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大師江盈科

江盈科（1553—1605），字進之，號綠蘿山人，明湖廣省桃源縣人。1592年，他與袁宏道同科進士及第，授江蘇長洲令，歷任吏部考功主事、大理寺丞、戶部郎中、四川提學僉事等職，著有《雪濤閣集》。江盈科與袁宏道并稱“袁江二公”，^[1]為晚明文學革新流派公安派的主將。袁宏道也被稱為“一代才人”、“公安大家”。^[2]

在詩歌方面，江盈科主張“性靈說”，求“真”，“言今人之不能言與其所不敢言”，寫出自己的真情實感。他說：“夫為詩者，若系真詩，雖不盡佳，亦必有趣。若出于假，非必不佳，即佳亦自無趣?！边@些詩歌創(chuàng)作主張在其作品中都有反映。如《鄉(xiāng)信》：“傳聞故鄉(xiāng)事，遠宦倍傷情。巴峽連烽火，黔中梗路程。父兄宵挽粟，郡縣晝屯兵。搶攘今如此，何時見太平？”反映了萬歷年間社會動蕩、民不聊生的境況。鑒于官場腐敗，江盈科時有歸隱之心，如《聞報改官》：“看破名場是戲場，悲來喜去為誰忙？六年苦海長洲令，五日浮漚吏部郎。為蚓為龍誰小大？乍夷乍跖任蒼黃。無心更與時賢競，散發(fā)聊便臥上皇?！苯圃娮髟谛问缴稀安痪懈裉住保皇履M刻畫，追求平易，亦莊亦諧，信腕信口，“務為新切”。如《真州》：“彈丸揚子國，繞郭大江橫。商眾過農戶，鹽高出女城。岸棲千斛艑，市雜五方氓。逐末兒童慣，凄涼夜讀聲?！闭嬷菁磧x征，該詩描寫了真州商業(yè)的興盛繁榮以及人們心態(tài)的復雜變化。其《春閨怨》構思精巧，纏綿悱惻：“無情最恨是東風，只解吹花滿地紅。何如吹妾花前意，暫入良人春夢中。”體現(xiàn)了詩人對現(xiàn)實生活的細致觀察與深刻感受。

尤其在小說和小品類文學方面，江盈科頗有建樹，堪稱我國古代文學史上尤其是湖南文學史上的“幽默大師”。所著《雪濤小說》52篇、《雪濤談叢》57篇、《談言》11篇、《諧史》153篇，皆篇制短小，亦莊亦諧，在詼諧玩世的同時，又別出心裁，寓意深刻，發(fā)人深省。阿英稱，江盈科的“笑話”實寓“當時的征賦給予民眾的壓迫”。^[3]其作品具有較高的思想性、藝術性，“超逸爽朗，言切而旨遠”，即使立于世界寓言藝術之林，也毫不遜色。

《催科》借寓言以增強論說的生動性，短小精悍，讀來饒有趣味。文章寫道：“昔有醫(yī)人，自稱能治背駝，曰：‘如弓者，如蝦者，如曲環(huán)者，延吾治，可朝治而夕如矢?！蝗诵叛桑怪务?。乃索板二片，以一置地下，臥駝者其上，又以一壓焉，而腳躧焉。駝者隨直，亦復隨死。其子欲鳴之官，醫(yī)人曰：‘我業(yè)治駝，但管人直，哪管人死？’嗚呼！世之為令，但管錢糧完，不管百姓，何以異于此醫(yī)也哉！雖然，非仗明君躬節(jié)省之政，下寬恤之詔，即欲有司不為駝政，可得耶？”

《蛛蠶》也是一篇深刻洗練的寓言作品。作品寫道：“蛛語蠶曰：‘爾飽食終日，以至于老?？谕陆浘?，黃白燦然，因之自裹。蠶婦操汝入于沸湯，抽為長絲，乃喪厥軀。然則其巧也，適以自殺，不亦愚乎？’蠶笑蛛曰：‘我固自殺，我所吐者遂為文章，天子袞龍，百官紱繡，孰非我為？汝乃枵腹而營，口吐經緯，織成網羅，坐伺其間。蚊虻蜂蝶之見過者，無不殺之而以自飽。巧則巧矣，何其忍也！’蛛曰：‘為人謀，則為汝；自為謀，寧為我?！?，世之為蠶不為蛛者，寡矣夫！”該文短短數(shù)百字，通過蛛蠶對話的形式，深刻揭示了“為人謀”和“自為謀”兩種不同的世界觀和人生觀。^[4]

《鼠技虎名》亦頗有韻味，在指出楚人謂虎為“老蟲”而姑蘇人亦稱鼠為“老蟲”的差異后，發(fā)了一通精彩議論：“嗟嗟，鼠冒老蟲之名，致使余驚錯而走，徐而思之，良足發(fā)笑。然今天下冒虛名駭俗耳者不少矣。堂皇之上，端冕垂紳，印累累而綬，若若者果能遏邪萌折權貴摧豪強歟？牙帳之內，高冠大劍，左秉鉞，右仗纛者，果能御群盜北遏虜南遏諸夷如古孫吳起翦之儔歟？驟而聆其名，赫然喧然，無異于老蟲也；徐而叩所挾，止鼠技耳。夫至于挾鼠技，冒虎名，立民上者皆鼠輩，天下事不可不大憂耶！”

江盈科對于國事紛擾而當事者互相推諉大為不滿，作《任事》篇予以猛烈抨擊。作品寫道：“蓋聞里中有病腳瘡者，痛不可忍，謂家人曰：‘爾為我鑿壁為穴?！ǔ桑炷_穴中，入鄰家尺許。家人曰：‘此何意？’答曰：‘憑他去鄰家痛，無與我事?！钟嗅t(yī)者，自稱善外科，一裨將陣回，中流矢，深入膜內，延使治，乃持并州剪剪去矢管，跪而請謝。裨將曰：‘簇在膜內者須亟治?！t(yī)曰：‘此內科事，不應并責我?！?，腳入鄰家，然猶我之腳也；簇在膜內，然亦醫(yī)者之事也。乃隔一壁，輒思諉腳；隔一膜，輒欲分科。然則痛安能已，責安能諉乎？今日當事諸公，見事之不可為，但因循茍安，以遺來者，亦若諉痛于鄰家，推責于內科之意。”^[5]

【注釋】

[1]鐘惺.隱秀軒集卷二八.

[2]江盈科著，黃仁生輯.江盈科集.岳麓書社，1997：19.

[3]姜德明.阿英書話.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52.

[4]廖承良，毛炳文，陳書良.湖南文學史·古代卷.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227.

[5]鄭憲春.中國筆記文史.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2004：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