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人合一的主要成果

說通過調(diào)整心態(tài)可以改善人的現(xiàn)有生命狀況（提升品格價值和提高生命質(zhì)量） ，是指實行天人合一會從根本上改掉人的不良品質(zhì)。人的生命狀態(tài)中有哪些不良品質(zhì)呢？大概有卑鄙、自私、愚昧、脆弱等。在實行天人合一之后，這些不良的品質(zhì)就會被消除掉。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天人合一的心態(tài)是一種全新的心態(tài)，與人原有的不良品質(zhì)形同水火、互不相容。說到天人合一時的人可以有全新的心態(tài)，是指天人合一可產(chǎn)生出成果來，這成果就是：特殊的感情，特殊的智慧，特殊的勇氣。

這三項是主要的成果（這三項成果其實就是天人合一心態(tài)即自我意識的功能作用）。除此之外，還有兩種“副產(chǎn)品” ，即“神通” 、養(yǎng)生。

上面曾提到完人，其之所以是完人，就是由于能夠具有這樣的主要成果。人有了這種特殊的感情、特殊的智慧和特殊的勇氣，就能從根本上改善現(xiàn)有的生命存在狀態(tài)。假如人人都有了這樣的天人合一的成果，那么，整個人類的狀況也就會得到充分的改善。儒家、道家和佛家所期盼所致力的，正是這樣的改善（包括個人的改善和整個人類的改善）。

上面所說前三項成果，這是儒道佛各家所極力追求的東西。至于后兩項成果則是附帶的收獲，不在儒道佛各家的追求之列?，F(xiàn)在先具體講前三項成果。

（一）特殊的智慧

這種智慧產(chǎn)生于人心思向內(nèi)不進行思想活動的心態(tài)之中。上面曾提到過的“德性之知” ，就是指這種智慧。由于這是心思向內(nèi)時所產(chǎn)生的智慧，所以也叫“空寂之知” 。我們通常只知道，人要通過思想活動才可以表現(xiàn)出聰明才智來，而在不思想的情況下是不會有智慧產(chǎn)生的。對此道理，莊子是這樣說的：

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謂大疑乎？

（《莊子·則陽》）

知之所知，是指普通的聰明才智。知之所不知，是指心思向內(nèi)不想問題，不使用普通的聰明才智。知之不知而后知，是指心思向內(nèi)之后所出現(xiàn)的智慧，這個智慧就是這里所說的特殊的智慧。這句話的意思是：人應(yīng)該運用這種特殊的智慧。恃，依靠的意思。此外，莊子還這樣說：

古之治道者，以恬養(yǎng)知，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yǎng)恬。知與恬交相養(yǎng)，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

（《莊子·繕性》）

恬，恬靜、寂靜，指的是心思向內(nèi)時的心態(tài)，佛家稱之為定、三昧。知，是指特殊的智慧。以恬養(yǎng)知，意思是通過靜定的功夫，可以培養(yǎng)出特殊的智慧來。以知養(yǎng)恬，意思是要通過智慧持續(xù)保持這種靜定狀態(tài)。以恬養(yǎng)知，佛家叫做以定發(fā)慧；以知養(yǎng)恬，佛家叫做以慧養(yǎng)定。和理，就是道德，也就是人的本質(zhì)、靈性（即不想問時的自我意識） ，由于這種智慧是人的本質(zhì)的表現(xiàn)，所以說“和理出其性” 。這種特殊的智慧，佛家稱之為“明” ，也稱做般若、菩提等。由于常人沒有這種智慧，所以被稱為“無明” 。此外，佛家所說一切智、無師智、自然智，也是指這種特殊的智慧。佛說：

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zhí)著不能證得。若離妄想，則一切智、無師智、自然智，皆得現(xiàn)前。

（《華嚴經(jīng)》）

如來智慧德相就是人的深層自我意識、人的本質(zhì)。離妄想，指心思向內(nèi)。假如沒有了妄想，也就有深層自我了，于是特殊的智慧也就有了。

下面集中介紹儒家關(guān)于特殊智慧的論述。

在《中庸》中，有這樣的說法：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故至誠如神。

誠，指人的本質(zhì)、本性，就是可以與天相結(jié)合的這種心態(tài)。人的本質(zhì)是上天的賜予，每個人都有的，所以說這是“天之道” ?？墒牵绻堰@個本質(zhì)“顯露”出來，就需要本人的一番努力，這努力就是“誠之者” ，所以說“誠之者，人之道” 。那么，怎樣努力呢？就是“不勉、不思” 。只要不勉不思，人的本質(zhì)自然而然就會符合于道。從容，自然而然；中道，天人合一。人的本質(zhì)又有什么功能呢？就是“明”（即特殊的智慧）。這明與誠的關(guān)系（即智慧與人的本質(zhì)的關(guān)系）是相輔相成的。這與“以恬養(yǎng)知” 、 “以知養(yǎng)恬”是同一個意思。至誠，指自我本質(zhì)的充分顯露，前知、如神，是形容特殊智慧的功用，這是指“明”的具體內(nèi)容，也就是指能正確地對待任何事物。對于這個特殊的智慧，王陽明這樣說：

誠是實理，只是一個良知。實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動處就是幾。誠、神、幾，曰圣人。

（《傳習錄》）

良知，也是人的本質(zhì)的一個稱謂。神、幾，指的是誠（或良知）的功能，即特殊的智慧。而良知一詞，其本身就包含有特殊的智慧之意。如孟子所說的：

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

（《孟子·盡心》）

不慮，指心思向內(nèi)不思想；知，指特殊的智慧。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沒有思想時所產(chǎn)生的智慧叫特殊智慧，有了這特殊智慧就可說有了人的自我本質(zhì)（良知）。這個特殊的智慧，就是仁義禮智的智。孟子說：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

（《孟子·告子》）

這種智慧，是人本來就有的，不是附加上的。這種智慧，梁潄溟稱之為“自覺” 。人能“自覺” ，就是由于有特殊的智慧。他說：

人心，從其對外活動，則曰意識，從其內(nèi)蘊昭明非以對外者則曰自覺。

（《人與人生》）

人有無私的感情，存在于天生的自覺之中。此自覺在中國古人語言中，即所謂良知（見《孟子》） ，亦云獨知（見《大學》、《中庸》） ，亦或云本心（宋儒陸象山、楊慈湖）者是也。

（《儒者孔門之學》）

內(nèi)蘊昭明、獨知，指能包含有無私的感情，這些也是特殊智慧的特點。自覺、良知、獨知，也就是人的本質(zhì)。這本質(zhì)是心性的本體，這智慧是心性的作用。

在基督教經(jīng)典《新約》中，耶穌也說到這種特殊的智慧。他說道：

唯獨從上頭來的智慧，先是清潔，后是和平，溫良柔順，滿有憐憫。多結(jié)善，沒有偏見，沒有假冒。并且使人和平的，是用和平栽種的義果。

（《新約·雅各書》）

然而，在完全的人中，我們也講智慧。但不是這世上的智慧，也不是世上有權(quán)有位將要敗亡之人的智慧。我們講的，乃是從所隱藏的、神之奧秘的智慧，就是神在萬世以前預(yù)定使我們得榮耀的。這智慧，世上有權(quán)有位的人沒有一個知道的；他們?nèi)糁?，就不把榮耀的主釘在十字架上了。

（《哥林多前書》）

從上頭來的智慧、不是這世上的智慧，正是指特殊的智慧。 “完全的人”即通常所說的“完人” 。只有完人才有這樣的智慧。

（二）特殊的感情

人在心思向內(nèi)保持具有自我本質(zhì)狀態(tài)時，除了可以產(chǎn)生特殊的智慧之外，還可以產(chǎn)生特殊的感情。這特殊的感情就是梁漱溟所說的“無私的感情” 。照理說，人在心思向內(nèi)處于無思想狀態(tài)時，是沒有思想感情的。思想感情，是由思想活動所產(chǎn)生，可是這里所說的感情是在沒有思想活動的情況下產(chǎn)生的。正因為如此，所以稱之為特殊的感情。那么，這種感情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呢？對于這種感情，孟子稱為“不忍人之心” ，他說：

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

（《孟子·公孫丑》）

不忍人之心，就是惻隱之心。這種心態(tài)是怎樣產(chǎn)生出來的呢？是由于看到緊急情況：孺子將要掉進井里了而產(chǎn)生的。這小孩子是別人家的，與自己沒有關(guān)系，可是小孩子有危險，自己無私的感情就產(chǎn)生出來了（于是，見義勇為的事也就因此而產(chǎn)生了）。無私，是說明這種感情的偉大。可是為什么又要說這是一種特殊的感情呢？那是因為這種感情是在沒有任何想法這種特殊的時候所產(chǎn)生的，所以它無條件無代價。為什么說這種感情是在沒有任何想法的時候產(chǎn)生的呢？比如上面說的不忍人之心、惻隱之心，是由于當時情況危急（小孩子將要掉到井里） ，感到害怕（怵惕） ，來不及思考，因而，無私的感情就油然而生了。它是沒有經(jīng)過思想活動而自發(fā)流露的結(jié)果，因此孟子這樣說：

非所以內(nèi)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xiāng)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

（同上書）

在無思想狀態(tài)下產(chǎn)生出來，正是這特殊感情的特殊之處。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社會上的一些見義勇為、奮不顧身的英雄事跡，也正是來不及思考的無思想狀態(tài)下而產(chǎn)生的。而天人合一的心思向內(nèi)狀態(tài)，正好能產(chǎn)生出這種特殊的感情來。

儒家最講究仁，有時候也會將人的本質(zhì)稱為仁。特殊的感情是在人的本質(zhì)中表現(xiàn)出來的，因此說，有時候，仁的作用也可看做是特殊感情。比如程顥說：

天體物不遺，猶仁體事而無不在。

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

（《二程遺書》）

上面所說的“體物不遺” 、 “體事而無不在” 、 “以天地萬物為一體” ，都是包容萬物的意思，人能包容萬物，是效法于天的結(jié)果，這就是特殊感情的表現(xiàn)。前面提到的不忍人之心，也正是包容萬物的體現(xiàn)。前面張載所說的“視天下無一物無我” ，也正是就這種特殊感情而言?！吨杏埂肥菍⑷说谋举|(zhì)叫做“誠”的，在誠之中自然也會表現(xiàn)出特殊感情來?！吨杏埂愤@樣說：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

物之終始，指包容萬物。這句話的意思是，誠就能包容萬物，不誠就不能包容萬物，所以說不誠無物。

道家關(guān)于特殊感情的說法是這樣的：

圣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

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為天下渾其心，圣人皆孩之。

（《老子》）

常寬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謂至極。

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鄙棄）于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

（《莊子·天下》）

這些話所說的正是“包容萬物”這個意思。

佛家是將特殊感情稱為“慈悲”的，在佛家學問事業(yè)中，對于慈悲是非常推崇的。據(jù)說佛家所說的慈悲，其中的慈可看成是“無緣大慈” ，其中的悲可看成是“同體大悲” 。無緣大慈意為無條件地愛一切人，同體大悲意為對別人的痛苦能做到感同身受。下面舉一個例子來說明佛家之愛的情況，佛陀說：

愛彼冤家，勝似父母。

（《圓覺經(jīng)》）

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大愛無疆。

在基督教教義中，這種特殊感情被稱為“上帝的愛” 。假如人的心中有上帝，就能有這種愛，所謂“眾人管自己，上帝管大家”的話，就有這個意思。耶穌曾教導信徒道：

要愛你的仇敵。

可見，基督教也是非常講求這種無條件地愛一切人的大愛的。

（三）特殊的勇氣

這種勇氣是不同于一般的勇氣，因此稱為特殊的勇氣。一般的勇氣是意氣的表現(xiàn)，而意氣是由思想感情產(chǎn)生出來的。這里所說的特殊的勇氣，則是由心思向內(nèi)的功夫培養(yǎng)出來的。這勇氣，就是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 。孟子指出，這浩然之氣是“集義之所生” 。所謂集義，就是指不斷地進行心思向內(nèi)的實踐。這種勇氣有什么用呢？有了這種勇氣，就能夠抵御外界任何事物對人的侵害。因此孟子說：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孟子·滕文公下》）

假如一個人能有這樣的勇氣，那是很了不起的。對于孟子的浩然之氣，后面有專門的說明。

對于這種特殊的勇氣，佛家也是很注重的。佛家將這勇氣稱為“金剛”和“大雄” 。佛家以“金剛”名經(jīng)（如《金剛經(jīng)》） ，并且以“大雄”名殿宇（如“大雄寶殿”） ，都表明了對于這種勇氣的推崇之意。

以上是說人實行天人合一所能得到的成果。這成果也就是人的本質(zhì)所發(fā)揮出來的三個方面的功能作用。這特殊的智慧，可簡稱為智（知） ；特殊的感情，可簡稱為仁；特殊的勇氣，可簡稱為勇。對于知、仁、勇，《中庸》這樣說：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

德，得；達德，最大的收獲。這是上天偉大的創(chuàng)造，也是人可能得到的最豐碩的成果。對于這知、仁、勇三者，《論語》這樣說：

子曰： “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

（《論語·子罕》）

知者不惑、勇者不懼的說法好理解，至于仁者不憂，就有點不好理解。仁是指特殊感情，為什么有了這種特殊的感情就能做到不憂呢？那是因為，特殊的感情就是無私的感情，人之所以有憂，那是由于“有私的感情”所引起的，假如沒有“有私的感情” ，而只有“無私的感情” ，那么，人自然就可以做到不憂了。所以《論語》說：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內(nèi)省不疚，夫何懼何憂？

這話所表明的就是仁者不憂這個道理。 “內(nèi)省”指心思向內(nèi)自我獨對?？芍?，君子與小人的區(qū)別就在于有沒有無私的感情，有了，就能坦蕩蕩而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