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元代新城縣孝子周德驥事跡與周雄孝子傳說

如前所述，周雄信仰中的孝子傳說是嘉靖年間才出現(xiàn)的。那么，這一傳說的人物原型到底是什么人呢？現(xiàn)存衢州府志（弘治府志、天啟府志、康熙府志）和西安縣志（康熙縣志、嘉慶縣志）的孝子傳資料中，均沒有類似人物的記述。而在周雄故鄉(xiāng)新城縣的方志中，卻存在著一位同樣是周姓孝子周德驥（1305—1363）的事跡，萬歷及康熙縣志均把他當(dāng)作新城縣孝子而列之于傳記，民國《新登縣志》還收錄了明初宋濂及徐一夔所撰的周德驥墓志銘。

我們首先來看一下元末明初著名文人、政治家宋濂所撰寫的周德驥墓志銘。

周君諱德驥，字仲良?！竿羰?。君少喪父，能自力學(xué)事母，貧無以養(yǎng)，去就吏得祿以奉母。及母患危疾，遂棄歸，躬自調(diào)藥物，問所好惡而順適之。晨夕既泣，叩顙愿天，夢神語以祈禱之法，急如其言，疾果愈。念母已耄，絕意不復(fù)仕。有薦之者，不應(yīng)。惟日以求母豫悅為事?！行忠嗬喜?，足不能行，嫂喪明無子，事之如父母?！渥訒P等來請，曰先子之卒以元至正癸卯（1363）三月四日。⁽⁴³⁾

宋濂受新城人周德驥之子周昉之托寫成此銘。周德驥是元人，生前曾對母親及兄嫂竭盡孝養(yǎng)。如把歷史人物元人周德驥的事跡與前述汪記、方記中的南宋周雄事跡相比較的話，可以找到如下的共同點：（1）兩人都是新城縣的周姓，而且德驥的字是仲良，雄的字是仲偉，僅一字之差，兩人仿佛是同族。（2）兩人母親都姓汪。（3）雄的生日是三月四日⁽⁴⁴⁾，德驥的忌日也是三月四日。

有了明初著名學(xué)者宋濂親自撰寫的墓志銘，此后周德驥及其事跡在新城縣便漸漸有名起來。萬歷《新城縣志》把周德驥收入到了人物傳中，成為新城縣歷史上第一位有名的孝子⁽⁴⁵⁾。由于前述（1）（2）（3）共性，隨著時間的推移，后世人們完全有可能把周雄、周德驥混融起來。如是這樣的話，周德驥的事跡被混進(jìn)周雄的傳記中就不是沒有可能。

接下來，我們來看一下清順治年間嚴(yán)州知府錢廣居及康熙年間貢生、新城縣人徐士晉所分別敘述的周雄孝子傳說。

生宋淳熙戊申歲三月四日，母汪氏?！该麡s。母三歲失乳，父亦隨逝。神天性孝友，事繼母，撫二弟，備極孝愛。初名雄，以雄音鄰榮，恐干父諱，改名繆宣。年二十三，見家道不支，母弟無以養(yǎng)，棄學(xué)就賈，攜貲客于姑蘇之六沙村，投金六、金七舍人家三載。忽夢母病，即治裝歸?！暗旨?，母氣將絕，對天泣，神愿以身代，許肉身燈，愿母得復(fù)痊?！焐睃c肉燈，以酬前愿。事畢，辭母往衢?！⑽湓创遑溎??！瓰閮傻苤翁锴f數(shù)處，自此家道充盈。⁽⁴⁶⁾

宋淳熙間，我邑有孝子周姓諱雄，字仲偉者，事后母素謹(jǐn)，賈于吳，忽有夢兆，疑母病，遂不顧重貨以馳。及歸，而母已將絕矣。公號泣拜天，愿減己年以延母壽，而母得醒。未幾，又賈于衢，聞母病，急破浪以出，為水所沒。⁽⁴⁷⁾

也就是說，嚴(yán)州、新城等地周雄孝道的主要內(nèi)容是：為了扶養(yǎng)母親和兄弟，他放棄學(xué)業(yè)外出經(jīng)商。后來因夢見母親生病，他急忙放下自己的生意回家侍奉母親。為了母親早日痊愈，他不惜減損自己的壽命向上天作保證，最后因急著回家探望母親，淹死在錢塘江。

如把上述周雄生前傳說與周德驥的事跡相比較的話，可以找到存在著如下相同或接近的情節(jié)：（4）父親的死別。錢記中提及周雄年少的時候，父親已過世，這與周德驥情形相同。（5）錢記、徐記都說周雄從小就承擔(dān)起父親未竟的責(zé)任，經(jīng)商贍養(yǎng)母親，與德驥從吏養(yǎng)母相類似。（6）治愈母親的病。錢記、徐記說周雄在夢中得知母親生病，立即放棄商事回家探望母親。在母親臨危之際，他以自身性命為擔(dān)保懇求上天治愈母親重病，并許以“肉身燈”⁽⁴⁸⁾酬愿。而周德驥在得知母親病危后，隨即辭去吏的工作，回家專心侍奉母親。每天向上天祈禱母親早日康復(fù)，結(jié)果上天被其感動，教授其祈禱之法，他按其法行之，其母果愈。（7）撫養(yǎng)兄弟。錢記說周雄以長兄的身份，撫養(yǎng)二位年幼的弟弟，并為其置辦家業(yè)。周德驥除了孝養(yǎng)母親之外，還兼而照顧年老、行動不太方便的哥嫂二人。

由以上（4）（5）（6）（7）四個要素可知，周雄孝子傳說的內(nèi)容與元代新城孝子周德驥的事跡有著極為類似的關(guān)系，而汪記、方記中的周雄卻完全沒有這些要素的存在。至此，可以推定，明清時期周雄孝子傳說題材的淵源，極有可能來自于元代周德驥的事跡。

在萬歷、康熙《新城縣志·人物傳》中，周德驥都被記載為新城縣第一位孝子，而有關(guān)周雄生前是孝子的傳說，雖然早已在民間流傳，但尚未被記載到新城縣志中。也許縣志的編纂者、當(dāng)?shù)刂R分子對周雄與周德驥是區(qū)分得很清楚。如前所述，“周雄孝子”正式被記載到新城縣志是道光年間，而該志也不過是引用雍正《浙江通志》的記載而已，但雍正《浙江通志》的資料來源卻是新城縣人徐士晉所載的、流行于民間的周雄孝子傳說。也就是說，孝子事跡先被通志記載，后被吸收到縣志，與通常的方志編纂程序是截然相反的。此事說明，至少明代時，當(dāng)?shù)刂R分子還是知道周雄孝子說法并無可靠的史料證據(jù)。前面已經(jīng)弄清楚，周雄孝子的說法首次出現(xiàn)于明代中期，按照歷史發(fā)展脈絡(luò)，民間流傳的周雄孝子傳說的題材，其史料淵源極有可能是元代周德驥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