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①，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②，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后也處③。

江有沱④，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⑤。

——《召南·江有汜》

在《詩經(jīng)》的年代，女子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男子的附屬品，沒有獨立的經(jīng)濟(jì)地位和社會地位，丈夫是她們唯一的依靠。所以，一旦夫妻間的關(guān)系亮起紅燈，受傷害的往往都是女子。她們有的堅韌決然，如《氓》中的女子，即使淚水浸濕了眼，也依然能在聚散離合處果斷分離；有的則像《江有汜》中的女子，明知握住的只是一片虛空，卻還是忍不住心懷期待，期待對方回心轉(zhuǎn)意，與自己重歸于好。

詩中的女子獨自佇立江邊，眼看丈夫沿著長江之“沱”離她而去，卻無法挽留，只好一個人哀怨地唱出了悲歌：“我的丈夫終于要榮歸故里，可是，你卻不肯帶我一同回去。你這個狠心的人，將來一定后悔莫及。從此以后，我們再無相聚之日，你現(xiàn)在這樣做，將來一定憂傷不已，你不顧夫妻同勤同勉狠心地離我而去，將來就算又哭又喊地求我原諒也毫無用處?！?/p>

在女主人公眼中，滔滔江水就像一條分界線，將她與丈夫毅然決然地分割開來，讓他們的人生從此再無交集。僅從“汜”“渚”“沱”這三個字之中，我們就能感覺到一種空間的阻隔感，那股力量似乎沒有人能夠抵擋，仿佛殘酷而又堅定的命運，叫人毫無反抗之力。

詩中，女子一連用了“不我以”“不我與”“不我過”，將丈夫背信棄義的行徑毫不留情地暴露在外，痛斥丈夫?qū)λ谋∏楣蚜x?！安晃乙浴笔遣灰坏阑厝ィ弧安晃遗c”是離開前不和我在一起；“不我過”是指丈夫有意回避。寥寥幾筆就將丈夫的薄情寡義刻畫得淋漓盡致，一副絕情絕義的嘴臉?biāo)查g凸顯出來。既然你恩斷義絕，我也不必心存仁慈?！捌浜笠不凇薄捌浜笠蔡帯薄捌鋰[也歌”，女子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報復(fù)性的詛咒，她堅信，自己在丈夫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終有一天，他會對自己今天的決定后悔不已?；蛟S，負(fù)心漢此刻正與“新人”共度良宵，哪里還會惦記這個曾經(jīng)與他有過美好回憶的婦人？女子預(yù)言式的語氣，與她在江邊的苦苦等待，都是希望他能重新拾回他們曾經(jīng)的愛。

望著滔滔江水，女子思緒萬千。昨日，他還拉起她的手，在這里許下愛情的誓言：長相知，不分離。而今天，他卻負(fù)心離去，任憑奔騰的江水打碎她至美的回憶。悲傷絕望到這般，自是無處話凄涼，可她仍然相信，男子總有一天還會回來找她。她以為，她心里的愛與回憶也會留在他心里，那些亙古不變的愛也會存留在他心間。愛情里的兩個人，誰比誰更清醒，誰就比誰更殘酷。他對她已經(jīng)沒有留戀，可她卻執(zhí)迷不悟，依舊日日夜夜癡癡地等待，等待他再次穿過人海走向她，牽起她的手，說一句：“有我你就不再孤單?！?/p>

但現(xiàn)實殘酷冷漠，冬去春來，直到她清瘦單薄的身子倚在落寞的風(fēng)中，慢慢困倦，他卻一直沒有來。若無望的等待就是愛，那么，她甘愿以這樣的方式，為他將時光走盡。

女子執(zhí)著癡情，為愛傷心哭泣，面對愛情的結(jié)束不夠果斷，這樣的行為或許為很多現(xiàn)代女性所鄙夷。可是，正如林徽因所說：“有時候，你不厭其煩地去對別人講述這世態(tài)有多紛繁凜冽，倒不如讓其縱身于塵濤世浪，嘗過百味人生，便深曉一切陰晴冷暖?！苯o她一點時間，等她愛過、癡過、心痛過、受傷過、夢碎過以后，她興許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一個不值得愛的人，便不再為他執(zhí)念。

電影《如果·愛》里，癡情郎林見東愛上了不甘于平淡生活的孫納，可是，孫納卻背叛男友投入美國導(dǎo)演的懷抱，離他而去。當(dāng)孫納被導(dǎo)演拋棄時，她又再次找到林見東，兩人相約要過平常人的生活，并決定結(jié)婚。然而好景不長，當(dāng)孫納發(fā)現(xiàn)林見東默默無聞，無法給她她想要的生活時，便再一次背他而去。

林見東守著這份愛苦等了十年，期間，他每次想念孫納時都會用磁帶錄音，記錄自己的心情。終于，當(dāng)已是影視紅星的孫納再次回到林見東身邊時，他們相擁而泣。就在兩人重逢的第二天，林見東選擇主動離開，并留下這樣一段錄音：“昨天晚上什么都是假的，但那些磁帶是真的！”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這個男人的心破碎的聲音。為這份愛，他守候了十年，卻在等到對方后翻然醒悟：她不值得自己這樣付出。

如同電影一樣，《江有汜》中演繹的愛情悲劇，引發(fā)了我們對于愛情的審視與感嘆。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段不可言說的殤，每個人的心頭都有自己獨特的柔軟。如何對待感情里遭遇的傷害，聽聽傅雷是怎樣對兒子傅聰說的：“慢慢地你會養(yǎng)成另一種心情對待過去的事：就是能夠想到而不再驚心動魄，能夠從客觀的立場分析前因后果，做將來的借鑒，以免重蹈覆轍。一個人惟有敢于正視現(xiàn)實，正視錯誤，用理智分析，徹底感悟，終不至于被回憶侵蝕。我相信你逐漸會學(xué)會這一套，越來越堅強(qiáng)。對于感情的ru in，要把這些事當(dāng)作心靈的灰燼看，看的時候不免感觸萬端，但不要刻骨銘心地傷害自己，而要像對著古戰(zhàn)場一般地存著憑吊的心懷。”

《江有汜》中的女子，為男子傾盡所有，卻最終換來被辜負(fù)、拋棄的下場，她當(dāng)然心有不甘。女人總是會在愛情難以挽回時，問對方一句：“難道你不記得曾經(jīng)……”殊不知，問這句話時你已經(jīng)輸了。他既然決心離你而去，便早已決心將昔日的濃情蜜意忘得一干二凈。將自己執(zhí)拗于已死的愛情里不能自拔，也許是忠貞不渝的表現(xiàn)，卻也是女人可憐的境遇。與其抱怨對方，抱怨愛情，倒不如在愛情結(jié)束時趁早離去，才不至于傷得一無所有。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