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聲樹的故事

絨衣送暖

秋風(fēng)一起，落葉蕭蕭；又經(jīng)幾場秋雨，天就變涼了。

中午時分，丁聲樹最后一個到食堂買飯菜。一進門，只見食堂老張穿著單衣在邊上干活，心頭一震，暗暗地自問道：“他怎么穿得這么少，能擋住寒嗎？”

老張原來在傳達室看門，現(xiàn)任食堂管理員。丁聲樹和他還有一段交情呢！

丁聲樹研究語言學(xué)，對方言很重視。老張是個老北京，新中國成立前又踏過三輪車，見多識廣，十分熟悉北京的土語。丁聲樹以往常揣個字典去求教他。丁聲樹治學(xué)嚴(yán)謹(jǐn)，喜尋根究底，問個沒完，老張有求必應(yīng)，常盡其所知，仔細答復(fù)。這樣，你一來我一往，兩個人就成了朋友。

丁聲樹對老張深有了解：這同志工資低，家庭負擔(dān)重，經(jīng)濟常拮據(jù)，但脾氣很倔強。他不輕易向組織申請補助，也不愿向朋友求援……唉，多好的同志?。?/p>

丁聲樹一邊吃飯，一邊思量。他樂于幫助別人，但最怕別人感激自己。正當(dāng)他無計可施的時候，忽然急中生智。他暗暗地打量著老張的身材，盤算著下一步的行動……

這天晚上，丁聲樹進了王府井百貨商店。幾十年來，他只有一個嗜好：逛書店。至于逛百貨商店，在他的生活日程表中是很少出現(xiàn)的，這一次卻一反常態(tài)。他向售貨員比劃半天身材，終于買了一件大號絨衣。

第二天中午，丁聲樹又一反常態(tài)，提早到食堂買午飯。在飯桌旁坐定以后，他特地打開提包，取出那件新買的絨衣來，說：

“我昨天買了一件絨衣，太大了，穿不得，擱在家里還占地方，大家試試看，誰穿合身！”

幾個小青年拿起絨衣一比劃，驚訝地說：“太大了，穿不得！”

正說話間，丁聲樹一眼瞅見老張，就招呼說：

“老張也來試試，也許你正合身呢！”

老張笑著走過來，接過絨衣一試，果然長短合適，胖瘦得體。他剛要把絨衣脫下來，丁聲樹趕忙拉住他說：“你合身，你就穿著吧。”

老張不同意，說：“這哪行？”

“怎么不行！我不合身，放著也是浪費，你就穿吧?！倍÷晿涔室獯舐暤卣f。

“好吧，這件絨衣多少錢，就由我給吧。”

“老張，我買的衣服不合身，倒讓你給錢，這成什么話？”

老張拗不過丁聲樹，只好把絨衣穿上了。事隔數(shù)年，直到老張去世，也不知道這件絨衣是丁聲樹特意為他買的。

丁聲樹資助別人，常想辦法不讓人知道是有意做的。日子久了，人們才理會他的心意。到了那個時候，語言所里才多了一個“絨衣送暖”的故事。

三訪琉璃廠

丁聲樹在北京學(xué)習(xí)、工作和生活40年，最喜歡去的地方莫過于琉璃廠。那里有一家古舊書店，深深地吸引著他。

這個故事就從他三訪琉璃廠古舊書店談起。故事發(fā)生在1979年——

丁聲樹歷來關(guān)心青年研究人員的成長。他常常利用星期日到所里為青年同志講治學(xué)之道，還時時留心他們的急需。這一年，語言所詞典室的同志正在加緊修訂《現(xiàn)代漢語詞典》，有一些同志很想讀讀《五方元音》這部書。這事也傳到丁聲樹的耳朵里。丁聲樹嘴里不說什么，心里可有主意呢：為了給漢字注音，有些人想鉆研《廣韻》和《集韻》兩部書。這當(dāng)然很好了。但是，《廣韻》、《集韻》的寫作年代離我們相當(dāng)久遠，不大容易讀，而《五方元音》一書雖薄，卻離我們的年代近一點，是一部啟蒙的書啊。丁聲樹知道，所圖書館里存有《五方元音》這部書。然而，要是許多人都去借，就不易周轉(zhuǎn)了。怎么辦呢？他心里不斷地合計著……

此后，有三個星期天，丁聲樹從三里河住處趕到琉璃廠，探訪古舊書店：

第一次，書店的人說：“十年動亂之中，這些書都被當(dāng)做‘封資修’的‘大雜燴’，亂堆在書庫里，現(xiàn)在不好找?！?/p>

第二個星期天，丁聲樹又到書店去查問，書店的人答復(fù)說：“書庫正在整理，還沒有查到《五方元音》。估計有這本書……”

第三次，丁聲樹才看到這部書，一下子買了好幾本。

當(dāng)丁聲樹把《五方元音》送到一些同志手里時，有的同志問：“這是你家里的書吧？”答：“不，這是專門給你買的?！庇謫枺骸澳阍趺粗牢覀円催@部書呢？”當(dāng)人們得知丁聲樹為此書三訪琉璃廠以后，感動得不知說什么才好。他們忽然覺得，手上的這部書特別沉呢！

這些年，丁聲樹帶過兩名研究生，除此之外，他還把周圍的同志當(dāng)做研究生，時時關(guān)心他們、指導(dǎo)他們。他從來不要稿費，把錢存在詞典室里，供大家隨時買書用。他給室里20多個同志每人買了一套《辭海（詞語分冊）》、《四角號碼新詞典》以及其他工作學(xué)習(xí)參考書籍。他說：“我要向一些老科學(xué)家學(xué)習(xí)，發(fā)揚做人梯的精神?！彼蜁?，就是他的一個具體行動。

丁聲樹常常熱心地為別人準(zhǔn)備資料，修改論文。論文定稿時，他卻不肯署上自己的名字。他說，為別人搜集資料、提供資料和參考意見，多年來已成習(xí)慣，很樂意做。

“不逐名，不求利?！睅资昵?，丁聲樹寫在筆記本上的話，一直指導(dǎo)著他的實踐。

（寫于1988年10月）