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南北戰(zhàn)爭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又有了新的體驗，那就是和樟腦待在一起。那種感覺就像人們所說的新詞兒——乙醚，就是人們在疼痛難忍的時候，用來麻醉而減少痛苦的藥物。后來我又有過幾次這樣的經(jīng)歷，但我還是很難說清楚那種感覺。

克拉麗莎就要被送到寄宿學(xué)校去了，在那所專門為教友派女孩開設(shè)的學(xué)校里，我是不能和克拉麗莎待在一起的，所以我不得不和一些小小的樟腦球包在一塊兒，接受它們身上那難聞氣味的洗禮。后來，我漸漸被這種味道熏得暈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更不知道這段時間里都發(fā)生了什么事。直到箱子被再次打開，我重見天日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在這個箱子里一躺就是兩年。在這段時間里，我住的這個箱子連同其他舊家具和一些零碎物品一起，從費(fèi)城普萊斯的家里被運(yùn)送到了紐約一個遠(yuǎn)房親戚家里。我所在的箱子里裝滿了絲綢和緞帶，本來不應(yīng)該在這里的，但被粗心的運(yùn)貨人和別的東西分開了，因為他有一大車貨物要運(yùn)送，我的這個箱子就連同其他幾個行李箱一起，被運(yùn)送到了這個位于華盛頓街區(qū)的一個閣樓上了。

我就這樣默默地躺在箱子里，直到被一個名叫米莉·萍奇的小姐從箱子里翻了出來。她是一位裁縫，是來給這棟房子的主人凡·倫賽萊爾一家人做衣服的，要在這里待上兩個星期。她就是在給伊莎貝拉·凡·倫賽萊爾的裙子找花邊的時候，打開這個箱子發(fā)現(xiàn)我的。

我原本以為她會把我拿給某個孩子，或者把我包起來，可她沒有那么做，而是把我拿回了她的房間，藏在她衣櫥最上面的那一層。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晚上，她把我拿出來，開始為我縫制衣服，我對她的看法才有了改變，而我也漸漸地了解了萍奇小姐，還知道她為什么要把我藏起來。

被拿出來之后，我看清了她的樣子，她個頭瘦小，臉頰蒼白，一雙藍(lán)眼睛看上去有點(diǎn)近視，尤其讓我感到震驚的是，她的嘴邊有一排縫衣服用的針，看上去有些嚇人。她的手指十分靈巧，又細(xì)又長，有些發(fā)黃，但我很快就知道了，這些手指能夠做出那么多精美絕倫的東西。

沒人的時候，她總是喜歡自言自語，現(xiàn)在她就又說上了：“我要向她們展示一下我的技術(shù)，等我把你打扮好了，她們就會知道，我的裁縫技術(shù)和那些巴黎的特級裁縫一樣出色。我不是那種只配做孩子裙子和二等貨色衣服的角色，你們就等著瞧吧?！?/p>

她一邊說，一邊咬緊嘴唇，我真擔(dān)心她會一不小心就把嘴邊的那一排針給吞到肚子里去。后來，萍奇小姐熟練的技術(shù)讓我明白，她是不會把針吞到肚子里去的，而我純屬杞人憂天。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萍奇小姐的針線活真的很棒，不但手指十分靈活，使用針的時候游刃有余，而且她的剪刀用得出神入化，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她一樣，能把剪刀運(yùn)用得這么靈活的人呢。她的剪刀很大，看上去閃閃發(fā)亮，我想那刀刃一定很鋒利。有時候我還會擔(dān)心她的大剪刀會剪到我，把我一分為二，但我最終毫發(fā)無損，并且還穿上了新衣服，全套的嶄新的衣服。如果讓我以前的小主人們看到，肯定會覺得萍奇小姐是在向她們炫耀，從而貶低她們的手藝。

我就這樣成了萍奇小姐的杰作。她精心地打扮我，就是為了有一天，我能夠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向大家證明她是一位一流的設(shè)計師，而不只是一個小裁縫。她之所以這樣做，也有她的苦衷。因為她很窮，買不起模特，而我的出現(xiàn)正好彌補(bǔ)了她的這個不足。對她來說，這件事就好像是上帝因為她虔誠的祈禱而把我恩賜給她一樣?？傊遣粫ξ业?，而且還會不辭辛勞地給我縫制新衣服。我總想，她是怎樣在辛勞一天之后，仍然堅持給我做那么復(fù)雜的新衣服的。我的新衣服逐漸有了模樣，上面有許多細(xì)小的褶子，而且每一個都很完美。她的針線活很好，真看不出這衣服是用手工縫制的。她把新衣服給我試穿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不停地修改，盡力使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十分完美。那么多寂寞的夜晚，她就在那間小屋子里，嘮叨著一些稀奇古怪的話，讓我聽得有些糊涂，甚至分不清這個家庭的成員都是哪些人。

“哼，”我感覺她有些嗤之以鼻地說，“莉莉小姐竟然讓我給她的緊身上衣縫上三排青貝做的扣子，還想要一件塔夫綢的衣服，就為了能在聚會上認(rèn)識更多的伙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真該告訴她，那些本白的平細(xì)紋的布更適合她，而她最喜歡的衣服對她來說并不怎么合適?！彼珠_始嘮叨了。

沒過一會兒，我就又聽見了她的嘮叨聲：“如果馬斯特·哈利再把我的頂針藏起來的話，我就去告訴他的媽媽，畫室窗臺上的牧羊女瓷瓶就是他打碎的?！闭f完這些，她就用剪刀使勁兒地剪著手里的布料，繼續(xù)嘟噥，“伊莎貝拉覺得自己有一雙大眼睛和一頭卷發(fā)，就那么了不起了，還說她不穿裙子，嫌棄它們只有兩排褶皺而不是三排，還有那些像德國漢堡一樣的花邊，她都不喜歡，簡直就是一只驕傲的小孔雀！”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萍奇小姐的臉慢慢變得嚴(yán)肅起來，很像她的名字，讓人感覺十分嚴(yán)厲。她的臉頰也變得發(fā)紅，紅暈一直擴(kuò)散到嘴邊的小針處，加上她手邊的大剪刀，這樣的場景真有些恐怖。

但這些都不能掩蓋她針線活好的事實(shí)。我想沒有人能像她一樣，能在短短的兩周時間里，讓我發(fā)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萍奇小姐把我打扮得絢爛華麗，連我自己都認(rèn)不出我來了。我想，即使是破繭而出的蝴蝶，也會被我比下去的。我其他的東西都被扔掉了，除了珊瑚項鏈還有那件緊身內(nèi)衣，因為它是用上好的麻紗做成的，所以才幸免于難，沒有被扔到垃圾桶里去?，F(xiàn)在，我身上的新衣服實(shí)在太漂亮了，我無法用筆來描繪它們的華麗和光彩。那光滑如絲的外套，還有打著皺褶的裙子，不但符合我的腰身，上面還縫著不計其數(shù)的蝴蝶結(jié)。我的藍(lán)色天鵝絨外衣上，點(diǎn)綴著針尖大小的花環(huán)，是那么的精致。還有那頂用羽毛編織成的小帽子，襯有白色鴨絨的皮手籠，我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匯來形容它們。

“終于大功告成了！”萍奇小姐把我的漂亮?xí)r裝做完了，還拿著我轉(zhuǎn)了一圈說，“我敢打賭，從這里到第十四大街，沒有哪個模特比你更時髦了，你是最美的！”

我就這樣成了一個時髦的木偶，成了萍奇小姐的得意之作，在這里等待時機(jī)，向大家展示她的高超手藝。我不禁想，萍奇小姐把我打扮成如此時髦的模特，那么誰能夠?qū)⑿量喙ぷ髦荒艽┢婆f衣衫的萍奇小姐打扮成時髦的貴婦人呢。

第二天，我就待在萍奇小姐的柜子里，我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樣子，就像我身邊的《高德女士時裝薈萃》中畫的人物那樣，光彩照人，我真的對自己的樣子神魂顛倒了。雖然我還記得小賽克菲爾還有克拉麗莎給我講過的許多關(guān)于戒律的事，但此刻，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抵制不住華美衣著的誘惑。

就在我沉浸在自我欣賞之中時，房門突然被打開了，有一個看上去八歲左右的女孩子走了進(jìn)來。那女孩我從沒見過，面頰粉紅，眼睛明亮，還有一頭濃濃的卷發(fā)，這可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卷發(fā)。她的衣服上繡著的紅色扇形花邊，以及一些閃閃發(fā)亮的小紐扣，都讓她那方格花紋的絲衣顯得更加漂亮。她進(jìn)門之后，先環(huán)顧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了房門，朝我待的這個柜子走了過來。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我，那張粉紅的小臉上立刻充滿了驚訝之情。她把我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著我衣服上的皺褶與針腳，然后就拿著我走出房間，下了樓梯，來到了一間鑲有長鏡子的房間里。

這時候，門口走進(jìn)來一位穿海豹皮夾克的女士，她身材高挑，戴著一頂插著鴕鳥毛的小帽子。小女孩看見那位女士進(jìn)來，馬上就抱著我跑了過去。

“你手里是什么，伊莎貝拉？”她問小女孩，把我拿了過去說，“這個木偶是從哪里來的？”

“是從萍奇小姐的房間里找到的，”那個被叫作伊莎貝拉的女孩說，“萍奇小姐又老又丑，我想她是不會喜歡木偶的，我想要她?！?/p>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記不住，不要到傭人的房間里去！”看來女士對伊莎貝拉進(jìn)入萍奇小姐的房間很不高興。

“我看見她出去了，才進(jìn)去的?！币辽惱瓰樽约旱男袨檗q解說。我也承認(rèn)，她進(jìn)去的時候萍奇小姐確實(shí)不在房間里，但她根本就沒有征求萍奇小姐的同意就進(jìn)去了，這也是事實(shí)。不過她很快就把這個問題給轉(zhuǎn)移到了我的身上?！澳憧矗@衣服的腰身這么合適。不過她的衣服是用你的那塊藍(lán)絲綢做的，外衣是用莉莉的天鵝絨做的?！?/p>

伊莎貝拉的話很起作用，她的媽媽很快就被這個問題吸引過去了。“不錯，”她仔細(xì)地看了看我說，“萍奇小姐能做出這么時髦的衣服，真是難以置信?！?/p>

就在這時候，萍奇小姐剛好到門口叫伊莎貝拉去試穿衣服，她們的談話都被她聽去了，她還看見她們正在彎著腰打量著我。

這樣的場景下，想必你們也知道萍奇小姐的感受如何了，她嚴(yán)肅地說：“凡·倫賽萊爾夫人，那是我的財產(chǎn)，你還是管管您的寶貝小姐吧，請不要讓她動我的東西，這樣我會十分感激您的?！蔽椰F(xiàn)在還記得，萍奇小姐說這些話時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其實(shí)我也覺得萍奇小姐說得很對，但伊莎貝拉的媽媽卻被這些話惹惱了。她已經(jīng)逛了一下午的商店，身體有些疲憊，她原本想心平氣和講話的想法已經(jīng)不管用了，她的言辭開始變得越來越激烈。盡管事后她也承認(rèn)，自己根本不想傷害女裁縫萍奇的感情，但當(dāng)時的場面的確很熱鬧，兩個人唇槍舌劍，十分激烈。伊莎貝拉不時地打斷兩個人，告訴她們她想要我，但并沒有起到阻止兩個人爭吵的作用。

最后，經(jīng)過一陣質(zhì)問，她們搞清楚了我的來歷，知道我是萍奇小姐在箱子里發(fā)現(xiàn)的，并且她利用晚上的時間為我做了這套時髦的衣服。

“媽媽，她的確是屬于我們的！”伊莎貝拉嚷道，“她是在我們家的閣樓上找到的，她的衣服是用你和莉莉的布料做的，更不用說了，就是我們的?！?/p>

但是，萍奇小姐并不打算承認(rèn)伊莎貝拉說的，她固執(zhí)己見，覺得我應(yīng)該屬于她。她還說，她感到抱歉，但我的確歸她所有。她還告訴大家，她打算把我拿到展覽會上去，參加模特展覽，用我身上精美的衣服證明她是一個好裁縫，比大多數(shù)人所認(rèn)為的更好的裁縫。整個爭論的過程里，她們雙方都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這讓我很不舒服。好在這個時候伊莎貝拉的爸爸及時到家，否則真不知道這場爭辯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呢。

伊莎貝拉的爸爸是一位謙謙有禮的紳士，留著棕色的小胡子，懷表鏈上掛著許多搖來晃去的印章，給人的感覺很莊重。他聽完雙方的申訴之后，做出了最后的裁決。

他清了清嗓子說：“那個木偶，”他剛說到這里，伊莎貝拉就打斷了他，“她叫海蒂，爸爸。”顯然她是看了我的內(nèi)衣才知道這件事的。

“木偶海蒂，”他繼續(xù)他的話，“毫無疑問是屬于凡·倫賽萊爾家的，因為她是從我們家的閣樓上被找到的。但是萍奇小姐也功不可沒，如果沒有她，那些做衣服的布料只不過是扔在垃圾桶里的垃圾，但是她卻把這些變成了海蒂身上時髦的衣服，如果沒有她的好手藝，海蒂是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漂亮的。”說完，他向萍奇小姐禮貌地鞠了一躬，萍奇小姐也回報了他禮貌的微笑。

“但是，爸爸，”伊莎貝拉聽見爸爸這么說，忍不住插話了，“如果沒有衣服，那海蒂算什么木偶呢？而且，如果只有衣服，沒有海蒂，那也沒有用啊?！?/p>

“是的，你說得很對，”他贊同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見，接著說，“我想我們應(yīng)該協(xié)商解決這件事，最好能夠大事化小，親愛的。”他又扭過頭對他的妻子說道：“你不覺得我們的女兒很有法律天分嗎？”

“天分？哼，只有她的壞脾氣吧?！逼计嫘〗阍谝贿呧絿佒?/p>

此時，平靜下來的凡·倫賽萊爾夫人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態(tài)度有點(diǎn)過分，于是感到很抱歉，這讓萍奇小姐的心情好多了，而且凡·倫賽萊爾先生對她很尊重。之后，他們又進(jìn)行了進(jìn)一步的談判，最后達(dá)成共識，把我賣給伊莎貝拉。而且，凡·倫賽萊爾夫人還答應(yīng)把萍奇小姐的好手藝推薦給斯圖文森特街區(qū)專門縫制時髦女裝的裁縫同行會，她們還把我?guī)У搅送袝?，證明萍奇小姐的手藝無與倫比。可以想象，對此我是多么的自豪和榮幸。

進(jìn)一步接觸伊莎貝拉之后，我發(fā)現(xiàn)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是我認(rèn)識的最漂亮也是最勇敢的一個。看來萍奇小姐對伊莎貝拉的評價有失偏頗，對她的某些脾氣和缺點(diǎn)的評價有失公允。我和凡·倫賽萊爾一家待在華盛頓街區(qū)的日子十分享受，如果被我的教友派主人知道的話，肯定會對我們這些世俗享樂的日子悲嘆不已的。

其實(shí)，伊莎貝拉有很多木偶，在她的房間里就有一打之多，但她最寵愛我。剛開始的時候，我確認(rèn)她是被我精美的衣服所吸引，但后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漸漸多了之后，她開始真正地關(guān)心我，就像關(guān)心她自己一樣。她不允許任何人挑剔我，說我的壞話。記得有一次，有一位客人說我算不上美人時，她立刻就回?fù)裟莻€人說：“那么，你也不是！”我對此十分感激。

伊莎貝拉的姐姐莉莉加入了青年婦女會，雖然離這里只有幾個街區(qū)遠(yuǎn)，但我很少能看見她。而且她真的很忙，還要參加各種音樂課、舞蹈課還有繪畫課。伊莎貝拉的哥哥比她大兩歲，今年已經(jīng)十歲了，名字叫哈利，伊莎貝拉和他一起在家里上課。他們的家庭教師叫杰拉德，是一位十分嚴(yán)肅的年輕人，臉色有些蒼白，特別鐘情于拉丁文。他經(jīng)常讓哈利朗讀一本叫“凱撒大帝”的書，而且很少管伊莎貝拉，更很少讓她算數(shù)或是拼寫單詞。在他那里，伊莎貝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一般都視而不見。因為伊莎貝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還是個如此討人喜歡的小美人，是爸爸的心肝寶貝。凡·倫賽萊爾先生出門時常常帶著她，每個晚上都要給她講一個小時的故事——她最喜歡的《大衛(wèi)·科波菲爾》。我很榮幸，這些場合里，通常都有我陪伴她左右。這讓我想到了其他的主人，如果是她們，這樣的時候都顧不上我了，而只有伊莎貝拉不會這樣，她從不把我一個人丟下。無論是和媽媽一起去第十四大街購物，還是去斯圖文森特大街或第五大道拜訪朋友，她都會抱著我一起坐在馬車上。即使是與哈利一起到貝托先生的舞蹈學(xué)校練習(xí)華爾茲和波爾卡的時候，她也要帶上我。

在看見伊莎貝拉練習(xí)舞蹈之前，我只見過水手們跳的號管舞和土著人的舞蹈。而貝托先生舞蹈室里教的舞蹈才讓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舞蹈。不僅這些舞蹈非常優(yōu)美，貝托先生的舞蹈室也十分氣派，光滑的地板、四方形的鋼琴、精美的小提琴，人們隨著音樂跳著來自巴黎最流行的舞蹈，這所有的一切都讓我驚嘆不已。在舞蹈室里，伊莎貝拉通常把我交給安妮——她媽媽的女仆，她每個周五都要帶我們來這里練習(xí)舞蹈。有一次，伊莎貝拉把我放在鋼琴上，這個經(jīng)歷讓我終生難忘。我在那里聆聽著鋼琴里傳來的悠揚(yáng)的音樂，看著孩子們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跳華爾茲，我也融入了其中。我決定，我要學(xué)習(xí)舞蹈！但很快，這種高雅的藝術(shù)就讓我知難而退了。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待在嬰兒室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開始練習(xí)華爾茲，但我感到有些力不從心。我的腿老是連在一起，不能單獨(dú)移動，盡管我已經(jīng)記下了他們下午演奏的正是那首至今難忘的《玫瑰花和木樨草》，但在我累得滿頭大汗之后，仍然無法隨著優(yōu)美的舞曲抬起我的雙腿，只能發(fā)出一兩聲笨拙的“咚咚”聲。于是我決定放棄了，這正應(yīng)了那句話“看花容易繡花難”啊。雖然我不是輕易就放棄的木偶，但這次我卻認(rèn)識到，跳舞這件事對我來說的確是不現(xiàn)實(shí)的，這種高雅的藝術(shù)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就在那一年，我還遇到了一位偉人，比詩人惠蒂爾先生還要有名氣，雖然那只是個巧合，但卻不能改變我和偉人擦肩而過的事實(shí)。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凡·倫賽萊爾先生去給一位朋友送牛蹄肉和雪利酒。那天很冷，伊莎貝拉和她的爸爸走在馬路上，她的臉被凍得通紅，跟她身上穿的新的紅色開司米衫一樣，尤其是在她那件藍(lán)色的長外衣的映襯下，這些顯得更紅了。她頭上的小圓帽上插著一根紅色的羽毛，再襯上短短的卷發(fā)，看上去十分漂亮。我也穿著最好的衣服，戴了鴨絨墊的皮手籠跟著一起去。就在我們沿著第五大道的東邊往回走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

當(dāng)我們走到布萊佛特豪思大廈門口附近時，幾位紳士正從大廈里面走出來。那座規(guī)模龐大的大廈常常有人進(jìn)出，這些人并沒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我聽見凡·倫賽萊爾先生對伊莎貝拉說話，我才注意到那幾個人。

“天啊，狄更斯先生！”凡·倫賽萊爾先生激動地對伊莎貝拉低聲地喊道，“就是那位穿厚大衣的先生，我敢肯定，就是他。我早就聽說他這些天要來這里，差點(diǎn)兒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果然如此，他真的來了?！?/p>

“是那個查爾斯·狄更斯先生嗎，爸爸？”伊莎貝拉問她的爸爸，我還沒有聽見過她用這種崇敬的語氣說話呢，“就是那位寫《大衛(wèi)·科波菲爾》的狄更斯先生嗎？”

“當(dāng)然是他，親愛的，我不會弄錯的。我們真幸運(yùn)，可以一睹他的風(fēng)采?！?/p>

我看見伊莎貝拉聽見爸爸的回答之后，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激動。盡管她是一個非常沉穩(wěn)的孩子，但此時此地，讓她保持冷靜實(shí)在是不現(xiàn)實(shí)的。她努力地克制著自己，但她還是因為過于激動，差點(diǎn)兒就把我掉到了那位偉大作家的腳上。就這樣，我在偉大的查爾斯·狄更斯先生面前丟盡了臉，摔在了他的旁邊。但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卻因禍得福。狄更斯先生俯下身，把我從地上撿了起來，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騎士風(fēng)度。他笑著點(diǎn)著頭，把我交給了伊莎貝拉。凡·倫賽萊爾先生和其他兩位男士驚訝地看著發(fā)生的一切，而我則難以用語言描寫我激動的心情。

直到他們坐著馬車離去，伊莎貝拉才能夠?qū)λ陌职终f話：“爸爸，你看見了么，他親手撿起了海蒂，用的就是那只偉大的右手，就是那只寫了好多書的右手！”

“是的，伊莎貝拉，”凡·倫賽萊爾先生說，“從今往后，你就可以自豪地把今天的事講給你的孩子們聽了，當(dāng)然，還有你的孫子、孫女們聽，這可是件令人驕傲的事?！?/p>

但是，伊莎貝拉等不到那么遙遠(yuǎn)的日子和她的子孫分享，而是很快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她遇到的所有人。狄更斯先生那只了不起的右手拿起過我，我也因此得到了一份特殊的榮耀，被帶出去展覽了好幾個月。我時刻提醒自己要低調(diào)行事，盡量不讓人看出我那么得意揚(yáng)揚(yáng)，但我還是不時地想：天底下的木偶，有哪一個能跟我相比呢？又有幾個能有我這樣的榮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