一種“苦中見樂”的人生態(tài)度，這與《論語》中的“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很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且在許多藥典中，菜根是一味中藥，可以治病，取“菜根”之名，亦有療治人們心靈之意，無怪乎有人認為《菜根譚》是一本治愈系的書了。

《菜根譚》的內(nèi)容誠如其名。這本書平實至極，如同菜根一般，其中又蘊含著一些細小而深刻的道理。它關(guān)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涉及范圍異常廣泛，婚姻家庭、子女教育、個人修養(yǎng)、做官、治學(xué)、休閑娛樂、交際應(yīng)酬……思想幾乎滲透到言行舉止的各個方面。《菜根譚》雖然結(jié)構(gòu)松散，語小說碎，怎么看都不是一部有完備思想體系的著作；但它輕便玲瓏，每一則都是一個獨立完整的思想。這本書的主旨就在于向世人傳達為人處世的思想：作為一個正常人，應(yīng)當如何進行自我修養(yǎng)，如何處理人際關(guān)系，如何面對人生的酸甜苦辣，從而修養(yǎng)成內(nèi)心安適、剛毅堅忍、處世恬淡的健康人格。其作者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著很深的理解，糅合了儒家的中庸、道家的無為、佛家的出世和自身生活的體驗，形成了一種入世而出世、出世而入世的人生價值體系和處世方法體系，表現(xiàn)了中國古人對人性、人生和人際關(guān)系的獨到見解。我們每每參透一則，就等于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是修身還是人生，都將惠及一生。嚼這“菜根”，口舌生津，沒有那種讀千古傳誦名篇的慎重與小心翼翼，更多的是一種享受與自在，內(nèi)心很平和，感覺就像拉家常一樣，在不經(jīng)意中獲得對人生最深刻也最貼切的感悟。這一點是其他著作難以與《菜根譚》相比擬的。

從形式上看，全書字數(shù)不多，由一條條不長的文字組成，往往只有三四十來字，最少的只有十幾個字，最多的也不過百來字；其中包含了一些古籍名句、民俗諺語、先哲格言、佛家警語等，常被作者加工成對仗的語式，如“鷯占一枝，反笑鵬心奢侈；兔營三窟，轉(zhuǎn)嗤鶴壘高?！薄皶冮e人寂，聽數(shù)聲鳥語悠揚，不覺耳根盡徹；夜靜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頓令眼界俱空”。有些甚至成為絕妙之聯(lián)語，如“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謝；去留無意，隨天外云卷云舒”兩句，曾被我國藝術(shù)大師劉海粟采為對聯(lián)，作為自己幾十年來的心境寫照。這種有韻而對仗的形式，讓我們讀起來朗朗上口，既有韻文的文辭優(yōu)美、音律和諧，又不失散文的淺近平易、通俗易懂，使人產(chǎn)生一種審美愉悅；同時，雜糅其中的名言警句還能讓我們在潛移默化中汲取不少傳統(tǒng)文化精粹，引人入勝；更重要的是，作為短句集子的《菜根譚》，對于工作繁忙、惜時如金，基本無暇捧讀大部頭著作的現(xiàn)代人而言，具有很高的閱讀價值。這是《菜根譚》一書最顯著的特點，也是此書得以廣泛流傳的重要原因。

也許有人會說《菜根譚》已是陳年舊書，早已經(jīng)失去了時代意義。事實上，早在20世紀90年代，臺灣人蔡志忠的漫畫狠狠地“熱”了一陣，其中有一本便是《菜根譚》，圖文并茂的形式很快便風(fēng)行于一時，在當年的圖書市場上，確確實實地刮起過一陣《菜根譚》熱。而且不得不提的是，《菜根譚》對日本產(chǎn)生的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在日本，《菜根譚》備受社會各界人士的珍視，事業(yè)上成功者愛讀它，失意者亦愛讀它；企業(yè)界、商業(yè)界的人愛讀它，政界、學(xué)術(shù)界的人士也愛讀它?，F(xiàn)在甚至有人聲稱，論企業(yè)管理的書籍成千上萬，而從根本道理上說，多數(shù)抵不上一部《菜根譚》。至于《菜根譚》為何會受到日本企業(yè)家的青睞，是因為它觸及了商業(yè)競爭的最根本的問題，即人的問題?！恫烁T》恰是一部關(guān)懷人的書，如“不責(zé)人小過，不發(fā)人陰私，不念人舊惡，三者可以養(yǎng)德，亦可以遠害”，“居官不愛子民，如衣冠盜”等，這些正切合了當下所提倡的人本理念。所以，這樣的一本好書，又怎會過時！

縱覽《菜根譚》一書，不乏精神境界的品位，心胸的豁達，人生的智慧；但值得注意的是，書中有些地方表現(xiàn)了儒家明哲保身的思想、佛家隨緣任運的主張以及道家清心寡欲的人生哲學(xué)，這種消極情緒尤要引起閱讀此書的青少年的警覺。對于青少年，讀時不應(yīng)再進一步張揚它出世的一面，倒可以作為一種輕松的消遣，去領(lǐng)略那似淡實濃的滋味，切勿因讀之而墮入少年老成。

雖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菜根譚》，但每一個讀到它的人都會變得很有想法，很有感觸?！恫烁T》猶如滴水穿石，持久而有力，浸潤著讀者的心靈。此時此刻，一書，一茶，窗外雨雪飄零，室內(nèi)沉靜溫暖。然后，莫名其妙地充滿了勇氣，《菜根譚》終究給了讀者溫暖。

作者簡介

洪應(yīng)明，字自誠，號還初道人，里居及生卒年均不詳，《明史》無傳，其他書籍似乎也未提及。其生平事跡，只有從他自己的著作以及別人為他的著作所作的題記、序跋來加以考證了。據(jù)學(xué)者研究結(jié)論，洪應(yīng)明是四川新都人，大約生活在明朝萬歷年間，與袁黃、馮夢楨、于孔兼等人有所交往。早年熱衷于仕途功名，晚年歸隱山林，洗心禮佛。萬歷三十年前后曾居住在南京秦淮河一帶，潛心著述?，F(xiàn)有《菜根譚》《仙佛奇蹤》四卷傳世。

雖然洪應(yīng)明其名在當時不彰于世，留下來的個人信息很少，不過，正如錢鍾書先生所說，雞蛋好吃，沒必要非得知道下蛋的老母雞是什么樣子。如此，我們也就不要再苦苦追索了，好好品讀他留給我們的《菜根譚》才更為明智。

精彩片段

【二五】以積貨財之心積學(xué)問，以求功名之念求道德，以愛妻子之心愛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國家，出此入彼，念慮只差毫末，而超凡入圣，人品且判星淵矣。人胡不猛然轉(zhuǎn)念哉！

——《修省》

【四八】蒼蠅附驥，捷則捷矣，難辭處后之羞；蘿蔦依松，高則高矣，未免仰攀之恥。所以君子寧以風(fēng)霜自挾，毋為魚鳥親人。

【七五】意氣與天下相期，如春風(fēng)之鼓暢庶類，不宜存半點隔閡之形；肝膽與天下相照，似秋月之洞徹群品，不可作一毫?xí)崦林疇睢?/p>

——《應(yīng)酬》

【一二六】榮寵傍邊辱等待，不必揚揚；困窮背后福跟隨，何須戚戚。

【一四九】人生只為“欲”字所累，便如馬如牛，聽人羈絡(luò)；為鷹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無欲，天地也不能轉(zhuǎn)動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況一切區(qū)區(qū)事物乎！

——《評議》

【一八二】忽睹天際彩云，常疑好事皆虛事；再觀山中古木，方信閑人是福人。

【一九六】鶴唳、雪月、霜天、想見屈大夫醒時之激烈；鷗眠、春風(fēng)、暖日，會知陶處士醉里之風(fēng)流。

——《閑適》

【二五三】春至?xí)r和，花尚鋪一段好色，鳥且囀幾句好音。士君子幸列頭角，復(fù)遇溫飽，不思立好言、行好事，雖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二六一】十語九中未必稱奇，一語不中，則愆尤駢集；十謀九成未必歸功，一謀不成則訾議叢興。君子所以寧默毋躁、寧拙毋巧。

——《概論》

延伸閱讀

布衣暖，菜根香，讀書滋味長，而讀《菜根譚》的滋味尤長。毛澤東非常喜歡《菜根譚》，他曾說過：“嚼得菜根者百事可做。”讀懂一部《菜根譚》，體味人生的百種滋味，就能做到“風(fēng)斜雨急處，立得腳定?；饬G處，著得眼高。路危徑險處，回得頭早”。博大、淡泊、寬容、謀略，《菜根譚》中無處不在。閱讀本書，就像與一位智者、一位畏友交談。在他那雙洞悉人世的慧眼的凝望中，在他那沉甸甸又帶著暖意的警策下，你必然心有所悟且有所得。

——東籬子：《〈菜根譚〉心得》

《菜根譚》可以為大家清清火氣，降降壓力。菜根味苦，苦后有回甜。菜葉菜稈我們天天吃，其實菜之精華在于根，人之精華在于性。我們做人把先天本性鞏固好，好比一棵青菜根肥苗壯，自然生命就旺盛?！恫烁T》內(nèi)含格言，每天一段格言，每天提升一點境界。

——王少農(nóng)：《中國人的生活哲學(xué)：〈菜根譚〉人生解讀》

按王國維的觀點，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xué)高峰，唐詩、宋詞、元曲各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文學(xué)高峰。到了明代，找不出這個文學(xué)高峰了，但“清言”可以說是一個被人忽視的明代的文學(xué)現(xiàn)象。清言是一種語錄體抒情言志，它是在唐詩、宋詞、元曲的意境高峰之后的蹊徑。文學(xué)的表達形式必須嬗變，因為后人再也達不到唐詩、宋詞那樣的高峰了，他們必須尋求另一條路子。明代的文人，對清言的寫作曾風(fēng)行一時，留下了大量的作品，《菜根譚》就是其中最有影響的一部。

——李業(yè)成：《〈菜根譚〉的意境》

【注釋】

[1]下文中的“精彩片段”部分即是采用清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